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歐「聯合」的真偽與效應評估

最新 08-01

【文/觀察者網風聞王陶陶】

近日，歐盟委員會主席容克（Juncker）與美國總統特朗普達成了歐美關於貿易問題的聯合聲明，在聲明中，雙方承諾將推進零關稅，廢除貿易壁壘，並稱將致力於解決「侵犯知識產權和國企產能過剩等問題」，同時，歐盟承諾將進口大批美國農產品。

隨後，特朗普首席貿易顧問和美國經濟委員會主任庫德洛在接受美國FOX媒體採訪時表示，自美國和歐盟7月25日就貿易問題達成框架協議後，歐盟委員會主席容克已向特朗普承諾，將幫助美國就中國的貿易行為加以應對。

在中文網路上，容克與特朗普的聯合聲明引發了巨大的震蕩效應：

有人認為歐盟將與美國成為零關稅自貿區；

有人認為歐盟將與美國達成對抗中國的聯盟；

更重要的是，有人將這個意向性的聲明等同於具備實際效力的具體協議。

那麼，中文網路上的這三種推測是否屬實呢？

歐美零關稅：不是一般的難

在歐美聲明引發的中文網路輿論浪潮中，最大的聲音就是歐美間將會迅速進入零關稅，這個其實是不切實際的瞎猜。

為何？

因為早在特朗普之前，歐美多年來一直在進行「跨大西洋貿易及投資夥伴協議（TTIP）」的談判，試圖以此推進零關稅和消除貿易壁壘，但由於這些協議遭到歐盟各方抵抗，收效甚微。

歐洲環保組織和貿易團體認為 TTIP 實際上允許美國公司規避歐盟在健康、安全和環境的監管，可能降低歐洲食品安全標準並破壞環境；

歐洲農業和文化產業也反對消除美歐貿易的壁壘，如前法國總統弗朗索瓦·奧朗德則尤其認為該協議在農業、文化產業對美國太過優惠，會讓美式較低俗的文化滲透破壞歐洲的古典文化；

歐洲相當多的國企、金融業依賴於體制保護，也反對TTIP協議；

早在2016年的8月，德國商務部和副總理西格瑪爾·加布里爾就曾斷言，因為在政府採購、金融法規、貿易爭端機制上歐洲與美國有重大分歧，三年多來的談判已經失敗，只是無人願意承認。

2016年10月，逾10萬德國人曾聚集在柏林抗議 TTIP。截至2016年8月底，已有近350萬歐洲人在網上聯署反對 TTIP，在巨大的選舉壓力下，歐洲政客被迫擱置協議

更應該意識到的是，特朗普上台之後，美歐之間的零關稅談判恐怕更難達成：

首先，雙方的互信相比於奧巴馬時期大幅削弱，這加深了談判的阻力；

其次，英國此前大力推動TTIP，是歐美自由貿易的最大推動力量，但英國退出歐盟之後，歐盟內部推動TTIP談判的勢力大幅削弱；

最重要的就是，隨著歐盟內部反自由貿易之極右翼力量的崛起，歐盟內部反對歐美自由貿易的力量大大增強了。

所以，就像特朗普自己在聯合聲明之後也不得不承認，儘管美國做好了零關稅的準備，但歐盟顯然尚未做好準備。所以，我們必須清楚，雖然我們不能排除美歐之間最終形成零關稅的可能性，但這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中文網上的專家們顯然低估了雙方零關稅的阻力。

美歐聯合對華貿易戰？

針對這項聯合聲明，另一個在中文網路上沸沸揚揚的說法是，歐盟決定與美國協調行動，對中國發動貿易戰。

這個說法其實有點誇大了。

一方面，歐盟在對華貿易問題上的知識產權和產能過剩方面，本來就與美國有著共同的利益，即便在此項聯合聲明之前，歐盟也多次因這些問題與中國發生貿易糾紛。

就在幾天之前，歐盟官方公報稱，歐盟執委會做出決定，對來自中國的所有電動自行車徵收27.5%到83.6%的關稅，這是繼歐盟近年來對中國從太陽能電池板到鋼鐵等一系列針對性行動之後的最新舉措。這些措施都遭到了中國方面的強烈反對，中歐貿易衝突並未因美歐糾紛而中斷。

所以，歐盟在聯合聲明中重申對知識產權和產能過剩問題的重視，只是其固有立場投射到美歐聯合聲明之中，其立場並未有實質性變化。

另一方面，即便歐盟發表聯合聲明，宣布不打貿易戰，但特朗普對歐盟的鋼鋁關稅並未豁免，歐盟的預定反擊措施也沒有撤回，就像容克自己所言，「我們（美歐）的共識是，只要我們還在談判，除非一方停止談判，我們就會推遲徵收進一步關稅，我們將重新評估鋼鐵和鋁的現有關稅」。

從中可以看出，歐盟與美國的分歧依然存在，貿易衝突只是暫停，且其依然憂慮特朗普的態度多變——雙方當前真正達成的有效力共識，僅在於「談判和推遲進一步關稅」。這次聲明只是意味著雙方開始通過談判而非貿易戰來解決雙方分歧，在這個討價還價的過程中，中國因素只是雙方博弈的一張牌，而非行動的基礎。

