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揚州大明寺《重修平山堂記》與清末民初旌德旅揚紳商的活動 (一)

原標題:揚州大明寺《重修平山堂記》與清末民初旌德旅揚紳商的活動 (一)


李 甜


(復旦大學歷史地理研究中心)

一、考察概述


筆者於2010年春天參加復旦史地所的綜合考察,從5月13日開始,至17日結束,共計5天。相繼穿越了江蘇鎮江、揚州和南京三市,行程超過1000公里。考察區域位於長江兩岸,從丘陵、山地迤邐至平原、湖沼地區,地形地貌豐富,橫越幾個地域文化帶,文化多樣性明顯,是本所的經典考察路線。除了參加人數眾多,考察內容的綜合性也是一大特點。因此,如何觀察具有不同學科背景的參與人員之調查行為和問題意識,如何結合不同的調查視角來看待完整的區域歷史地理變遷狀況,都需要著力學習。由於準備倉促,且限於個人能力和興趣,僅將本報告的重點放在與個人研究方向密切相關的個案上,希望藉此討論田野調查與文獻資料的結合途徑。


二、汪時鴻撰《重修平山堂記》的發現與分析


大明寺位於揚州城區西北郊蜀岡風景區之中峰,初建於南朝宋孝武帝大明年間,故稱「大明寺」。唐天寶間,大明寺律學高僧鑒真大師即在此地籌劃東渡日本。此後寺名多有變化,清代因諱「大明」二字,一度沿稱「棲靈寺」,乾隆皇帝巡遊揚州時,御筆題書「敕題法凈寺」。咸豐三年(1853年),法凈寺毀於太平軍與清軍之兵燹,於同治九年(1870年)由鹽運使方浚頤重建。1980年,恢復大明寺原名。平山堂位於大明寺內,由時任揚州太守的歐陽修始建於宋仁宗慶曆八年(1048年)。坐在此堂上,江南諸山歷歷在目,似與堂平,平山堂因而得名。咸同戰亂毀於兵火,同治間重建。

筆者在5月14日進入大明寺參觀時,為了尋找乾隆御賜碑銘而脫離隊伍,闖入平山堂西側的一片山水園林。中有一湖,游魚數尾,波光粼粼,風景秀美,遂在湖邊盤亘良久。偶然間注意到靠近平山堂一側的湖邊有塊平地,中立一塊《重修平山堂記》(見圖1、2),碑身高大宏偉,碑文略有殘損。匆匆閱讀一番,發現撰者署名為「旌德汪時鴻」,頓時引起了極大興趣。




因汪時鴻編修的《旌德板橋汪三暉堂家乘》 ,在筆者的學位論文中曾廣為引用。為下文分析方便,先將碑文迻錄如下:


重修平山堂記

登平山遙望江南諸山,回視一平山培塿耳。自八百餘年前,歐陽公守揚州築斯室始,而平山堂號稱名勝滿天下,非八百餘年來長名勝不銷歇也。揚州繁盛沖達之區,天下無事,則士夫耽風雅,樂嘉賓,日觴詠於其間,以及舟車往來,爭攬名勝。一旦有事,必被兵,則以名勝為用武之地,至變而蕪穢荊榛,甚至變而丘墟。灰燼毀之者屢屢,亦興而復之屢屢。前人既書不一書已,不在識遠,但識於近。即如辛亥近今三五年中,事尚幸不至泰甚,然而蕪穢丘墟,均在不免。平山堂名勝兩字,幾於道路間緘口不譚,遊人之蹤跡亦幾於絕。


山僧愀然皇皇然,力圖所以興復,而遲之久未果。日者大歡喜而來,合十謂老人曰:「平山堂落成有日,敢請為文以紀之。」老人詫甚,詢所以。則以平山堂既復舊觀,對且以平山堂內外處處盡復舊觀。對費何出,則出大檀越運使公之功德,並諸檀越之功德,亦其功德也。因言新歲某日,運使公躡平山之巔,憩茲堂良久,俯仰陳跡,慨嘆欷歔。僧人捧帙以時進,陳述歷來興復之所由。運使公曰:「噫嘻,有是哉!彼一時,此一時,彼時之鹽務何若,此時之鹽務何若。無已,勉蠲微簿,以俟來者。且願大奚以償,毋寧得尺得寸,不定多寡,可乎?」未幾,共集得捐銀一千四百元,銅錢二百千文。爰亟檄委興工,就款估計,毋使溢,毋稍靡,毋或緩值中和,節經如訖,清□月杪落成,為時不過三閱月,舉凡堂宇、祠廡、樓閣、園亭,□【以】迄□□、禪寮,靡不修潔華好,一新耳目。自後遊人絡繹,文酒高會,顧而樂之,儅□佛家所謂皆大歡喜,非耶?


