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羹——一個悲傷的故事
噹噹噹噹～～毛球小課堂開講啦！羊羹這個話題，是和一個朋友深夜聊天瞎聊出來的。
日本影視里常常會出現羊羹，兒時吃過羊羹的她很困惑地問我：羊羹到底給霓虹金念了什麼咒，明明那麼難吃，他們卻還那麼愛吃？而且吃得如此隆重，如此小心翼翼。
我說不是啊，他們也未必是那麼喜歡吃，只是覺得高端大氣上檔次，用來送禮或招待客人很有逼格啊。
我朋友頗為日本人民不值，不禁仰天長嘆：幾百年來，就沒有一個勇敢的霓虹金跳出來提議「我們換個東西裝逼」嗎？眼睜睜就看著羊羹作威作福嗎？
呃……羊羹有那麼差嗎？所以旁友你到底被羊羹怎麼了？說出你的故事！
於是我們就掰扯了一下羊羹的前世今生。說著說著發現，啊，這竟是一個如此悲傷的故事。
羊羹啊，它本來就是羊
先給不太了解的小夥伴們說明下羊羹，它是一種和果子（日式點心），以小豆粉為主體，裡面加入寒天，做成固體。寒天多一點呢，就叫煉羊羹，寒天少一點呢，就叫水羊羹。也有不將寒天凝固，直接加入小麥粉或葛粉蒸制，叫做蒸羊羹。我們一般只說羊羹的話，都是指煉羊羹，模樣長這個樣子：
這是水羊羹，水羊羹也作為節慶食物，在春節期間被食用：
看它一副貌不驚人的樣子，逼格為什麼那麼高呢？
其實很簡單，它是從中國傳入的。之前說到端午的時候也吐槽過日本這種為強者馬首是瞻的國民性，在當時他們對天朝是真愛啊，既然羊羹來自中國，那其他的先不說，地位首先就甩其他本土點心八百條街了。再加上，羊羹是通過來天朝學習佛法的僧侶傳入的，日本是個佛國，上到天皇貴族，下到黎民百姓，都對僧侶特別尊重，既然是僧侶引進的羊羹，其身份自然又尊貴了幾分。
那麼問題來了，羊羹這種東西無論從外形、還是材料上，都和羊沒有半毛錢關係，它為什麼會叫羊羹呢？因為人家本來就是羊啊！
當它還是我們中國的食物時，它真的有羊，確切的說就是羊本人。《宋書》記載，南北朝時期，北魏的降將毛脩之（這人也是個寶藏男孩，本是東晉人，先後被夏國、北魏俘虜，均降之）製作的羊羹甚得北魏太武帝的喜愛，甚至因此加官晉爵。其做法是將羊肉熬化，然後放置冷卻，令其自然凝固。大家應該都見過或吃過肉皮凍吧，嗯，差不多就是那種感覺。
有一天，羊沒了
明明是個徹頭徹尾的肉食，怎麼跑到日本之後，不僅和羊沒了關係，甚至和任何肉類都完全不搭邊了呢？
我朋友：難道日本沒有羊？
我：日本本土確實不產羊，不過這不是重點……
我朋友：那就是他們太窮，吃不起肉？啊，這真是一個悲傷的故事……
emmm……人艱不拆好嘛！不過此外還有一層原因，上面也提過，作為一個佛教國家，他們普遍以素食為主，本土的神道教也認為殺生、見血、食肉不潔。
自天武天皇（在位時間673-786，這位超崇拜漢高祖劉邦的，啊又扯遠了……）起，歷任天皇連連發下「肉食禁令」嚴禁國民食肉。日本的宗教傳播是自上而下的，貴族階級是為了趕時髦表現一下對宗教的虔誠，而老百姓則是被貴族連帶著坑了，這又是一個悲傷的故事，我們以後有機會可以說一說（我覺得其實還是因為吃不起，畜牧業一直都沒成氣候，不過他們不會承認的哈哈哈）。
鎌倉時代（1185-1333）到室町時代（1336-1573）期間，通過兩邊僧侶的往來交流，羊羹傳入了日本。但禪宗戒葷，於是改用小豆（小豆：嗯？cue我幹嘛？）代替羊肉，將羊羹變成了素食，這就是日本羊羹的雛形。我想不通的是，既然你們不碰葷腥，為什麼又一定要執著於引進羊羹啊啊啊啊，簡直是千古之謎。
一不小心，面目全非
