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請把繼母還給我和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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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人生中最痛苦的離別，不是跟隨父親離開生母，而是跟隨父親離開繼母。是她讓我明白了，什麼是家的溫暖，也是她讓我明白了，什麼叫骨肉離散……
0 1
我是在父母的爭吵中長大的。
我1997年生於遼寧錦州，爸爸是一個普通的銀行職員，媽媽原本是一家民企的印刷工，後來，跟一個姐妹一起做起了服裝生意。那時，我3歲左右，千禧之年，服裝生意好得不得了，媽媽幾乎每個月都要去北京上貨，照顧我的責任自然就落在爸爸身上。
媽媽的錢越賺越多，對爸爸的嫌棄也就越來越多。菜咸了，家裡髒了，我的作息習慣不好了，誰誰家換房了，換車了，誰誰老公帶誰出國了……
爸爸也知道媽媽很辛苦，總是做好了晚飯，讓我先吃，然後餓著肚子等媽媽回來一起吃。可是，十次有九次，媽媽會對他冷嘲熱諷：「沒本事的男人才做飯等老婆回家吃，有本事的男人賺錢雇保姆侍候老婆。」
2001年，媽媽全款在市中心買了一套三居室的房子。搬進新家後，爸爸承擔了所有的家務，還包括姥姥姥爺生病，媽媽堅決不請護工，要求爸爸白天上班，晚上衣不解帶地照顧。用她的話說：「你出不了錢，力總是要出的。」
2002年，媽媽在去廣州上貨時，認識了一位自稱身家千萬的大老闆。他對媽媽展開了猛烈的追求攻勢，還給媽媽買了一輛帕薩特。
我記得很清楚，媽媽開著新車帶我和爸爸兜風，對我說：「女兒，以後找對象一定別找你爸這樣的，指著他，你媽我到死連個車都開不上。」
爸爸氣得臉都紫了，大喊讓媽媽停車，然後下車就走。媽媽追上爸爸，不依不饒地罵：「你自己沒能耐，跟誰置氣呢？」爸爸大聲問她：「你這車是從哪來的？」媽媽回答得很乾脆：「一個追我的男人買的。」
「離婚。」爸爸大吼道。
「離就離，你滾回老房子去。家裡的錢沒有一分兒是你掙的。」
車裡的我，看著轉身離去的爸爸，惶恐得大哭。媽媽上車後，駕車飛速離開。我大哭著要找爸爸，媽媽沖我大吼：「閉嘴，從此以後你就沒有爸爸了。」我哭得更凶了。
2004年的秋天，爸爸媽媽辦理了離婚手續。本來，媽媽是想帶著我一起生活的，可是，她只帶了我一天，就把我交給了爸爸，她說：「這孩子讓你慣得根本沒個樣子，我帶不了。」
爸爸媽媽離婚後，我和爸爸回到了原來位於山屏街一室一廳的老房子。為了不讓我感到巨大的落差，爸爸特意將房子裝修一新，還為我在廳裡布置了一間十分漂亮的公主房。離婚後的爸爸心情反而變得輕鬆了許多，周六周日帶我出去玩，做飯時，還會哼著歌。這樣父女相依為命的日子，我也很開心。
媽媽很少來看我，偶爾接我出去玩一次，身邊總是跟著那個矮矬圓的土豪，我心裡很不舒服。所以，每次她來接我，我都一臉不情願，這時，離了婚的媽媽還會像從前那樣呵斥爸爸：「這孩子跟我越來越不親，肯定是你背後說了我很多壞話。」
面對媽媽的冷嘲熱諷，爸爸總是忍氣吞聲。最奇葩的是，他們已經離婚了，可是，姥爺生病了，媽媽還是會像從前一樣讓爸爸去護理。而面慈心軟的爸爸不管有多麼累，還是會去醫院照顧。
0 2
2007年的夏天，我十歲，已經上小學三年級，爸爸與一位銀行工作的阿姨劉昕相識相戀。劉昕小爸爸九歲，未婚。
劉姨就這樣走進了我們的生活。我對她的要求很低，只要比跟媽媽在一起生活得安寧一些就好。可是，她給我和爸爸帶來的，不僅僅是安寧感。
初見我，劉姨便注意到了我與人說話時，總是有意地側著腦袋。她堅持帶我去醫院，耳鼻喉科的大夫告訴我們：「孩子的右耳聽力非常微弱，從耳道的情況看，好像受過外力損傷。適當的康復訓練可能會對恢復聽力有所幫助，但，恢復正常的可能性不大。」醫生讓我回憶，什麼原因引起的這損傷。