老人因之有感矣。昔浙人金公為揚州守,重建平山堂落成,遷江寧驛傳道以去。今越使公亦浙人,適重修平山堂落成,量移東粵。不知今之視昔,同不同,為何如?又考志載,昔平山堂淪為浮屠殿宇者十□稔,金公乃從汪舍人之請以重建。今運使公蒞平山堂,□【從】僧人之請以重修,而假手於不文之老人汪某紀其事,不知後之視今亦猶今之視昔,其同不同,又為何如?他日運使公由東粵重回首,知萬松蒼翠茫望,定不減於楊柳春風。而吾家桃花潭水間,亦先後具有微緣若此。抑今日者山僧此舉,迥異疇昔浮屠氏之所為,殆釋而近於儒者,其□【視】名教亦與有功焉,可紀也。


□□裁就,會運使公以重修平山堂記見屬,即伸紙濡墨繕寫以上,並署名一一於紙尾。運使公謂誰?海寧姚公煜文敷也。董是役者誰?潁上陳君壽仁樂山也。文記之者誰?七六老人旌德汪時鴻次翁也。書石者誰?江都王景琦蓉湘也。山僧其誰?則法凈寺住持肇林皎如者。不可以不記。


歲次旃蒙單閼之塞余月,揚州□雲龍鐫字。

註:文字不清楚者用「□」表示,【】內系推測文字。


首先需判斷此碑記的寫作時間。篇尾是「單閼之塞余月」,其中「余月」即農曆四月,單閼是歲陰名,乃是卯年的別稱。《爾雅?釋天》:「(太歲)在卯曰單閼。」《史記?天官書》:「單閼歲,歲陰在卯,星居子。」碑記中「即如辛亥近今三五年中」一句,提示其寫作時間貼近民國初年。汪時鴻所編家譜中有「今為宣統辛亥三年,其子時鴻七十二歲」 的記載,可見他生於道光二十年(1840年)。根據該碑末署名「七六老人」的年齡來推斷,碑記寫作時間可以鎖定為乙卯年(1915年)農曆四月。此後的遊客便可瞻仰此碑勝跡,如在1926年李根源撰寫的《揚州遊記》就有所提示:「《重修平山堂記》,旌德汪時鴻撰。」


碑中出現的幾位重要人物,事迹是可考的,也大致反映出汪時鴻的交際圈。對大明寺有重建之功的「運使公」,乃是清末民初官員姚煜(1868-?),字文敷、文甫,浙江海寧人。清末先後擔任奉天蓋平知縣、鹽運使、南洋學監等職。民國紀元後,1913年9月擔任兩淮鹽運使,1915年5月去職,此後相繼擔任金陵關監督、江海關監督等職。此人工於書法,在兩淮鹽運使去職之前遊覽並重修了大明寺,為寺中門題篆書「棲靈遺址」四字。負責為《重修平山堂記》書法的王景琦,乃是揚州近代楷書大家。王景琦(1878—1960),字容庵,號蓉湘,揚州江都縣仙女廟人,光緒二十八年(1902年)舉人。以知縣分發廣東,民國後歸里,曾為江蘇省議員、省文史館館員,是揚州當地著名的鄉紳。


在這篇碑記中,汪時鴻記載了數位人士行善的過程,為修復平山堂一共集得捐銀一千四百元、銅錢二百千文,在短短三個月內順利完工。他所關注的重點,則是揚州一地之興衰,並將之放到整個國家歷史的大局勢中予以觀察,把揚州城市變遷的歷程概括為「灰燼毀之者屢屢,亦興而復之屢屢」,可謂精鍊之至。揚州自古即是繁盛沖達之區,但因地理區位和歷史條件的影響,如果天下無事,「則士夫耽風雅,樂嘉賓,日觴詠於其間,以及舟車往來,爭攬名勝」;若逢天下變亂之世,江淮之間屬南北要衝,「則以名勝為用武之地,至變而蕪穢荊榛,甚至變而丘墟」,揚州必遭兵燹而衰。


(圖3 陳馨谷攝:《揚州平山堂風景》,《文華藝術月刊》1930年第7期)


有清一代,揚州因鹽務、運河而趨向繁華,但清後期以降,隨著京杭大運河的堵塞,以及兩淮鹽業的相繼衰落,對於揚州而言不啻是致命的打擊。正如捐修平山堂的姚煜所言:「有是或彼一時此一時,彼時之鹽務何若,此時之鹽務何若。」清末民初鼎革之際,揚州雖然未遭兵燹,但仍有亂兵,在當年九月,汪時鴻為避兵難而逃到泰州 ,整座城市的頹敗之勢已難阻擋。曾經的名勝之地平山堂,在汪時鴻眼中,「事尚幸不至泰甚,然而蕪穢丘墟,均在不免」,個中緣由,自不待言。平山堂慘淡的景象,儼然可以視作觀察揚州城市的一個窗口。雖然無法看到汪時鴻作記時的平山堂,但透過1930年代平山堂荒草叢生的蕭瑟照片,或可為我們的聯想作一憑據。(見圖3)相形之下,當時的法凈寺(即大明寺)尚且顯得壯麗。(見圖4)



(圖4 王虹軍攝:《上世紀30年代法凈寺》,《揚州晚報》2011年1月8日第B04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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