那時的羊羹和現在的蒸羊羹相似，將小麥粉或葛粉混合小豆製成。彼時日本還無法生產砂糖（真是處處透露著悲傷的氣息），砂糖金貴無比，大多數羊羹只能用一種叫甘葛的植物調味，使用了砂糖的羊羹專門被稱為「砂糖羊羹」，是羊羹中當之無愧的貴族。直到17世紀琉球王國和奄美群島開始製作黑砂糖，並漸漸傳入日本本土，砂糖才走進了尋常百姓家，大家興高采烈地立刻將甘葛調味的羊羹丟到爪哇國去了（所以是有多難吃？）。
如今的羊羹其實是煉羊羹，初次登場是在1589年（天正17年），山城國伏見九鄉鶴屋第五代傳人岡本善右衛門用瓊脂（寒天的原料）、粗糖、紅豆餡等燒制出煉羊羹，獻給豐臣秀吉。說到這個鶴屋可是大有來頭啊，它後來搬到了紀伊國和歌山，改名為「駿河屋」（驚不驚喜！意不意外！）。1658年，鶴屋將再次改良過的煉羊羹正式上市銷售，這就是現代日本羊羹的祖先。
江戶時代起，煉羊羹迎來了全盛時代，一躍成為羊羹中的新貴，一時間市場競爭激烈，各種口味、形狀被研製出來，也湧現出了很多到現在都鼎鼎大名的羊羹名店（譬如江戶本鄉的藤村羊羹）。要知道，煉羊羹的價格可是蒸羊羹的一倍啊，蒸羊羹從此被視為「廉價羊羹」，淪為羊羹家族的最底層（我們不一樣，不一樣～～悲傷地唱了起來……）。
愛它，那吃還是不吃
羊羹的味道和口感向來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沒必要非爭個長短結論來。不過有件趣事，倒是可以說著玩兒。
以「今晚月色真美啊」為日本文學做出突出貢獻的夏目漱石少爺在所有日式糕點中，最愛羊羹，不吝以最優美的語言來稱讚它。
「在所有糕餅中，我最愛羊羹。即使並不想吃，光是那表面的光滑、緻密且呈半透明受光的模樣，怎麼看都稱得上是一件美術品。尤其是泛藍的熬煉方式，猶如玉和壽山石的混種，令人感到十分舒服。盛在青瓷皿中的藍色羊羹，宛如方從青瓷皿中出生一般的光滑勻潤，教人不禁想伸手撫摸。」——《草枕》
說人話就是：羊羹吧，其實我並不想吃，但它的美貌和光澤令我神魂顛倒。
……
少爺，你對它愛得如此深沉，想看它摸它親近它，卻壓根兒不想吃是吧！這真是一個悲傷的故事。
開個玩笑，其實夏目漱石嗜甜如命，他真的最愛藤村羊羹家的羊羹。而一直被拿來和夏目漱石比較的森鷗外也是藤村老店的常客，不過他最愛的是藤村家的田舍饅頭（內包紅豆餡，論日本人對紅豆餡的無窮熱愛～）。他倆還真是永遠都說不到一起去啊哈哈哈。
另外，谷崎潤一郎也寫過羊羹：
有段文字說得好：「羊羹是在黑暗的地方吃的點心。在房屋內光線昏暗的地方吃羊羹，所以羊羹也是黑的，和陰影融為一體。當這種形態模糊的塊狀物含在嘴裡，你會感受到一種無比細膩的甜味。」——《陰翳禮讚》
嗯……這是誇？
羊羹是個海歸
羊羹源自中國，在日本脫胎換骨之後又重新傳入中國，亦收穫不少愛好者，其中的代表就是周樹人、周作人兄弟。魯迅因對夏目漱石的傾慕之情，只要一有閑錢就會跑去夏目以前常去的藤村羊羹買羊羹吃。周作人更是一直對羊羹生於中國卻成為了日本代表選手而耿耿於懷，偏要叫它「羊肝餅」，還寫過同名文章（大家有興趣的可以找來看，怨念簡直躍然紙上啊～）。
不過當時是愛也好，不甘心也罷，時過境遷，就如同我們身邊的老物什正漸漸消失一般，鼎鼎大名的藤村羊羹因經營、繼承等種種原因，如今已經不再營業了。夏目和周氏兄弟若是知曉，怕是也只能空留一聲嘆息吧。
雖然吃不到藤村羊羹了，日本還有很多百年老鋪值得一探。若是有機會去日本走街串巷，若能找到一家古樸的店鋪，用一杯熱茶佐一塊羊羹，親身實踐一下羊羹飽受爭議的味道，也算是體驗了一份濃濃的江戶風情吧。
好啦，今天的【雜貨鋪】就閑扯到這裡，如果大家喜歡，還想看到更多日本的傳統、文化、人物等不正經科普，就點個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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