筆談當下軍旅詩創作:詩心與強軍新時代共鳴
來源中國軍網綜合
無論是戰爭年代還是和平時期,軍旅詩歌都以其剛健、崇高、壯美的審美品格挺立時代前沿,發出時代強音,留下了諸多熔鑄著血與火、力與美的經典詩篇。進入新時代,強軍興軍的偉大實踐賦予軍旅詩人以更加堅定的文化自信、豐沛的詩意靈感;從當下的軍旅詩創作中亦可以感知中華民族硬朗剛健的文化基因和新時代軍人昂揚向上的精神氣象。請關注今日《解放軍報》的報道——
詩心與強軍新時代共鳴
——筆談當下軍旅詩創作
無論是戰爭年代還是和平時期,軍旅詩歌都以其剛健、崇高、壯美的審美品格挺立時代前沿,發出時代強音,留下了諸多熔鑄著血與火、力與美的經典詩篇。進入新時代,強軍興軍的偉大實踐賦予軍旅詩人以更加堅定的文化自信、豐沛的詩意靈感;從當下的軍旅詩創作中亦可以感知中華民族硬朗剛健的文化基因和新時代軍人昂揚向上的精神氣象。
今天是八一建軍節,我們邀請四位詩人、評論家筆談當下軍旅詩創作;從歷史與現實、理論與實踐的多重維度聚焦軍旅詩歌的時代意涵;探尋推動新時代軍旅文學繁榮發展的路徑。
——編 者
詩人是時代的見證者
吉狄馬加
一個民族處在上升期的時候,應該出現與其相匹配的文學和詩歌;一個發生歷史性變革的偉大時代,應該產生足以與這個時代相輝映的偉大詩人;今天的中國需要一些真正有力度的「大詩」。一個有作為的詩人,必須處理好與所處時代的關係,讓自己置身於這個時代的精神高地之上,才可能寫出真正有思想價值、藝術價值並真正具有精神高度的詩歌。
當今的中國正在日新月異地發展,特別是黨的十九大報告為我們繪製了美好藍圖、確定了奮鬥目標,為我們的未來指明了前進的方向。正因為這樣,我們才呼喚有更多的關注現實的優秀詩人出現。在一次與俄羅斯詩人葉夫圖申科的對話中,我們有一個共識,那就是和二十世紀上半葉的詩人相比,當下的詩人總的來看,缺少大的視野、格局和胸懷。這是當下中國詩壇的客觀情況,這種情況自然也包括軍旅詩歌的寫作。現在的詩歌大都是詩人對自己日常生活經驗的呈現,其中也不乏有一些耐人尋味的好詩,但總體上看,同質化寫作的情況比較嚴重,許多詩人在精神氣質上缺少個性,許多作品也欠缺思想深度,正如評論界經常批評的那樣,碎片化的寫作已經是今天大部分詩人的寫作常態,作品沒有精神高度,沒有思想深度,缺少形而上的思考。
誠然,每個詩人都是以個體的方式存在,其個人的主體性都應該得到充分的尊重,特別是作為詩人個體的生命經驗,是別的詩人永遠不可替代的。但是,我以為,一個大詩人和一般詩歌寫作者的區別,最重要的就是看他是否真正具有精神的高度,尤其是詩歌作品,無論在哪一個時代,都一定是人類精神世界最高的那個部分。至於詩人選擇用什麼樣的方式去進行創作,我認為那永遠是詩人自己的事,最重要的是他所選擇的這種方式,是否能最終抵達人類精神光輝的城池,那才是最為重要的。當然現在還有一個問題也值得我們關注,就是有一些詩歌寫作,缺少最起碼的真誠,許多詩歌離人的心靈太遠,離人的靈魂太遠,同樣也離人的生命太遠。
中國新詩已經走過一百年的歷史,現在的詩人從一開始寫作就是站在前人的肩膀上。但這同樣也給後來者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就是如何真正在藝術上有新的發現和創造。事實上,在今天的大量詩歌寫作中,詩歌寫作的真誠度越來越重要,如果你的詩沒有經過你的心靈和靈魂,它僅僅是詞語花樣繁多的呈現,那樣的詩是註定沒有生命力的。比如寫戰爭的詩,希臘詩人埃利蒂斯的《獻給阿爾巴尼亞游擊隊員的輓歌》、秘魯詩人巴列霍的《西班牙飲下這杯苦酒》等等,都是劃時代的經典,它們毫無疑問都是從詩人的心靈和血管里流淌出來的,它們的每一個詞、每一個標點都是鮮活的,無論過了多少年,每當閱讀它們,都可以感受到強烈的激動人心的生命的氣息。
