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跳下了華山棧道的人

閱讀是人生的避難所

A Shelter

看了一個新聞，我幾天以來如鯁在喉：有個男子在華山長空棧道上解開安全繩，一躍而下。經確認是輕生舉動，目前屍體已經被找到了。

長空棧道是我本人嚮往的旅遊點，狹窄的木板僅能供一人經過，棧道體驗者們挪著腳步緩緩向前，凝視腳下的深淵，在又作死又怕死的心理反覆煎煮中尋找快感，經歷過後會慶幸「活著真好」吧，但是那個人在一個人人怕死之地躍向了死亡。

翻新聞下的留言之前，其實也能想到留言下的人說什麼，「要死就死遠一點」、「站他旁邊的人心理陰影該有多大呀」、「他死了，可連累工作人員去搜救他了」……

做人真難，終其一生被捆綁在一張無形的生活網中，一舉一動和他人互相牽扯，你若決意揮刀斬羅網，那勢必會影響到別人的。所以，當真不想活了，去哪裡死好呢，在旅館自殺吧，會影響他人做生意；在出租屋開煤氣，那個房子成了凶宅，租不出去，也不好；卧軌的話也會連累鐵路工人打掃的；跳樓嗎，萬一砸到無辜的行人怎麼辦呢。

可是，創造「不給別人添麻煩」文化的日本人，一旦決心自殺，也沒時間去顧慮別人，從決定死到執行死，那是不多的屬於個人的時刻。

很羨慕那些在社交平台真心誠意發的積極內容，他們那樣熱愛生活，眼神總是亮晶晶的，每一根頭髮末梢都閃爍著精氣神兒。但又覺得，一味樂觀的人選擇性無視生活中破碎的一面，也就主動放棄了深刻的生命思考，這是一種天真的盲目。他們悅納自己，擁抱生命，於是難以理解他人的自盡：「有勇氣去自殺，為什麼沒勇氣好好活著？」

人生不如意事常八九，可與人言者無二三。這時候又該搬出《了不起的蓋茨比》那句著名的話了：「當你想批評一個人時，請記住，不是每個人都擁有你那些優越的條件。」焉知別人為了活著掏出過多少勇氣，就像在口袋裡一次性掏出一張皺巴巴的5毛錢，也許用一天就少一點，用盡的那一天就只好告別世界了。好比一個玩家用光五滴血只能退出遊戲，他沒得選擇。

上一個從高處躍下而令我震撼良久的是富士康詩人許立志，在9月30日跳樓那天，他預設了一條微博在10月1日零點發送：「新的一天」，相當黑色幽默。

讀現代主義和後現代主義作品導致的一個後遺症就是，更敏銳地感受到世界的破碎和無序，這份失落並不是一杯奶茶、一隻貓或一部甜寵劇就能治癒的。很多選擇以地面擊碎頭顱的人，也許連一杯買喜茶的閑錢都拿不出來，連短暫的治癒都擁有不起。

《晉書· 阮籍傳》寫阮籍時常一個人駕車，漫無目的出行，走到沒路之處就哭著返回（「時率意獨，不由徑路。車跡，,輒慟哭而反。」）有時候，審視著周圍麻木的面孔，想像有些人正在不可避免地步入崩潰，他們靜靜地，但下一秒就哇一聲哭出來。這種場景里總有個旁觀者不咸不淡地蹦出一句：「至於嗎？」至於哭嗎，至於去死嗎。

這個時代中的很多人追逐著娛樂爆點，但不願意抽出時間去了解一個平凡人洶湧的內心。如果一個人連命都拋卻了，換來的只是旁人的嫌棄：「他怎麼給別人添麻煩……」那世界不是一座龐大的修羅場，又能叫什麼。

「此刻，有誰在世上的某處死，/無緣無故地在世上死，/望著我。」——里爾克。

封面圖來源：pixabay圖片網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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