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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內外一度批量出現的創意寫作、作家班,真的有用嗎?

創意寫作、作家班,國內外一度批量出現。然而,寫作是可以培養的嗎?寫作班對於寫作者能提供什麼幫助呢?尤其是看到國內作家班的時候,參加的學員不乏已經成名、出版過幾部作品的作家,他們找一個年紀更大、名氣更高的作家當導師,畢業時領一個證書。

如果寫作班有意義的話,它又應朝著什麼方向發展?

在7月底,為了參加「創意寫作國際論壇」,美國作家珍妮特·伯羅薇來到了北京。作為曾經的美國國家圖書獎得主,伯羅薇已經在美國擔任了30多年的創意寫作教師,由她撰寫的寫作指導書《小說寫作》已經更新了9個版本,成為美國使用最多的寫作教材之一。然而,我們的記者翻開這本書後,對裡面的內容很困惑,是否有寫作者會按照這些指導去進行文學創作:

「如果想讓語言既生動又充滿力量,你必須學會使用主動語態。」 「最令讀者失望的事情莫過於直接告訴他們,重要的事情已經在對話中發生了,卻省去了具體的內容……」

珍妮特·伯羅薇(Janet Burroway),美國小說家,小說《生絲》(Raw Silk)曾獲得美國國家圖書獎。目前在美國西北大學教授藝術碩士創意寫作課程。

於是,帶著這些質疑,記者在燕山大酒店見到了已經86歲的伯羅薇。她的身體不是很好,來到中國後一直喉嚨痛,行走也不是很方便,靠寬大的盆骨支撐著全身的重量,隨身攜帶著一個黑色坐墊。但她還是非常開心地回答了我們的質疑,交流了許多對美國作家和寫作的觀點,並且提出了寫作班應有的理想狀態和中美寫作班的不同之處。

采寫 | 新京報記者 宮照華

對寫作班負面作用的質疑

新京報:關於創意寫作課程,可能人們最關心的永遠是那個老問題——作家是可以教出來的嗎。對這個問題,你能否再說一下自己的觀點?

伯羅薇:要回答這個問題的話,你可以假設一下,你現在有一個十四或十五歲左右的兒子,他非常喜歡小提琴,經常拉小提琴,將來也想做個小提琴家,這個時候我們會說——既然已經有那麼多樂曲了,他還有必要去音樂學院嗎?藝術家和實物之間是有聯繫的,比如說雕刻家和石頭,音樂家和樂器等等。當然,作家和筆之間的聯繫沒有那麼深,所以我們經常會認為寫作是一門並不需要技巧的藝術。

不過這個問題還有另外一個答案,那就是我們當然也可以通過閱讀來學習寫作,我們已經這樣做了幾百年,但是如果有一個編輯或者教師來指導你寫作的話,可以為我們節省很多的時間。

新京報:那麼,假如寫作是可以作為技藝教授的話,它可能會產生另一個問題——人們的寫作風格越來越像,因為大家學到的都是差不多的東西。文學中的大部分技巧都是普遍性的。這會導致每個人寫的小說讀起來都像保羅·奧斯特或者喬納森·弗蘭岑,句子寫的很好,故事也不錯,但也沒有什麼特別新穎的個人風格。

伯羅薇:哦,我得先說一下,我同意你對喬納森·弗蘭岑的看法,他寫的東西的確是非常普通、非常傳統的,他只是喜歡通過媒體來讓自己顯得很有名氣,不過奧斯特是非常有創造力的,他能夠創造很多不一樣的人物。

至於創意寫作是否會讓人們寫的東西越來越相似,這個風險的確存在。因為有時候,一個老師會希望他的學生都按照他想要的風格寫作,或者班裡有一個學生,他的寫作方式非常受歡迎,其他人也就都想照著他的方式寫,還有些學生會覺得,老師想讓我們怎麼寫,那我們就怎麼寫。其實從大的環境上來說,也是這樣,比如說畢加索,他創造了立體主義風格,接下來就有很多人想去摹仿他,但不管怎樣,總會有一些人會試著跳出來創新。

喬納森·弗蘭岑,美國小說家,代表作《自由》被多家媒體評為年度最佳書籍,並且受到脫口秀主持人奧普拉和美國前總統奧巴馬的喜愛,它以傳統線性敘事的方式講述了一個美國家庭的故事。但這本暢銷小說的文學性也飽受質疑——2016年,美國作家保羅·品第獲得布克獎,媒體給出的標題是「保羅·品第的獲獎將會震撼那些嗜好弗蘭岑的美國文人」。圖為《自由》中譯本(譯者:繆梅;版本:新經典文化·南海出版公司 2012年5月)封面。

新京報:那什麼樣的人可以成為一名寫作班的老師呢?