現在,很少有給人留下深刻印象或者說能打動人的詩歌。許多詩人不太關注他人的命運,或者說不太關注大眾的命運,這就決定了所寫的作品是否真的具有人類意義。不是所有的個人生活經驗都具有普遍意義,我想,只有那種能打動自己又能打動他人的作品,才可能被更多的人所接受。詩人如何處理好個體生命經驗與呈現更為廣闊的人類意義,是我們必須時刻去面對的問題。
說到社會性的寫作,我認為它一定是思想性和藝術性最完美的結合,二十世紀以來,有許多經典作品給我們樹立了光輝的榜樣。聶魯達的《馬楚比楚高峰》,以安第斯山印第安人的歷史為主題,充分表達了人類對自由和光明的嚮往,禮讚了這個世界的創造者——普通勞動人民的作用,可以說這是社會性寫作在藝術上最成功的經典之一。土耳其的大詩人希特梅克的社會性詩歌寫作,也是二十世紀最重要的詩歌現象,經過半個多世紀的考驗,他的作品除了得到東方民族的充分肯定,就是在今天的西方世界,特別是在美國和歐洲,也有許多堅定的支持者,這其中不乏許多西方世界偉大的詩人和作家。戰爭與和平永遠是一個主題的兩個方面。法國偉大詩人艾呂雅的《和平頌》,同樣穿越了時間和政治的考驗,就是我們今天去讀,它依然是人類有詩歌以來最偉大的讚頌和平的經典之一。如何寫出當下我們有關戰爭與和平的詩篇,對中國詩人,特別對軍旅詩人也將是一個考驗。我們幾代中國軍旅詩人,在歷史上創造過許多經典名篇,這些詩歌已經成為當代中國詩歌歷史記憶的一個部分。但是,我們今天人類所面臨的戰爭與和平的環境已經發生了很大的變化,生活的複雜性、人類情感的複雜性、社會現實的複雜性等等,都與過去有很大的區別。就軍旅詩歌的寫作本身而言,現在同樣也面臨著許多我們要去解決的問題,比如,如何克服這類詩歌寫作的慣性思維問題,如何寫出當代軍人真實的心靈感受,以及這個時代作為軍人的追求、憂思和夢想。
關於和平與戰爭的詩歌,同樣需要有一些真正有格局大氣的政治和社會性詩歌。縱觀人類歷史,許多偉大的詩歌都和戰爭與和平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古希臘的兩大史詩《奧德賽》和《伊利亞特》就是關於戰爭的,世界上許多民族留存下來的史詩,大都和創世神話以及戰爭有著密切的關係。中國的唐詩如果沒有邊塞詩,今天讀起來就不會這麼蕩氣迴腸。
作為一個有著五千年歷史文明積澱的大國,我們的文明是與這個世界的其它古老文明共存的。我們完全有理由樹立這樣的文化自信,就是要在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歷史進程中,創造出不負於這個偉大時代的經典作品。我同樣相信,我們的詩人將成為這個時代的見證者,我們的詩歌將繼續在塑造人的美好心靈方面,在構建人類精神生活的價值方面,在傳遞並溝通世界各民族和平友好交往方面,發揮重要的作用。
毛澤東詩詞的超越性
朱向前
談論軍旅詩創作,離不開中國古典詩詞這個大的傳統。尤其是今天,我們傳承弘揚中華民族優秀傳統文化,古典詩詞無疑是題中應有之義。在我看來,毛澤東詩詞橫跨古典與現代,銜接戰爭與和平,理應成為今天軍旅詩創作的重要資源與參照。實踐證明,時間證明,毛澤東詩詞既有宣傳性,又是高度藝術化和詩化的。為什麼毛澤東詩詞能做到始於宣傳而終於藝術,紅在當時而又傳於後世?這個問題對於當下的軍旅詩創作,無疑是具有啟示意義的。
第一,毛澤東詩詞超越了小我,超越了自我。毛澤東詩詞一亮相就是一個以天下為己任的「大我」形象,所謂「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我把他的《沁園春·長沙》概括為「青春宣言《沁園春》,驚天二問洞天下」。何謂二問?一是「悵寥廓,問蒼茫大地,誰主沉浮?」;二是「曾記否,到中流擊水,浪遏飛舟?」那一年毛澤東三十二歲,一介布衣,卻有此二問。問鼎天下的氣勢,捨我其誰!縱觀毛澤東詩詞,除了早年的《虞美人》之外,抒發的全是胸懷天下的家國情懷。