我努力地想了想——那年我五歲，曾經聽過一個故事，一個女孩打翻了牛奶瓶，媽媽回來看到後，不但沒有責怪她，反而驚喜地對女兒說：「好漂亮的牛奶海洋啊。」於是，我也做了一個牛奶海洋，可是，媽媽進門發現後，猝不及防地給了我一個耳光。據她後來說，那天她丟了一單價值十萬元的生意——想到這裡，我緊緊地捂住了耳朵，迭聲地對醫生說：「我沒病，我什麼都聽得見。」
劉姨和爸爸帶我離開了醫院，那天，她和爸爸帶著我去了遊樂場，我雖然玩得很開心，但最開心的還是那天分手時，劉姨對我說的話：「淇淇，你是我見過的最堅強、最漂亮的女孩兒。假如，你能把背再挺直一些，我想，會更漂亮的。我，可以跟你交個朋友嗎？」我受寵若驚地握住了她伸過來的手，下意識地提了提自己的肩膀。
晚上，回到家裡，我對爸爸說：「你跟劉阿姨結婚吧。我很喜歡她。」爸爸的眼淚當時就流了下來，他說：「淇淇，爸爸沒有想到你會這麼懂事。」我說：「爸爸，劉阿姨來了，咱們家就完整了。我做夢都想有一個像劉阿姨那樣的媽媽。」
就這樣，2017年12月12日，爸爸和劉阿姨結婚了。她和爸爸的婚禮上，我做花童。在化妝間，她細心地為我化妝，為我穿上禮服，然後深深地看著我，溫柔地問：「今天，咱們就是一家人了，晚上，我可以摟著你睡嗎？」我甚至都沒有力氣對她說不。那樣溫柔的母愛，對我來說，太陌生，也太誘惑。
婚禮上，她開心地向她的朋友介紹我，不知道為什麼，當她把我介紹給她的父母時，我會對他們說：「你們放心，我很乖，我真的不會為難劉阿姨的。」我想，是我太害怕回到最初的那個家吧，所以，我竭力地希望沒有人反對這場婚姻。她蹲下身來，抱起我，說：「淇淇，我們是一家人了。一家人是不用這麼小心翼翼的。」
劉阿姨做的飯，我都喜歡吃，每次吃完都會摸著肚皮說：「真的要長胖了，真的要長胖了。」她對我說：「淇淇，不要太給我面子。如果哪個做得不好吃，你可以抗議，否則，我的廚藝就永遠這個水平，你就不會有更多更好的口福了。」
她就像情緒偵探一樣，永遠能夠準確地感知我在想什麼，然後不動聲色地為我做很多事情。
有一天晚上，她陪我寫作業，將前一天的作業考了我一遍。考完之後，我的臉紅了，雖然全答對了，可是，昨天的作業我並沒有做，老師已經為我不做作業的事情多次批評我，也開具了許多的「罰單」，並警告要叫家長。顯然，她已經去過我的學校了。
但她什麼都沒有說，我半夜起來上廁所時，看到她還在客廳里。走過去，看到她在模仿我的筆跡寫作業。我吃驚地看著她，她說：「我也知道這些作業你都會，有些字也沒必要寫一百遍。可是，跟老師作對終是要吃虧的。看，我的字跟你的字，像不像？可不可以以假亂真？！」
我轉身又去上廁所，眼淚噼里啪啦地往下掉。上完廁所，我匆匆地往自己的房間里趕，她叫住我，摸著我的頭說：「與其一個人默默地感動，不如擁抱一下我吧。這樣，我會很開心，並非常樂意於為你服務。」
我抱了她，深深地，久久地，從心底感激她給了我表達情緒的勇氣，原來，媽媽的懷抱是這樣滴！
0 3
媽媽偶爾還會來找我，對我身穿的衣服，對我的一言一行全是批評。幾次之後，我對她說：「其實，你可以不來看我的。」她開始號啕：「沒想到你爸找了個小的歡天喜地，你也跟著成了白眼狼。她年輕有什麼了不起，早晚有一天也會老的。你告訴她，早晚有一天，我胡漢三還會回來的。」
大概是從2012年左右開始，媽媽的出現越來越頻繁，她好幾次來找爸爸都被我碰到了，她會趁著劉阿姨不在家時，不請自來。來家後，就像到了自己家一樣，看見茶几上的水果拿起就吃，對我們新家的裝修指手劃腳，甚至有一次，我回家時，她剛好在我們家洗澡。看到我回來，她一邊用爸爸的毛巾擦頭髮，一邊對我說：「淇淇，你說咱家一家三口在一起，原裝原配的，多好。你怎麼就不敢一哭二鬧地把那個狐狸精給氣跑？！」
我一聲不吭地回到自己的房間，把門摔得山響，以示對她的不滿。