伯羅薇:在美國的情況是,大學通常會僱傭一些已經出版作品的作者,我覺得,也很難找到更好的方式,雖然這些老師中的有些人寫得比其餘人好一點。

新京報:這些創意寫作班大都是教別人怎麼寫故事、小說、編劇,很少有人去教別人怎麼寫詩歌,這是不是意味著詩歌是不可傳授的?

伯羅薇:不是這樣的,在美國的大學裡也有很多教授詩歌的課程。有一本《詩歌寫作》,和我這本《小說寫作》的時間大致相同,已經出版35年了。他們也要學習古希臘和古羅馬的詩歌、韻腳什麼的。

新京報:好吧,那在寫作中有什麼東西是無法傳授的呢?

伯羅薇:天賦。天賦是肯定沒辦法教的。但是只要你堅持寫,每天都寫下去的話,也會慢慢提高,成為一個不錯的作者。

新京報:那這之後,寫作班是否會導致另一個問題,即作家的職業化。一個接受過寫作培訓的作家會顯得比流浪漢或酒鬼更加專業——我不知道是不是會給他們頒一個證書什麼的——這重新把文學創作從大街拉回了機構。

伯羅薇:我想問一下,你所說的「作家的職業化」具體是指什麼呢,我不太明白。

新京報:比如說,出版社會更願意出版這些從寫作班裡跑出來的人寫的書,而一個普通人,一個沒有接受過文學培訓的人,他寫的東西就很難得到認可。

伯羅薇:在美國這真的不是什麼問題,有太多的出版商和雜誌,只要你寫的夠好,夠吸引人,就可以出版。

小說的技巧與本質

新京報:你自己就是一個成功的小說家,所以,當你自己在寫一本小說的時候,也會按照書中的這些方法來寫嗎?

伯羅薇:這個問題我覺得是非常有趣的。就像開車的時候一樣,你不會想太多開車的技巧,我們已經把那些技巧給吸收了,它成了自我的一部分,成為了我們的本能。但在你學會開車以前,你得非常認真地考慮這些事,並且小心翼翼。

新京報:所以說,像凱魯亞克那種「自動散文寫作法」也是一種技巧咯。

伯羅薇:哈哈,傑克·凱魯亞克曾經說過,第一感覺就是最好的感覺,但其實你去看看他的手稿,就會發現他不知道改了多少遍。

法國電影《編劇工坊》(L"Atelier ,2017)劇中人物安東來到法國南部的拉西奧塔小鎮參加一個暑期編劇工坊——他們將在作家奧莉維亞的幫助下寫出一本犯罪懸疑小說,需要去回憶感受小鎮的工業歷史。在這個跨種族的團隊中,安東經常發表充滿爭議的言論,並與其他學員起衝突。電影在懸疑的氛圍下,試圖去反映當代法國年輕人對於這個複雜社會的觀點以及所面臨的困境。圖為該劇劇照。

新京報:在《小說寫作》里提到一個關於小說寫什麼的問題。裡面說,曾經的作家身處世界的衝突之中,不必費力就能尋找到很多寫作的主題,比如戰爭、法西斯獨裁、觀念衝突等等。但現在的作家則需要通過構思一個主題去講故事。你覺得這和整個世界社會氛圍的變化有關係嗎?又有什麼新主題是值得我們在當下去寫的呢?

伯羅薇:小說寫的東西其實就是人,人的掙扎、人的困惑、人的家庭。(伯羅薇一邊說,一邊從手提包里取出了自己隨身攜帶的一本小說給記者看,是奈及利亞女作家奇瑪曼達·阿迪契的《半輪黃日》)不知道你讀過這本書沒有?她寫的就是內戰,但她是從一個家庭的角度來寫的,也是在寫我們內心的掙扎。

我覺得沒有什麼寫作主題是新的。它是永恆的,只是它的形式有所變化而已。比如說在現代我們有了社交媒體,我們的寫作會涉及社交媒體,因為它成了我們生活當中的一部分。如果有技術變革的話,我們也會寫到技術變革,但這種變革一定要是非常劇烈的。但是,就像我剛才說的,我覺得寫作寫的東西永遠還是人,人總是會在特定的歷史環境中發生一些故事,我們寫的就是這些東西,比如說愛情啦,政治啦,錢啦,還有自己的父母等等。

