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軍隊的不解之緣

來源中國軍網

【我和軍隊的不解之緣】

山河邊關記

戎耕

出生在疆域遼闊的國度

多麼幸福，如果——

還有一冊寫在邊關的青春

——題記

哨卡記

我喜歡站在等高線兵要地誌圖前

久久凝視祖國山河

一寸山長，千尋溫暖

一寸水遠，萬丈眷戀

我喜歡沿著邊防線勾勒這火炬版圖

左手一掌天山崑崙的大風雪

右手一把黃河長江入海的濤聲

一揮手，滿袖南海島礁的朝雲晚霞

我喜歡把目光和手掌

停泊在滇西北最西北的雪山上

那裡有一個名叫獨龍江的哨卡

積雪深處依然能探到我青春的體溫

那裡的山路是我的動脈，江水是靜脈

七座界碑都是戍邊人的雕像

這地圖上的彈丸之地

是我們怦然跳動的心臟

今夜，我沿著高黎貢雪山深處的

茶馬古道，再回獨龍江

我和昔日戰友都已雪染雙鬢

哨卡卻依舊是當年的模樣

山川匍匐，這裡的山脊叫邊界

這裡的大地叫領土。我多麼不想

從這個夢裡醒來，因為在夢裡

我還是那個23歲的邊防排長

封山記

儲存糧食和脫水菜，儲存煙草和酒

砍伐木柴，砍伐與維持生存無關的一切

送走換防的戰友，送走冬至的家書

此時，大雪如期而至，寂靜如期而至

時間並沒有靜止，但彷彿失去了界限

昨天在此時結束，明天將從此處重新開始

昨天和明天隔著一座山

隔著一群士兵的一道集體年輪

在告別與回歸之間，在已知與未知之外

講述一個新鮮故事，然後重複一千遍

在冬天觀察哪一朵冰凌花開得最美

當冬天過去，看哪場雪崩最先打開春天

誰是最初勘定這個海拔和坐標的人

青春延續青春，腳印覆蓋腳印

在同一個視界遙望遠山

在同一個時刻用石頭堆砌記憶

然而不是每座山峰都有資格與世隔絕

高到無與倫比，遠到驚心動魄

路在抵近之前嚇得駐足不前

蒼鷹只敢飛到它的肩膀上俯瞰懸崖

更不是每個哨所都能享此榮光

作為沉默的要塞，作為隱蔽的屏障

作為太陽的戰壕，作為月亮的碉堡

作為祖國可以以命相托的一個前哨

邊界記

翻過碧羅雪山，是高黎貢雪山

翻過高黎貢雪山，是擔當力卡雪山

雪山頂，就是天邊邊。不要北望

北望是紅軍當年踏破的夾金雪山夢筆雪山

跨過瀾滄江，是怒江

跨過怒江，是獨龍江

江水邊，就是邊境線。不要回頭

回頭是紅軍當年橫渡的大渡河金沙江

這是我的西南邊陲地理

這是我和戰友們共同的心靈史

用鮮血和生命解放當年苦難無邊的江山

用沉默和堅忍，守衛這母親的國度

是遊子，請來邊界遙望故鄉

是戎衣人，請來邊界凝望祖國

這個離北京最遠的角落離祖國最近

這是版圖的邊緣，卻是戍邊人的大地中心

當我們一筆一划寫下「祖國」這兩個漢字

橫劃是起伏的山巒，豎劃是江水縱橫

當我們踏進「邊界」這個詞語

才發現，「祖國」這個龐大概念如此具體

和這裡的群山成為戰友多麼幸運

和這裡的江水成為親人，多麼幸福

多年以後無論我們散落在哪裡

都會沿著歸去來兮的路千里萬里回到這裡

巡邏記

衛星繪製的地圖並不可靠。因為

邊關的山川每天不同，草木因季而異

這條人踩出的路和那條狍子麂子踩出的

路之間，會被一夜風雨攪得含混不清

去年留下的口信和標記，也不可靠

山裡的兩個坐標之間，可不像公路和鐵軌

去年跨過七條深澗五個峭崖，今年發現

藤米橋又斷了幾處，山洪又衝出了新路

去最近的界碑，來回也要三四天

最遠的那座，我們得備上半個月的口糧

最傳家寶的手藝是打綁腿，最重要的裝備

是雨衣，行軍披在身上，宿營鋪在身下

對於一個邊防士兵

對於一個每年被大雪封鎖半年的哨卡

開山季節去巡邏，充滿神聖的喜悅

千山萬壑間的奔赴是生死，也是放逐與浪漫

出征前夜，油燈蠟燭和手電筒閃爍明滅

這個不通電的哨卡，只有此時這麼明亮

請戰書，決心書，血書遺書，彷彿是

一場青春的筆會，也像是一場人生的祭典

我們必須趕在下一場大雪到來之前

走完這些沒有路的路，走遍防區每個角落

臨行前，我們會向前輩戰友的衣冠冢道別

請他們年輕的英靈保佑我們活著回來

馬幫記