第二,毛澤東詩詞是真正以人民為審美主體的。毛澤東詩詞中具有強烈而自覺的人民英雄觀。毛澤東從人民中、從大地中、從傳統文化中汲取力量,完全超拔出來了,成為廣大人民的代言人。所以毛澤東詩詞充滿了鳥瞰天下的雄心壯志、百折不撓的英雄主義,天風海濤,氣勢磅礴。而且,不同於歷代文人的是,毛澤東平生不作牢騷語。即便是處在人生最低谷時,毛澤東依然在會昌山上,臨風吟出「踏遍青山人未老,風景這邊獨好」的名句。從中,看不出絲毫壓抑和悲愁。
第三,毛澤東詩詞和民族共命運,與時代同呼吸。最典型的就是長征詩詞,在毛澤東人生和中國革命最艱難困苦的生死關頭,他寫了四首,而且都成了經典,包括《七律·長征》《念奴嬌·崑崙》《清平樂·六盤山》,基本上都可視為他的代表作。不少論者談到了詩和生存、生命的關係,好詩往往是把生命投入進去的結果。誠哉斯言。毛澤東是三軍統帥,帶領著紅軍翻過千山萬水。「殘陽如血。」這是戰友的血、戰士的血,親人的血,自己的血,他是蘸血為墨,他是用生命在寫詩。所謂腳下千秋史,馬上一首詩。
毛澤東長征詩詞的主題是什麼?他在《論反對帝國主義的策略》一文中,提煉了三句話:「我們中華民族有同自己的敵人血戰到底的氣概,有在自力更生的基礎上,光復舊物的決心,有自立於世界民族之林的能力。」這就是毛澤東長征詩詞的主題,或者說是全部毛澤東詩詞的主題,也是二十世紀中華民族的最強音。為什麼毛澤東詩詞能震蕩整個二十世紀?就是因為他詩化地表達了二十世紀整個中華民族的意志。這就是從1840年以來,中華民族要強盛,要崛起,要獨立,要自由!她鼓舞激勵了中國人民近百年的奮鬥,因此,毛澤東詩詞還會繼續被傳唱下去。
第四,就是毛澤東詩詞雅俗共賞的審美追求。毛澤東提出,文藝作品要具有中國氣派、民族風格,特別是要為廣大老百姓喜聞樂見,也就是說雅俗共賞。其實,雅俗共賞是一個很高的境界,古詩十九首、唐詩宋詞元曲明清小說中的經典之作,哪個不是雅俗共賞?為達此目的,毛澤東詩詞有一個顯著特點,就是盡量少用典,要用也多用人所共知的通典,決不炫耀學問或者「掉書袋」。還有一點就是適時多用口語,或者明白曉暢,如話家常;或者活潑生動,俏麗流轉如兒歌。最能說明這一點的還有毛澤東詩詞書法手跡,他一反中國傳統書法無標點符號的基本規則,給每一句詩詞都逐一加上了標點符號,也算是開了中國書法的先河。其主要考慮的是讓老百姓能看得懂。
據此四點,對今天的軍旅詩創作當產生兩點啟示。
第一,軍旅詩人們要有「大我」意識、大國情懷、大家手筆。要迅速及時地傳遞出民族心聲和時代精神,成為時代的鼓手和號角。今天,國家、民族、軍隊的發展日新月異,這些新氣象、新成就在當下的軍旅詩歌中並未得到充分的反映。軍旅詩人應該自覺肩負起這樣的使命與擔當。
第二,軍旅詩應該從中國古代優秀傳統中汲取養分。一百年來,中國新詩取得了巨大的進步與成就,但是,對中國古典詩詞寶庫的挖掘、承傳與創化,還遠遠不夠。如何堅守本來,吸收外來,堅持兩條腿走路,是當下軍旅詩乃至中國新詩面臨的一個艱巨挑戰。
在我看來,中國古典詩詞短小精悍、對仗押韻、意境深幽、語言優美的優秀傳統,已為覆蓋千年時空的廣泛性和深遠性所反覆驗證。中國古典詩詞獨一無二的形式不僅符合人類的審美規律,而且更符合人類的記憶規律。由此我又想到,今天的軍旅詩,能不能也仍然保留一點這樣的作品?比如當年郭小川的《林區三唱》、賀敬之的《回延安》、李瑛的《棗林村集》,就是從民族傳統形式中脫胎出來的作品。我又想起五年前,去新疆羅布泊採訪,沿途在很多哨所都看到周濤的兩句詩:「祖國在我心中,故鄉在我夢裡。」很樸實,很平常,但是它很形象很真實地表達了戍邊戰士們的心境和情懷。我們今天的軍旅詩能有多少名篇名句在廣大軍營裡面流傳——讓人刻骨銘心、脫口能頌?