新京報:那麼,在有了主題之後,當一個作家在開始寫作的時候,他應該對小說的情節和人物全面掌控嗎?他得知道故事的每一章要怎麼發展,明白自己要寫的是一個什麼樣的角色。因為也有很多作家信奉「爵士樂寫作法」,讓故事和人物自由發展,例如阿根廷的薩塞爾·艾拉和日本的村上春樹。

伯羅薇:我認為這個問題是沒有答案的,作家可以按照任何自己想要的方式去寫作。我自己在寫作的時候確實寫過一個提綱,但那是因為我當時生了一個孩子,生活比較困難,所以得有個提綱時刻提醒我接下去該怎麼寫。大部分情況下,我還是憑著我的直覺去寫,並不知道小說要往哪裡走。有一次在寫一本小說的時候,我就刪去了整整十二章,因為我覺得走錯了方向。

就我所知大部分作家都是這樣的,他們在一開始寫作的時候,並不知道故事會走到什麼地方。

《小說面面觀》【作者: (英) E·M·福斯特 譯者: 馮濤版本: 上海譯文出版社 2016年7月】E·M·福斯特(Edward Morgan Forster,1879—1970),英國小說家和批評家。《小說面面觀》是他唯一的文學批評專著。

新京報:英國小說家E.M.福斯特在《小說面面觀》(Aspects of the Novel)里說,「小說的基礎是事實加上或是減去一個未知數,這個未知數總會改變事實的效果,甚至將其整個兒改頭換面」。你贊同他的說法嗎?如果贊同的話,你如何解釋小說中的這個「未知數」?

伯羅薇:我不太清楚他的這句話,但要我來理解的話,可能他說的意思就是在小說中總是有些新的、未知的要素會闖進來吧。我覺得我給出的這個答案並不好,因為我並不是很理解福斯特的這句話——你對這句話有什麼理解嗎?

新京報:啊,我的理解嘛,那就是說有些作家喜歡讓小說的風格特別簡短,把未知的東西儘可能藏起來,比如雷蒙德·卡佛,莉迪亞·戴維斯,而有些人喜歡把一個普通的事實寫的特別冗長,例如托馬斯·品欽,唐·德里羅他們。但不管怎麼寫,都不能像照相機那樣把現實世界複製下來,那就是事實,而不是一篇小說。

伯羅薇:沒錯。但這還是得看不同作家的天賦,有些作家喜歡寫的短,而有些作家喜歡寫的特別長。在美國,簡單的短句是比較受歡迎的,但我自己是偏愛長句的。我也說不清這是為什麼。

從授課、技巧到過程,寫作都應該是自由的

新京報:在《小說寫作》里經常安排一些寫作練習。那麼,在創意寫作班中,你收到這些練習的回饋後會怎麼做?

伯羅薇:(攤開雙手)什麼也不做。我基本上什麼都不做。這些練習只是給寫作者拿來練習的,而不是讓老師們去評判的。但我會問他們,在寫作的過程中有沒有發生什麼意想不到的事,我不會要求他們把這些讀出來,只要自己保留就好了。寫作練習只是一個途徑,它激發你去發現更多素材,激發你去寫更多的東西,僅此而已。

新京報:所以,不管他們怎麼寫你都不會去管是嗎?就算他們當中冒出來一個叫唐納德·巴塞爾姆的人,寫的對話沒有邏輯,故事讓人一頭霧水,你也不會去指導他們。

伯羅薇:有一個巴塞爾姆的話……哦,那我太榮幸了,我會特別特別高興。我會對他說,去吧,干吧,去做你想做的事情。我的寫作班裡曾經出現過兩個特別有天賦的學生,而我做的也只是告訴他們,你們很有天賦,要堅持寫下去,別偏離自己的目標,僅此而已。

唐納德·巴塞爾姆,美國後現代小說家。代表作為《巴塞爾姆的40個故事》《巴塞爾姆的60個故事》《白雪公主》等。封面為《巴塞爾姆的60個故事》中譯本(譯者:陳東飈;版本:南海出版公司 2015年8月)封面。其風格如下。

