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個黃昏時分，你都是我最愛的人
談不成戀愛交朋友
平凡的世界 賀國豐土謠
賀國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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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家村的女兒
李家村小學很小，一共不到五十個學生，從一年級到六年級，還有學前班，加起來都擠在李蘭芝以前的家裡面。
學校原本有兩個老師，後來學生不服管，兩人被欺負的不行，一個跳了河，一個逃了荒，後來學校就荒了，那幫孩子野了下來，成天三五一夥的東跑西盪，他們光顧最多的地方就是李蘭芝在崖里堵的家。
他們往她家裡扔石頭，偷她家裡的母雞，往尿盆里拉屎，有時候還會揪著李蘭芝的褲子往下扯然後把她按倒，往她大腿和屁股上抹泥巴。
也就是這個時候，王明來了，他是鎮上分配到李家村的，是李家村小學目前唯一的一個老師，李蘭芝以前家裡的馬廄改成了宿舍，他吃住都在學校。
他開始給學生們上課，帶著一到六年級的所有課程，鎮上委派的另外兩名老師遲遲沒有到崗，所以一年多以後李家村小學的老師還是只有王明一個人。
李蘭芝那天在河裡洗衣服的時候，王明剛從村長李建國家出來，他遠遠的看到了李蘭芝，心裡一肚子氣，朝著她慢慢走了過來。
另外兩名老師早已在冊，也按時發著工資卻遲遲不見人影，雙雙吃著空餉，王明每每想到這，心就恨的牙痒痒，過兩天他準備去鎮上告狀，檢舉那兩個沒露過臉的社會主義蛀蟲。
關於李蘭芝，這一年多來他早有耳聞，人人都說她是個婊子，開始他還不信，後來當他路過石橋，親眼看到村南的那個地痞王二捏著李蘭芝的屁股，嘴角流著口水的時候，王明信了。
她果然是個婊子！王明現在心情很差，他決定過去羞辱她一番。
他走過去在李蘭芝邊上蹲下，看著清清的河水投下她的倒影，他的心莫名的一疼。
「洗衣服呢？」王明說。
李蘭芝的臉紅了，她的手在半空中頓住，手裡的肥皂掉進水裡，濺起的水花揚了王明一臉。
他不自覺的身體向後一個趔趄，險些摔倒，李蘭芝心頭驚呼伸出手攥住了他的小臂。
他的手臂粗壯有力，李蘭芝的臉更紅了，手不自禁的鬆開，王明一個失衡向後仰倒。
他趕忙從地上爬了起來，拍打著身上的土。
「你幹什麼啊？」王明喝道。
李蘭芝一慌站起來伸出手又準備扶他，被王明用手臂隔開。
「對不起，對不起！」李蘭芝說著，雙手在那條紅茸的褲子的上蹭著，「沒什麼人跟我打招呼，所以有些不習慣！」
地上都是泥，現在王明的褲子上也沾了泥，拍不幹凈。
「我下午還要上課呢？這怎麼辦呀？」王明說。
「我幫你洗洗吧。」李蘭芝說。
「洗了今天能幹？」王明問道。
「可以的，山上風大。」李蘭芝說。
王明想了想然後點了點頭，他解開褲帶，然後把褲子脫了下來甩給李蘭芝，除了那件白襯衫之外，只剩一條紅色的褲衩。
打穀場上的人在遠遠的笑，孩子們互相扔著石子在打鬧。