我特別希望看到更多類似的、向偉大的民族傳統比如邊塞詩致敬的寫作,出現中西合璧、洋為中用、古為今用的詩歌創作的繁榮景象。
發出自己的聲音
唐曉渡
軍旅詩不能僅僅被當作一個題材概念,這是一種矮化與限制,某種程度上也是本末倒置。軍旅詩首先是一個存在論的概念,意指在與軍旅相關的話語場域內展開的詩意探索和發現;這一場域,這種詩意的探索和發現,既有其獨特性,又和人類存在的整體性息息相關,是我們關注自身處境及其變化、揭示心性和語言邊界的重要方面。由此牽動的經驗和想像,無論直接的或間接的,往往能更陡峭、更觸目地讓我們意識到當下此刻的歷史性存在。就此而言,中國近代以來的歷史,尤其是已發生和可能發生的戰爭,給軍旅詩創作提供了廣闊的可能性。
軍旅場域的詩意和張力同樣不離愛恨情仇,其獨特性在於,因更多置身或明或暗施加著影響的極端選擇情境,往往對立更鮮明,糾纏更複雜:生與死、自由與強制、戰爭與和平。當下的和平來之不易,但也意味著責任:反省的責任,珍惜的責任,書寫的責任,等等。而書寫即捍衛。戰爭中蘊含著多少苦難、危機、死亡、眼淚和新生,其複雜性和戲劇性決定了這本身就是一首大詩,而且很可能還是一首沉默的大詩。這種未被及時傳達的沉默中蘊含著巨大的能量,也勾連出軍旅詩創作的同質化問題。
同質化現象表明詩意來源和呈現方式的類似,低級的同質化主要表現為意象、句式和修辭方式的類同;高級點的則更多地表現為語氣和調性的似曾相識。要破除或避免,說來也簡單,就是如屠格涅夫所說,努力找到並發出自己的聲音。
詩人永遠是面對並探索未知的「卜水者」,牢牢記取這一點並用以指導自己的寫作實踐,或許那破解同質化的「法門」就會在不經意間向你洞開。所謂「自己的聲音」,當然只是一個綜合指標;分析性地說,還要善於處理技藝門徑和語言手段的多種可能。近日,翻了一下《解放軍文藝》第八期的軍旅詩歌專號刊樣,其中李慶文的詩很「吸睛」。尤其是《井岡山》《四渡赤水》兩首,獨特的角度和波瀾不驚的語言風格,一下子就抓住了我。李慶文不是正面著筆,而是略帶自嘲地將這段我們熟知的戰爭歷史融入了「我」的兩段隱秘心事,或兩場內心的戰爭。這種寫法具有某種重新命名的效果,真可謂耳目一新,意外驚喜。你可以說他這樣處理是「出奇兵」,很聰明;但我覺得,比聰明更重要的是,他在此恰好啟示了怎樣在詩中發出自己的聲音。詩只能表達必須經由詩才能發現和表達的東西。這一原理對軍旅詩同樣適用,甚至更值得強調。
軍旅場域很容易讓人過癮或渴望過癮,因為在其影響所及的範圍內充滿了加速度:生命的加速度、死亡的加速度、恐懼的加速度、選擇的加速度,如此等等。當年讀劉亞洲《惡魔導演的戰爭》,後來看電視劇《亮劍》,對此感觸很深,也更充分意識到,注重情節推動和人物刻畫的敘事文學,在這方面比詩擁有大得無可比擬的優勢。那麼,同樣的平台,同一個傳播空間,你怎麼才能在這個領域內,突顯那些必須經由詩才能發現和表達的東西?