小說《巴塞爾姆的60個故事》節選: 父親有二十二種,其中只有十九種是重要的。吸了毒的父親不重要。獅子一樣的父親(罕見)不重要。神聖的父親不重要,對於我們的目的而言。有某種父親正從空中墜落,腳跟在他的腦袋應該在的地方……墜落的父親對我們所有人都意義重大。他的衣服是碎布條,風向標。這個父親擁有治癒瘋犬咬傷的力量,將利率編成舞蹈的力量。

新京報:之所以會提到這個問題,是因為在《小說寫作》關於對話的章節中,你就「如何寫對話」給出了九點建議,其中包括「對話要切合主題」「讀起來口齒輕鬆」等等,這讓我覺得,你並不希望作者在寫作時給讀者設置太多障礙。

伯羅薇:其實最主要的一點是,要讓不同的人物有不同的說話方式。但大多數情況下,我們的確是不應該給讀者設置太多的障礙,不要用太多不同的辭彙。

我在書中提出的只是建議,並不是硬生生的規則。我只是告訴作者們過去實用的一些東西,嗯,這些東西知道就好了,如果能寫出一些不同的對話來,我也會很喜歡的。

新京報:在第三章中有一個寫作練習。題目是這樣的:將兩個處於人生十字路口的角色放在一起,比如,我剛剛被炒魷魚,而你剛剛找到了一份新工作,接下來會發生什麼?——好吧,我知道你是老師,但如果讓你來做這個練習的話,你會如何去寫?

伯羅薇:哈哈,每個人肯定會有不同的答案。但如果讓我來寫的話,他們一個剛剛失業,一個剛剛找到新工作,那麼一個人說話的時候會盡量不去傷害另一個人的感情,而另一個人則試圖為他的朋友找到新工作而高興,把自己的所有負面情緒都隱藏起來。

新京報:可能我會去寫一個人說「我找到了一份戈多」,另一個人說「我丟掉了一份戈多」,兩個東西聽起來是相同的,但誰都不知道自己找到的、丟失的那個東西究竟是什麼。

伯羅薇:哇,太好了,這點子很棒。看來你的英雄是村上春樹,而我的英雄則是亨利·詹姆斯。

日本電視劇《代筆作家》(ゴーストライター ,2015)講訴一位已登上創作事業頂峰的作家遠野麗莎,出版過多部人氣小說,但是在創作上越來越感到力不從心。後來,懷有寫作夢想但名不見經的川原由樹成為她的助手,為她的新作撰寫大綱,並最終成為其槍手。 圖片為該劇劇照。

新京報:那最後一個問題,我想問一下美國的情況。不知道在美國報名參加創意寫作班的都是一些什麼樣的人呢,他們有什麼樣的目標,他們還有其他的職業嗎。當他們結束課程之後,又都做著哪些工作。

伯羅薇:參加創意寫作班的人是形形色色的,什麼樣的人都有。我教過的人裡面,年齡最小的是一個十三歲的、很有天賦的中學生,年紀最大的則已經當奶奶了。在美國有類似夏令營的寫作課,也有大學裡的創意寫作課程。

在結束課程之後,他們做的也是各種各樣的工作。我教了30年創意寫作課,最後只有4個人真正以寫小說為生,其中有一個還得了普利策獎,他叫亞當·約翰遜。無論他們畢業後做什麼樣的工作,我都可以接受。我還有兩個很滿意的學生,畢業後一個當了攝影師,另一個成為了室內裝潢師。這就像如果我們在大學裡學了歷史課,我們最後卻沒有成為歷史學家,但我們還是會說,學習歷史豐富了我們的生活。有很多學習創意寫作的學生,畢業後也回來告訴我,雖然他們沒有以寫作為生,但學習創意寫作還是豐富了他們的人生。

新京報:可能這和中國的情況有些不同。從中國的寫作班裡走出來的,基本全都是以寫作為生的。

伯羅薇:難道他們沒有別的謀生工作嗎?(我和同行的出版社負責人向伯羅薇解釋了一下,告訴她在中國有一個叫「作協」的東西,它們會給作家開工資,因此作家們不必太擔憂生計)

伯羅薇聽到後,舉起了兩個大拇指:「太棒了,這非常棒。這和美國很不一樣,」伯羅薇說道,她在美國的學生基本都有一份全職工作,利用業餘時間寫作,並沒有機構去養活作家的生計。

本文為獨家原創內容。作者:宮照華;編輯:西西。題圖取材:《匿名作者》(Authors Anonymous,2014)劇照。未經新京報書面授權不得轉載,歡迎轉發至朋友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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