她走後，我對爸爸說：「我媽什麼意思，是想跟你復婚嗎？」
爸爸無奈地說：「她那種人，跟她是沒道理可講的。惹急了，她什麼事都幹得出來。所以，她無情，咱不能無義，忍忍吧。」
後來，隨著淘寶網店的興起，媽媽服裝店的生意越來越差，由從前的三個店萎縮成一個店，而且常常一天下來，連攤位費都賺不出來。而那個圍著她打轉的土豪不過是一個包工頭，由於第三方拖欠工程款，他又欠下農民工將近百萬的工資，天天被人追債。在逃債之前，土豪以拿到了大工程為由，以高於銀行很多的利息向媽媽借了三十萬元，此後，便音信皆無。媽媽一路追債到其老家煙台，聽人說他在海南，又去了海南、廣州、香港……
媽媽千里追債的那段時間，姥爺糖尿病發展到綜合征階段，轉為尿毒症，每周三次透析，同時還不得不進行腳趾截肢手術。
媽媽是姥姥姥爺的獨生女，這個時候，他們找不到媽媽，也只能給向來有求必應的前女婿打電話求助。
劉阿姨得知情況後，二話不說地跟爸爸做了分工，她負責姥爺住院期間的一日三餐，爸爸晚上陪護，一三五的透析則請了護工。
每天下班後，劉阿姨接了我之後，就直奔菜市場，買菜做飯跑醫院，毫無怨言，就連姥姥姥爺都被她感動，說爸爸有福氣。
等到媽媽無功而返地回到大連，姥爺已經出院。此時，心灰意冷的她終於知道像爸爸這樣善良的男人是多麼可靠，才知道平靜如水的生活是多麼可貴。
有一天，她來學校接我放學，請我吃牛排。整頓飯，她什麼都沒吃，一直在流淚和懺悔，最後，她懇求我：「淇淇，你幫媽媽求求你爸爸，跟媽媽復婚吧。媽媽現在什麼都沒有了，就剩下你們兩個最親的人了。」
我愕然地看著她，問：「那劉阿姨怎麼辦？」
「她那麼年輕，和你爸又沒有孩子，還不是說離就離。」
這就是媽媽的神邏輯！想到從小到大，她對我和爸爸的種種，我悲從中來，含著眼淚對她說：「媽媽，我和爸爸還有劉阿姨，我們仨現在很幸福，你就放過我們吧。」
聽了這話，她將一碗微燙的紫菜湯潑在我的胸前，惡狠狠地說：「這個世界就是這麼勢利眼，現在看我沒錢，連我這個媽都不想認了。我告訴你金淇淇，我遲早把你把奪回來。」
那天之後，媽媽開始頻繁地出現在我們的生活里。她似乎終於想起有我這麼一個女兒的存在，知道我每天都由劉阿姨接送，她也開始接我放學。在學校門口，她會當著那麼多家長的面，對劉阿姨說：「你能不能給孩子吃點好的，現在學習那麼累，孩子瘦得跟個竹杆子一樣？後媽就是不靠譜！」
我過生日，她不請自來，給我買了一塊歐米茄的手錶。然後，赤裸裸地問我：「小三兒送你啥了？」
她還時常跑到爸爸單位去，跟爸爸的同事聊天，表示她和爸爸遲早是要復婚的。
而從前她死不待見的爺爺奶奶，如今也成了她公關的對象，三天兩頭跑過去，洗衣做飯打掃衛生。她從前有多跋扈，現在也就有多殷勤。
為了躲媽媽，我們仨趁我放暑假去了廈門度假，讓我想不到的是，媽媽不知道從哪裡知道了我們住的酒店位置，一路跟過去，我們走哪，她跟到哪。
爸爸忍無可忍，跟她大吵了一架，她放下狠話：「如果你不跟我復婚，我不好過，也不會讓你們好過。」
她是這麼說的，也是這麼做的。生意的下滑讓她不得不關掉了店鋪，在微信朋友圈裡賣衣服，但收入微薄。有了大把時間的她，擺出一不作二不休的姿態，天天去劉阿姨單位鬧，找領導，舉牌子罵劉阿姨是小三兒……
真實的生活一地狗血。
一天放學後，媽媽把我和爸爸叫到她家裡去，我們不肯去，她就說這是她最後一次找我們。
我和爸爸進門後，媽媽眼睛紅腫地坐在沙發上。她將一紙診斷書擺在我倆面前，聲淚俱下：「我最近一直渾身無力，有一次在衛生間里還暈倒了。這是半個月前去醫院做的體檢，後來又做核磁共振，確診了肝癌晚期。」媽媽哭嚎著，「如果不是你跟我離婚，讓女兒跟我骨肉分離，我怎麼會得上這種絕症？我現在病了，連個照顧我的人都沒有，你讓我怎麼活？」
不記得我和爸爸是如何離開的，那紙診斷書讓我們都懵了。不管我們曾經多麼討厭媽媽這個人，但我們心底里還是希望她過得好。