由此我們可以發現詩和軍旅之間的某種更內在、也更隱秘的存在論意義上的關聯。如果說軍旅存在的意義,或我們對軍旅的關注,是基於內心同一種對和平、安全、尊嚴等等的需要。那麼,詩歌存在的意義,詩人所從事的工作,在一個平行的向度上恰好與之構成對稱,也致力於在一個越來越傾向於物質化、碎片化、迷宮化的世界上,保衛我們的尊嚴、我們存在的完整性,尤其是精神存在的完整性,而且它保衛的方式,有時也堪稱一場戰爭。
一旦你真正深入到語言內部,就像是進入了一場貼身肉搏。而詩在這裡最大的優勢就是語言的加速度:從沉默中現身,又於結晶後重返沉默的加速度,在這樣的開合中吞吐世界,尤其是內心世界的加速度。或許,當下的軍旅詩歌創作正可以在這個意義上,找到自己的腔調,發出自己的聲音。
抒寫現實的詩意
戎 耕
說我是詩人,我非常汗顏,我算不上詩人,寫詩是個愛好而已。但是我覺得,任何一個內心自尊的軍人,精神和靈魂都是詩性的。大戰前的黑夜,激戰後的黃昏,面對人間的戰爭與和平,面對個人的生與死,每一位軍人的內心都會迸發出最偉大瑰麗的詩篇,他們都是詩人。
我是個從邊關走出來的戰士,我的哨卡在雲南獨龍江。滇西北,縱貫著四條大江,金沙江、瀾滄江、怒江、獨龍江;在四條大江中間夾著三座大山,碧羅雪山、高黎貢雪山、擔打力卡雪山。我的哨卡就在滇西北最西北角的雪山上。
那是中國和緬甸、雲南和西藏交界處的一個小小山坳,坳底就是水流湍急、冰寒徹骨的獨龍江,聳峙兩岸的便是高黎貢雪山和擔打力卡雪山,向東北一望,就是當年紅軍爬的大雪山。由於不通公路,從我們營部所駐紮的山外貢山縣城出發,沿著懸在山腰上的茶馬古道的一段人馬驛道,走上兩天一夜才能走到哨卡。而且,這樣的行程也要選擇在夏末秋初,因為每年10月份到第二年5月份,這裡大雪封山。
哨卡每年9月23日換防,23名官兵走出獨龍江,23名官兵走進獨龍江。除了必要的給養,進山的時候,官兵會請馬幫馱進一些苞谷酒和煙草。走進獨龍江,彷彿一下子與世隔絕:這裡沒有電,更沒電話電視,廣播也收不到,也沒有報紙和信件,在學習訓練、邊防執勤、緝槍緝毒、巡邊查界的間隙,一口酒可以抵擋一些寂寞,一支煙可以消解些許鄉愁——在山外已是繁華世界的1994年到1995年,我是這裡的一名排長。
2014年4月10日,從獨龍江穿越高黎貢山通向山外的公路隧道打通。此前,習主席專門作出重要批示,祝賀隧道即將貫通,祝福這裡的鄉親早日脫貧致富。隧道貫通之日,距我離開獨龍江已近整整20年。那天晚上,我在北京家裡的陽台上面朝西南,跪在那兒號啕大哭。我一個四十多歲的男人,再沒有過那樣痛哭的時刻。我的青春已經埋在獨龍江了,雪山就是我的青春冢。那天晚上,我把我關於青春和邊關的淚水全部傾瀉在我的雙膝之下,我覺得那一刻我像個詩人,那一刻我體會到一個內心自尊的軍人精神和靈魂的詩性。我更加感到,一個出生和生活在地域遼闊的祖國的人,年輕的時候有一段邊疆生活,是多麼幸運、多麼幸福!他在之後的人生中,多麼感恩!
因此,我要向詩歌致敬,向我內心的道德律和星空致敬。此外,我想說的是,的確要向這個偉大的時代致敬,我們這代人趕上了變革的年代。有回歸理性的清新黎明;有全民讀書、經典盈道的文化春天;有邊境烽火、血染鐵骨的風雲激蕩;有順風順水、繁花似錦的春風十里;有軍事變革、闊步向前的風起雲湧……
感謝這個時代,您給予我們的已經足夠豐盛。向這個時代致敬,我們生活在這樣的歷程中已經足夠幸運。剩下的,就只有深深的歉意。因為,在親歷、領略和盡享這些晨昏春秋、風雲跌宕的同時,我曾為之奉獻過什麼?太少太少,我的索取太多,回報太少。
向時代致敬,向時代致歉。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祖國,但不是每個人都深思過如何做一個祖國可相托未來的人。每個人都屬於自己的時代,但不是每個人都深思過如何做一個對得起這個偉大時代的人。我是個軍人,我必須肩負我的使命。我希望能以詩意的方式和詩人的角度關照時代、反觀內心,見證更多歷史,觀察更多當下,承載更多未來。


※全軍首個新組建部隊單身公寓來了!
※震撼!這是一組真實的西藏邊防軍人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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