李蘭芝一愣，接過那條褲子時，一股濃烈的男人氣息衝進了她的鼻子，她整個人呆住，雙腳釘在地上一動不動。
「快洗啊！」王明催促著。
李蘭芝反應過來，她快速的蹲下將褲子放進水裡，抹上肥皂開始洗了起來。
「小心點洗啊！這是上好的的確良料子，洗壞了你可賠不起。」王明厲聲道。
黃昏的時候，李蘭芝將洗衣盆放在地上，雙手拖著洗好的褲子走上崖里堵，王明跟在她後面。
她在晾衣服的鐵絲上將那條褲子撐的筆直，然後轉頭看著王明，「等半個鐘頭就好了。」
王明看了看自己的褲子然後滿意的點了點頭，「你家還有多餘的褲子么？我先穿穿，太陽太毒了，曬的我屁股疼。」
李蘭芝聽完快幾步走進窯里，翻箱倒櫃，找到了幾條男人穿的褲子，她拿起手頓了頓又放了回去然後把柜子合上，走出來看著王明然後一臉歉意的搖了搖頭，「這家裡沒男人，所以沒你穿的褲子，我的你倒是可以穿，如果你不嫌棄的話。」
王明聽完心頭一陣冷笑，擺了擺手，「我就那麼一說，沒有就算了。」說完一搖一晃的走進李蘭芝的窯洞里，一屁股坐在炕上。
李蘭芝心裡一陣慌神，走過去就準備拉王明的臂膀，看到王明不容置疑的臉之後手又縮了回來，「床上臟，要不我先換個床單，你再坐。」說著她朝後窯掌走了幾步然後拉開柜子，這時一條男人的褲子掉了出來。
李蘭芝面色發紅，額頭淌下了汗，彎腰去撿時頭撞到柜子棱上，接著一個踉蹌一屁股坐倒在灶台邊上。
「你咋了？」王明從炕上跳下然後走了過來。
李蘭芝慌忙將褲子塞進自己的屁股底下，雙腿盤起，「沒事沒事。」她說著。
王明蹲下身把那條褲子從她屁股底下抽了出來，上下打量著，「這褲子我能穿，你找到啦？」
李蘭芝一把扯過褲子扔進了灶火堆里，「那褲子髒了不能穿的。」
王明想去撿又被李蘭芝扯住，她急的眼淚直掉，「你別去撿了好不好？它很髒的。」
王明心裡想笑，臉色卻一臉溫柔，他雙手扶著李蘭芝，把她從地上拉起來，伸手拍著她屁股上的土，然後狠狠的捏了一把。
李蘭芝心頭一顫，身體不由得開始哆嗦。
他一隻手繞到李蘭芝的後頸，捏住她的脖子，另一隻手從她的屁股上慢慢摸過後背，小腹，最後落在李蘭芝的胸脯上。
他的嘴貼著她的耳朵，輕聲說道，「今晚我不走了，好不好？」
李蘭芝心頭一涼，眼淚在她眼眶裡打轉，她猛然推開王明，然後在他臉上扇了一巴掌。
王明的身子撞在柜子上，幾條男人的褲子撲簌簌的掉下來，落在地上。
「你打我？」王明彎腰撿起其中一條褲子然後甩在李蘭芝的臉上，「你這個婊子，敢打我？」
「滾！」李蘭芝一聲撕心裂肺的怒吼。
王明一愣，轉身就走，走出門站在院子里，他的褲子還沒幹，在風中飄揚。
李蘭芝一跤坐在地上，一邊撕扯著地上的粘著泥污的男人褲子，一邊縱聲哭號。
王明聽到聲音，他突然有些後悔。
可是婊子根本不值得同情，他又轉念一想。
他穿著褲衩將半乾的褲子從鐵絲上拿下來穿在身上，等回過頭時就看見李蘭芝一個人站在院子里看著他。
「你當真想要我？」李蘭芝咬著牙問他。
王明沒有說話。
李蘭芝開始脫衣服，她將衣服慢慢的一件件脫下然後放在一邊，不一會兒一個純白的女人胴體在夕陽的照射下熠熠生光。
王明沒有動。
「你為什麼還不過來？」李蘭芝問他。
王明頓了頓，把褲子上的繩子系的更緊了些然後搖了搖頭，「不了。」他拍了拍身上的土然後沖著李蘭芝說道，「我覺得你臟。」說完這句話他扭過頭出了院子下了坡窪頭也不回的朝著學校去了。