那天回家，家裡的氣氛十分沉重。難堪、沉默過後，最後還是劉阿姨對爸爸說：「你去照顧她吧，說到底，她也是一個可憐人。」
她說完這句話，我們仨都哭了。
媽媽看不到我們的難過，她提出的要求非常蠻橫而自我，如果爸爸不跟她復婚，她就拒絕去醫院接受治療。
我們的這個家就這麼不可思議地瓦解了。爸爸與劉阿姨迅速辦理了離婚，又跟媽媽重新登記。
說實話，當初爸爸媽媽離婚時，我如釋重負，可如今，爸爸與劉阿姨分手，我終於體會到了那種撕心裂肺的難過。
2018年4月23日，離別的前一天，劉姨幫我和爸爸收拾東西。看到我，她笑著說：「小美女，記得要挺胸抬頭，記得每天堅持跑步，記得想我了千萬別忍著，打電話、來找我都可以。還有，最最重要的一點，對媽媽好一點兒。」
我一邊掉眼淚，一邊哽咽著對她說：「你將來一定要嫁一個比爸爸好一百倍、優秀一千倍的人，但就算是那樣，你也不可以忘了我。我不漂亮，不討人喜歡，可是，只有在你手裡，我才想成為一個好孩子。」
那一夜，我似乎把這輩子的眼淚都流盡了。我想寫一封信給她，可是，我不知道萬語千言從何說起，天亮時，我的信紙上已經是密密麻麻，卻只有一句話：沒媽的孩子像根草。
我又回到了原來的家。直到那時，我才知道，我和爸爸都被騙了！媽媽一邊安放著我和爸爸的東西，一邊得意地對我們說：「告訴你們一個好消息，那個診斷書是我花二百塊錢找辦假證的做的。我根本就沒病，是不是很驚喜？」
「啪！」一記重重的耳光在媽媽的臉上炸響，這是爸爸第一次動手打她。也是第一次，媽媽沒有反抗，反而把右臉也送上去：「只要你答應以後跟我好好過日子，你接著打。」爸爸頹然地放下手，把自己關在陽台上抽煙。我默默地回到房間，心裡全是劉阿姨。
就這樣，我們一家三口又生活在了一起，媽媽還是原來的她，爸爸只要稍一走神，她就會問他「是不是在想那個狐狸精」，依然還嫌爸爸賺得少，依然還是把全部家務都讓爸爸去干。
爸爸越來越沉默，煙也抽得越來越重。我曾問過他：「為什麼要這樣忍受媽媽？」他說：「她這個人太自私，什麼事情都幹得出來。不跟她復婚，她就會讓咱們一輩子都不好過，重要的是，你劉阿姨也會受牽連。」
說起劉阿姨，我們父女倆淚流滿面。
0 4
爸爸媽媽復婚後，我選擇了住校，盡量減少與媽媽碰面的機會。但我每個星期都去看劉阿姨，儘管她承受著外界極大的壓力，可在我面前，她永遠都安靜溫柔，聽我講學校里的事，給我做她拿手的飯菜，我們倆一起去逛街看電影，做著這世界上母女間都在做的事情。
2018年6月12日，是劉阿姨的生日。我去訂生日蛋糕時，服務員問我要在上面寫什麼祝福的話。我想了想，說：「媽媽，生日快樂。」當天晚上，當劉阿姨看到蛋糕上的字時，她泣不成聲，我走過去，擁抱了她，輕輕地叫她：「媽，生日快樂。」
那天晚上，我們說了很多體己的話，直到這時我才發現，活了二十一年，我生命中最幸福的時光，都是跟她一起度過的。我告訴她我在競選大學學生會主席，告訴她有個男孩在追我，告訴她等我畢業了，賺錢了，就帶她去旅行，每年去一個地方。
她一直流著眼淚在聽，不時地對我說：「我很後悔嫁給你爸爸這樣一個善良但懦弱的男人，但我從來沒有後悔有你這樣一個女兒。」
是的，生我是媽媽，可是育我是她，我活著，身上折射著她給我的教養。人生路長，不管她以後跟誰在一起，作為女兒，我也會護她周全，做她終生的小棉襖。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生命中總有一些美好，值得我們去想念。繼母劉昕就是女孩淇淇生命里的一道晨光，直接而又溫暖照進了她的世界。很感動。
就好似「上帝關上了一道門，一定會打開一扇窗」，你的那扇窗又是怎樣的一個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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