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步記｜每日好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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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步記

西 厙

一、駁船記

1

這些鹽城籍和蚌埠籍的鐵殼子駁船運來砂石

與方言。已經卸載一空的，忙著把炊煙送到高處

還來不及卸載的，也忙著把炊煙送到高處

暮色深沉。彷彿這暮色也是它們卸下或來不及卸下的

2

即便在暮色中，船殼上的黑橡膠痕迹仍然醒目——

巨大負荷之下的巨大慣性所帶來的每一次

衝撞和摩擦，留下永久性印記

水蝕不掉的印記，可供更豐富和深刻的解讀

3

卸載一空的駁船艦首高聳

纜繩緊繃，但時間和空間出現了鬆動

未及卸載的駁船仍然吃水及舷，錨定在暮色和

幽暗水體中。但時間和空間出現了鬆動

4

寬臀圓腰的船娘在舷上來回走動，她的輕盈

出乎常識與偏見。很顯然她主宰了駁船

在與萬有引力和水體阻力的博弈中

她腰臀的反動力足以拯救一艘駁船上的顛沛生活

5

船尾用泡沫塑料盒養著一叢叢草木和蔥蒜

所有的漂泊和顛沛，都被女人收拾定當——

所有的湍流和險灘仍難能一棹而過

但所有停泊的黃昏和黎明，都有一份安寧和柔軟

二、燈塔記

滿載砂石的浙籍或蘇籍駁船

從西來的小泖港拐入掘石港

它們在錨地靠岸，卸貨，停留一夜

如此，駁船不斷地犁開河流

犁開風雨和星辰，來了，又去了

如此，河流每一天都得醒著

甚至每一秒鐘都醒著，都在更新

沖鼻的水腥氣和激浪拍岸的崆崆聲

無異於河流的脈搏和喘息

河醒著，燈塔就必須醒著

且必須目光如炬，像一尊男神那樣

不舍晝夜地守在水道的縱橫交匯處

它更像個滄桑閱讀者

習慣於默讀和記憶

河流的每一頁，它都爛熟於心

它記住了每一艘駁船的編年史

和河流的斷代史

橫流豎流，潮起潮落，都在它腳下

防汛堤上散步的人們走過燈塔時

習慣性地抬頭，然後氣定神閑地消弭

於暮色。暮色一片蒼茫

專 家 點 評

《散步記》包括兩首，《駁船記》和《燈塔記》。其中《駁船記》又分1、2、3、4、5個小標題，《燈塔記》則沒有，所以從形制上看，有些不美觀。

之所以選《散步記》，並且點評它，是因為這首詩里有讓我感到比較新鮮的東西。作者寫駁船、燈塔，這對於身處北方內陸、跟海洋事物沒打過什麼交道的我來說，有一種新鮮感。作者寫得也不錯，比較及物，比較接水氣，還有一些獨特的藝術發現，這是它的優點。

《駁船記》里，關於駁船，比較起眼的用了這些描述語：「鹽城籍和蚌埠籍」、「鐵殼子駁船」、「黒橡膠痕迹」、「艦首高聳」、「纜繩緊繃」、「吃水及舷」、「錨定在暮色和幽暗水體中」……這些，基本構成一艘「駁船」的形態與質感，使之變成一種可觸可感的事物。對於一個寫詩者，語言的質感無疑十分重要，有了質感，詩才及物，才形成必要的清晰度。同時，也為詩的隱喻和藝術發現提供了一個必要的物質基礎，後者才有物可發。「這些鹽城籍和蚌埠籍的鐵殼子駁船運來砂石/與方言。已經卸載一空的，忙著把炊煙送到高處」，這裡，「運來砂石」很有物質性，至於運來「方言」，已經作了某種程度的虛化處理，「方言」實則指說方言的人。「把炊煙送到高處」，還有「彷彿這暮色也是它們卸下或來不及卸下的」，以及「時間和空間出現了鬆動」，「她腰臀的反動力足以拯救一艘駁船上的顛沛生活」等，則既有寫實，又有聯想，還有基於事物情理而產生的藝術發現。發現產生事物的變形，變形產生特殊的詩意。

《燈塔記》里，情況也是如此。從「小泖港」到「掘石港」，駁船「錨地靠岸，卸貨，停留一夜」，「沖鼻的水腥氣和激浪拍案的崆崆聲」，「防汛堤上散步的人們走過燈塔時」，這些描述都具象，有物質性，帶給人新鮮的質感。「如此，駁船不斷地犁開河流/犁開風雨和星辰，來了，又去了/如此，河流每一天都得醒著」，也仍然是新鮮的，只不過帶有隱喻性了。至第四節，「河醒著，燈塔就必須醒著」，仍然是不錯的句子，連同後句，生髮也自然。

最後一節不錯，虛實變換，至「暮色一片蒼茫」，看上去很自然。

特邀點評：唐翰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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欄目主持：孤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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