一個人，和大山對坐一天

和一條穿山而過的茶馬古道對坐一夜

山不睡，路醒著，我們都不說一句話

彷彿寂然入定，又彷彿期待一個什麼動靜

萬物沉默，一切如同回到太初

風不動，雲不動，山頂積雪如同神的雕塑

當時間的靈魂路過我們這裡

一定會屏氣斂息，從最遠的山樑繞道而行

太安靜了，我能聽到萬物隱秘的交談

等待什麼呢？除了山還是山，除了士兵

邊關人跡罕至。還有誰會遠道而來呢

還有馬幫。是的，山間鈴響馬幫來

馬幫從哪裡來？馬鍋頭的羊皮襖和口哨

馬背上的鹽巴、茶葉和山外的風塵

穿越一年四季，一天四季，一山四季

從一個莫名的起點去向一個未知的遠方

咱們都是和山神交換過信物的人

一次又一次飲盡春醪夏酩秋醇冬釀

在大雪之夜清點關山無盡的燈盞和黑暗

在一次往返的盡頭埋下一世的輪迴

並不是因為馬幫的到來，士兵

才充滿期待。而是因為馬幫捎來的書信

讓哨所打開春風又度的門窗，讓士兵

從祖國的天邊邊，悄悄回那麼一會兒故鄉

忠孝記

母親的死訊，在郵路上走了多遠

才從故鄉傳遞到我這裡？邊關的人

活在這樣的故事裡。有時，是一個惡夢

有時，就這樣真實發生

比如我，從漫長的巡邏路歸來

猝不及防。母親走了，走在故鄉老屋

她沒有等兒子回來。兒子

在她窮盡一生想像也無法到達的遠方

怎麼回事？查界路上才走了半個多月

難道母親撒手的那一刻，正是

我走到第七個也是最後一個界碑的時刻？

那一刻，我正為界碑擦拭額頭的風霜

怎麼回事？距上次探親才三年多光景

母親送我到村口的身影還那麼硬朗

她在奈何橋頭一定一步一回頭

想再看一眼兒子有沒有趕回家門口

故鄉春暖花開，邊關大雪蒼茫

我剛為祖國探望了她最遠的一個山崗

就要趕緊趕回故鄉。這一次

故鄉多了一座新墳，村口大槐樹下空空蕩蕩

走兩天一夜山路，坐三天三夜長途汽車

再乘兩天兩夜火車，再趕半天鄉鎮小客車……

我的懷裡，揣著一捧邊關的泥土

從此後，這把土，替我日夜守著母親

望月記

依舊是獨自一個人靜靜仰望

依舊是把對任何人都不能說的話

說給月亮。多年以後，我從山裡回到城裡

什麼習慣都改了，唯有這個習慣根深蒂固

邊關的夜，還有什麼比月亮更讓人依戀呢

戍邊人都知道，如果沒有月亮

邊關不是無限寂寥，而是夜晚和群山

失去了安放之地，無處流浪

我相信我的軍裝是被月亮洗白的

我相信我的哨位是月亮測定的經緯

我相信我的來路和歸途是月亮的潮汐

我相信遠方有人每天和我一起望著月亮

我堅信，如果每個戍邊人

每晚都和月亮一起上哨，都枕著月色入眠

那麼，這就不僅是戍邊人的夢境

而是一個關於家事國事天下事的廣袤圖景

也許是山路迢遙，也許是道阻且長

一捧月光能儲藏士兵的全部思念和遺忘

如果山雨欲來，如果飛雪漫天

隱居內心的月亮，會緊緊抱住士兵的胸膛

必須學會用月色寫家書情書遺書，必須學會

在雪山深峽開闢心中的郵路。如果我在夢裡

闖進了無邊的黑暗，那麼謝謝你，邊關的月亮

幸好你還在我心頭，在哨所的天上

陵園記

把一個戰死沙場的士兵

埋在一片山坡上

把一千個戰死沙場的士兵

埋在同一片山坡上

我知道，在我們到來之前

這片山坡惟有草木一歲一枯榮

我是說，這片守望邊境的向陽山坡

從不曾見過這般列陣而來的生離死別

是的，青山有幸，忠骨榮幸

在戰場的驚天動地與殘陽靜寂之間

在這片山坡所有的夢境以外

生命的逝去和大地的收留彼此無言

戛然而止的青春有多麼燦爛

起伏連綿的墳塋就有多麼絢麗

我們來自天南地北的市井和農田

我們的最後一滴血流進同一杯祭酒里

我們戰鬥到最後一息，我們不曾死去

夜靜山空時，我們還會一起擦拭武器

當我們思念昨天的自己

就一起細細端詳一件件染血的戰衣

我們常常凝視自己的墓碑

碑上那些字是戰友寫給我們的信

我們還會一起唱起昔日戰歌

士兵啊，要麼戰死沙場，要麼回到故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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