一聲絕望的嘶叫從崖里堵傳出，響遍了整個村子。
那天晚上，李蘭芝拿著香皂在村裡的壩上洗了一夜身子，身上搓的紅腫，鮮血淋淋。
三天後的早上，李蘭芝穿著白色的碎花裙子，一雙黑亮的鞋子，那是她家被打倒後，政府留給她的唯一一樣東西。
多年來她不曾穿過，如今她穿著它淌過河上的石頭，穿過打穀場，來到她家的馬廄前面，走到王明的面前。
她的頭髮黑亮，別著發卡，臉上塗著雪花膏，一臉嬌羞的笑。
「我洗乾淨啦。」她沖著他笑。
「什麼？」王明望著她。
李蘭芝把自己的裙子一點點褪下，鞋子脫掉放在門後，現在她已經渾身赤裸。
「你看？我把自己洗乾淨啦。」
王明感覺自己的胸膛火熱，氣血翻湧，他看著她，開始心動和一絲莫名的心疼，表現在他臉上的卻是厭惡和憎恨。
「我那天說的臟，不是指你的身體，而是這裡。」王明伸出一根手指碰到她的小腹然後划上去落在她的胸口上，「髒的是你的靈魂。」說完王明就出門走了，沒有回頭。
那一天之後，李蘭芝就瘋了。
她穿著那件碎花裙子和那雙小牛皮鞋沒日沒夜的在村裡的瘋跑，一邊跑，一邊笑。一邊笑，一邊哭。
直到裙子染上泥污，被扯爛，鞋也跑丟了，她就赤著腳光著屁股在村裡遊盪。
孩子們捉住她，把她的頭按在河裡，給她嘴裡塞泥巴，用柳條抽打她的屁股。
她就像是一條流浪的母狗，在村裡四處晃蕩。
三個月後她懷孕了，不知道是誰的孩子，或許是逃荒的乞丐，又或許是正經的官宦。
後來在一個暴風雨的夜裡，王曉楠出生了，她是李家村的女兒，村裡每一個男人都有可能是他的父親。
或許是暴風雨夜，王曉楠的一聲啼哭喚醒了李蘭芝，又或許那一道劈在打穀場上引起雨中大火的閃電，李蘭芝醒了，她抱住渾身沾滿雨水的嬰兒，兩個渾身赤裸著的女人在暴風雨中走著，走上崖里堵，那個她一年多不曾回去的家裡。
後窯掌頂上的觀音菩薩頭上蒙了一層灰，屋子裡有一股腐朽的味道，她從柜子里取出一件嶄新的床單包住王曉楠的身體然後把她放在炕上，然後取出洗衣盆放在院子里然後自己坐了進去。
雨水沖刷著她的身體，她清洗著身上每一寸骯髒的地方。
她的臉上早已經沒有了光澤，顴骨凸出，眼睛凹陷，一張枯瘦的皮包著一把零散的骨頭，她掬了一捧雨水扑打在臉上然後哭出聲來。
暴風雨夜崖里堵的院子里，站著一個人，王明遠遠的看著李蘭芝然後慢慢的走了過來。
李蘭芝轉過頭看著他，他的肩膀歪斜，臉耷拉著，穿著一身藏青色的粗布衣裳，整個人萎靡不堪，身後一道閃電，雷聲轟隆隆照亮了夜空，這一刻她彷彿在他身後的夜空里又看到了觀音菩薩。
王明慢慢的走過來，走到她身邊，將李蘭芝從洗澡盆中抱起，然後挺直了胸膛。
「回家吧。」王明說，「跟我回家。」
李蘭芝的眼神有些獃滯，她感覺自己異常疲累，眼睛無力睜開，雨聲中的她慘然一笑，將頭靠在了王明濕答答的肩膀上。
作者簡介：天上月半，人間月白，字曉白，書有 《稻草人之死》，《漫遊記》等百萬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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