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不是三月，不是春深時的詞濃情堪｜每日好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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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書

江書廷

二月平胸。不及皇家的制度、典章

它的內涵點不燃錦繡山後的一盞枯燈

無言的皇帝下山去了，在一棵青條上還原他真實的身份

他把江山留給狐，狐留給獾，獾讓給了流水的情節

可是，二月不是三月，不是春深時的詞濃情堪

它只是星星點燈，東風補漏斑駁的縷衣，雛燕托出穿堂的舊問

二月嘗淺，它的流水不敵鴉聲的浩瀚

也不及它的清亮。無限的可能是一隻流鶯的猜測

薄霜猶低，碑帖甚深，輕花拾不回去春的詩函

馬蹄踏濺著泥濘的歌謠，古道策反了疏淡的村莊

天空簡單，巉岩掛起的燈籠照亮了遠山，卻讓近水更黑

你無法相信，二月是赤腳行走的流浪的孤鷹

二月是被折分的情懷，一半是長笛追趕的挂念

像飄飛的葉，依然回望故土的蒼茫

一半是酒話釘入肉身的疼痛，牽扯出它年的蟋蟀與潮聲

井欄圍攻了歲月。屋檐渡遠了年華。

愛人的臉書是減春的對聯，兩兩相近

我苦著你的三更的遠，你渡著我的孤單的寒，二月啊

年來年去，二月是蹤影不定的消息

指尖凝芳，推敲你的午夜的覺醒，凌晨的返回

足音蔥蘢，碰傷山岡上的瞰望，鞭梢上的流放

二月啊，你是我的身前的大雪，身後的驚鴻

志向不酬，孤懷獨運的堅守與遼闊。長空一嘆

我記取了水的彎腰、石的深喘，以及地長清明雨，天弄小喬船。

專 家 點 評

專門挑出這首詩來，是要肯定它的價值。它體現了某種中國化的寫作。長期以來，新詩語言中的翻譯體、歐化體比較泛濫，在打破漢語的慣性表達、引入異質語言因素從而增加漢語的活力、豐富性的同時，也喪失著中國詩歌的體統。有一些詩人意識到這一點，並且在書寫上做出巨大努力。他們的作品，有中國的詩意倫理，有漢語的美感，有恰當的意蘊。這首《二月書》，即是有如此體統的作品。

讀第一節，「二月平胸」，這詞很現代很當下，但它不是搞怪，是要承接後面的內容：「不及皇家的制度、典章/它的內涵點不燃錦繡山後的一盞枯燈」，那種華貴、氣派和姿色丰韻，與二月無關。「無言的皇帝下山去了，在一棵青條上還原他真實的身份/他把江山留給狐，狐留給獾，獾讓給了流水的情節」，皇帝下山，返歸自然，空出江山，動物和流水輪流坐莊。這是大寫意，也有大故事。「可是，二月不是三月，不是春深時的詞濃情堪/它只是星星點燈，東風補漏斑駁的縷衣，雛燕托出穿堂的舊問」，此回筆，很雅緻同時很「清醒」地回扣二月，縷衣不整，舊問穿堂。

讀第二節，同樣的意象濃郁，以及修辭上的講究。「二月嘗淺」一句，仍是對第一節意思的接應。其中有一種「不過猶及」的美學，有一種「所得」與「所失」交互輝映的意趣。「無限的可能是一隻流鶯的猜測」，前面已說「不敵」了，現在儘管「猜測」，卻也有了某種詩意的張力。下面，「薄霜」、「碑帖」與「輕花」、「春的詩函」相對，相關於「二月」，又分別向各自的語義向度上分離。「馬蹄踏濺著泥濘的歌謠，古道策反了疏淡的村莊」，此處，在動與靜、有為與無為之間，又暗示出某種事件感，看上去有事發生。也因此，才有了下面的情形：「天空簡單，巉岩掛起的燈籠照亮了遠山，卻讓近水更黑/你無法相信，二月是赤腳行走的流浪的孤鷹」，「照亮」即是守望，向著「遠山」，而守望者的面目不清，心境晦暗。「近水更黑」既是寫環境之實，實則也是人物心理的映照。守望者心理的憂患，並非沒有來由，因為其所思慮、盼歸的「孤鷹」，已歷經磨難，沒有了翅膀，不會飛翔。

第三節順勢而出，同樣的詩意背反，並且進一步加深「挂念」與「回望」的意味。那種「被拆分的情懷」，緣於流離，緣於契闊之別。人在兩頭，各自牽絆。「長笛追趕的挂念」，尚是古意用語，而「酒話釘入肉身的疼痛」，則為頗具新意的話語創造，同時，作為「蟋蟀與潮聲」的主格，並沒有脫離總體言語氛圍而「出格」。「愛人的臉書是減春的對聯，兩兩相近/我苦著你的三更的遠，你渡著我的孤單的寒，二月啊」，這裡，減春對聯的「兩兩相近」與「三更的遠」、「孤單的寒」，又形成一個詞語的張力關係，通過「苦」、「渡」二字及其賓格，又讓語義的處身感互反，形成患難中的命運共同體，感嘆由衷而發。

第四節，「年來年去，二月是蹤影不定的消息」，情緒依然惆悵，意象依然繁複迂迴，古典味深重。需要注意的詞語是「流放」、「驚鴻」、「志向不酬」、「長空一嘆」等，這些詞語說明，作者所糾結的二月的情緒，不僅僅是「愛人的臉書」那樣的小思念、小感發，還有更為廣闊的東西，比如家國情懷，比如對宇宙蒼生的感念以及對自我命運在天地間的喟惜。「長空一嘆/我記取了水的彎腰、石的深喘，以及地長清明雨，天弄小喬船」，這裡的「水」、「石」，其實可以置換為「我」，所謂物我同一，感同身受，遭遇的都是一樣；這裡的「地長清明雨」、「天弄小喬船」，都發生在「二月」這一特定的時節之中，與前面那麼多的意象構成連綿不絕的圖景，激起作者的古意與今意，生髮中國式的詩統觀。也因此，這個「二月」分外值得書寫，是謂「二月書」。

特邀點評：唐翰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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欄目主持：孤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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