因此，在這種情況下，討論雙方在對華貿易戰問題上的有效協調實際上為時過早。

美歐聲明只是形式

實際上，此次中文網上對此次會晤最大的誤會，在於華人大多將此次聲明視為一個實質性文件。

閱覽此次美歐聯合聲明，就會發現兩個特點：

1. 格調很高，基本上涵蓋了多年來美國對歐貿易政策試圖推動和歐盟政客過去口頭承諾的一切；

2. 實質很少，零關稅和清除貿易壁壘是多年來反覆提及的陳詞舊調，購買美國農產品也並未提及如何做到，至於針對中國的知識產權和產能過剩問題也未提及如何協調。

事實上，如果再考慮到談判的時間和容克的身份，美歐聲明也只能是意向性聲明。

要知道，就在容克訪美之前，美歐雙方對是否達成協議以及達成怎樣的成果，心裡並沒有多少底氣。特朗普7月24日還在恫嚇羞辱歐盟，而默克爾也表示，「如果美國對歐盟發動貿易戰，歐盟將不得進行不反擊。」考慮到容克與特朗普的會談只有兩個小時，很難想像雙方的立場在此期間出現實質性的轉變。

而且，容克只是歐盟委員會的主席，屬於形式代言人，而非歐盟事務真正的決定者。他對特朗普的承諾，也只能是歐美內部協商基礎上的既定結果。

所以，此次聲明必然只是一個精神崇高和實質空虛的文件，而非具有廣泛約束效力的協議。中文輿論顯然高估了會晤和聲明的意義，要想達成中文網上所猜測的那種美歐貿易關係的巨大轉變，需要相當的現實基礎，容克本人是無法勝任的。

特朗普式外交風格與政治宣傳的需要

實際上，此次會晤真正有效的成果，就只有一個，那就是：不打貿易戰。而這只是回到了特朗普挑起貿易衝突之前。

這離特朗普此前想要的結果相距甚遠。要知道，在7月24日容克訪美之前，特朗普還高調宣示，稱「歐盟必須簽署公平的貿易協議」，現在，這種劍拔弩張的關稅恫嚇和誓死不休的堅決態度，卻變成了磨洋工的漫長談判——由於兩個最大經濟體雙邊貿易涉及的問題極其複雜，這種談判一般持續時間都在三年以上，鬼知道到時候特朗普還當不當總統了。

說實話，此次美歐的聯合聲明有點像特朗普與金正恩的新加坡無核化聲明，歐美之間高開低走的談判過程，也有點類似於朝美圍繞「去核」的互動。當時，特朗普的談判條件從剛開始的「立即無條件去核」，發展為「兩年內去核」，再到後來變成「不設時間的去核」，最終，這些曾令無數反感朝鮮之觀察家們感動淋涕的驚險博弈變成了特金會：

特朗普在新加坡與金正恩達成一次轟動世人的朝美領袖會晤，通過巨大的政治曝光迅猛拉升了自己的支持率，然後就不了了之了。

如果再翻開特朗普處置敘利亞巴沙爾政權化武危機的過程，就會發現，特朗普通過聲勢極大的戰爭叫囂，僅僅發動了僅僅幾十枚導彈，造成巴沙爾一方比校園鬥毆還要輕微的人員損失，從而攫取了相當大的國內政治支持率。

這就是特朗普的外交風格：他利用外行人和民眾對形式與實質的混淆不明，通過誇大的宣傳，從而將外交上毫無意義的形式宣言鼓吹為重大意義的非凡成功，由此獲取巨大的政治收益。

畢竟，國際問題是非常複雜的，盤根錯節，無論是朝核問題，還是美歐貿易談判，亦或是敘利亞導彈危機，這些困難的問題並不會因為特朗普的上台而變得簡單容易。在這些問題上，取得實質成就是非常困難的。

但是，民眾對政治上形式與實質的區別理解有限，他們很容易將華麗的措辭和宏大的禮儀與真正的政治成就等同，這就給了大政治家施展權術的可乘之機。特朗普即是如此，他通過誇大的宣傳，把外交宣言的形式等同於外交成功的實質，進而在政治上取得勝利。而這就是特朗普政策的本質所在——這是一種僅僅圍繞選舉利益，時刻明白自己根本所需的大政治家精明作為。

「政治家並不需要真正取得成就，只需要讓民眾認為他在取得成就即可。」

——王陶陶《統治與革命》

「蘇聯不需要真實前進，只需要人民以為在前進即可」

——勃列日涅夫的笑話，晃動的火車

需要指出的是，特朗普將此次會晤實際上當做一個完美工具，他試圖達成兩種效果：

1. 通過鼓吹其成就，增加民意支持率，

2. 通過誇大美歐的聯合意願，來施壓於中國。

最後，就像聯合記者會上所表現的那樣，特朗普將這次會晤進行了誇張到極點的渲染，而容克本人則只是進行了嚴肅而謹慎的低調回應，並僅僅只是將重點內容局限於「雙方談判和推遲關稅」上面。

這種差異才是此次美歐會晤最值得關注的看點，也透露出雙方的政策目標和聯合聲明的真正價值。

需要指出的是，根據美國媒體陳述，特朗普與容克的聯合發布會是臨時起意，原本並未有相關安排，而白宮也拒絕披露與歐盟協議的相關內容

附錄

考慮到歐洲和美國在對華貿易問題上有著相同的利益，一旦雙方分歧得到徹底解決，那麼雙方很容易在這一問題上採取共同立場。但這是一個短期內不會出現的風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