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的鐵路
陝西寶雞與西安之間的鐵路被稱作西寶線。小劉在西寶線之間的一個小站幹了幾年,後來陽平關到安康的陽安鐵路竣工,小劉調到了陽安線。當時西寶線的老鐵路沒人願去,他們都拖家帶口,另外是當年從河南闖蕩到陝西的好不容易才安定下來的,去就意味著從關中越過秦嶺到陝南,人地兩生,再生動蕩。小劉還小,首當其衝,當時鐵路是半軍事化,普通員工一紙調令不走也得走。陽平關到安康的鐵路當時已經被駐紮在西北的第一鐵路工程局已經修建完成,但建後工程部門需要與管理部門進行業務過度。這樣在西安鐵路局管轄的小劉就成了由陝西關中到陝南跨秦嶺的大轉變。
陝西關中一帶歷來是過去是藏龍卧虎的地方,多數人都曾耳聞「關中黃土埋帝王」唐代帝王李世民、李治、武則天等巨型陵墓不提,僅從寶雞到西安沿線,坐火車可以看到很多漢代「覆斗」型的巨大土包,那就是漢代眾多帝王的陵墓,包括像漢代大將霍去病、衛青的墓。
雖然時過境遷,關中帝王不在,但在一個離小劉工作的鐵路車站不遠的地方也藏著一位普通,但極為不一般的人。當時他已經年紀不輕,但僅知道他曾給山東韓復榘做過保鏢,就會有很多傳奇,後來他回到陝西關中老家隱居。
武林高手干保鏢常見,最常見的鏢局就是聚集武林高手的地方。不過多少能吃上口飯的武林人士也不願意干,因為鏢局比給人看家護院危險多了,倒不是江湖上「吃生米兒」的人多,只因為那個社會把人都逼急了,見人就搶的行當也不全是土匪會幹。鏢局掛著旗子,對武林略有耳聞的人一般也都知道,不到萬不得已也不會下傢伙動手。看家護院則不同,由於院子的主人本身地位高,不是凡人,加之深宅大院,一般人根本就進不去,就是能「飛檐走壁」的,他們也知道誰在那裡看家護院,當面交手也未必能勝,更何況貿然進去。如楊露禪父子、尚雲祥等人都曾干過,當然尚雲祥也干過鏢師。這些人都是武林泰斗一級的人物,功夫十分了得。
武林高手為名人保鏢,危險係數最高,杜心五當年曾為孫中山、宋教仁干過保鏢,雖然看起來給這樣的人干似乎比較安全,因為他們周圍的人多,但當時時局動蕩、從事職業暗殺的人多,再說冷兵器時代已過,僅武功不凡也只是一個方面了,為此而喪生的人不乏。
那位給韓復榘干過保鏢的人居然能「全須全眼」告老還鄉,實在是萬里挑一。當時對他具體細節不太清楚,畢竟歸隱的人深居簡出。那位歸隱回鄉的高手終生以武為生,將自己生平武功晚年傳了兩個人,小劉是其中之一。
小劉原本一點功夫都不會,但不知為什麼那位高手居然收他為徒。很多喜歡拳腳的年輕人做夢都要尋找武林高手為師。小劉這種天生不會武功的人卻能拜那位高手為師。之後,他便成了「武魔」,每天只知練功。他天生一副好柸子,五短身材,人極黑,細眼,厚唇。人品像他的嘴唇,比較厚道,估計那位高手看中了他的人,要將他的武功留在世上。那位師傅看來有眼力,是走南闖北的人。
那時聽小劉說,他的師傅是「崑崙派」,國內已經鮮有練家了。
陽安線本在漢中盆地之間穿行,但盆地邊緣必然穿過大山,尤其在馬蹤灘、白龍塘、茶鎮和近安康路段,長大隧道司空見慣。當時怕壞人破壞,必須派人看管,那種幾公里長的特殊隧道過去由武警持槍看管,但後來估計人手有限就交給工務系統了。這些重要隧道工務系統人看守後,一不發槍,二不發刀,而且只派一人獨自看守,也沒有三班倒。當時都怕去看隧道,倒不是怕什麼壞人破壞隧道,
主要是怕一個人獨處。那個時候,雖有收音機但到了山裡就沒了信號,開也只是一片噪音。當時還沒有手機,估計有也沒用,什麼也收不到。
聽當時的「老」鐵路說,看過洞子的人由於長期獨處多少變得有點傻,往往調回來很長時間才能恢復,所以沒人願意去,去了也盡量找借口,要求趕緊換人。
小劉到陝南近三十了,一次爹媽讓他回家,再從關中回到陝南已經成家立業,後來他有了一個女兒。他的妻子是從關中帶來的,沒有工作,是個農民,人瘦高,有幾分秀氣。
聽人說小劉被調去看洞子,老婆也跟著去了。
鐵路職工只要不在一個部門也不常見面,「鐵路警察,各管一段。」再見到小劉是在工段組織活動,只見他兩眼放光,如同電筒一般,臉上閃著亮。
後來聽他工區的人說小劉練武如同著魔,
四川工程隊有幾個武術愛好者前去找他切磋。這工程隊隸屬第一工程局,都是四川人,是常年鑽大山的人。其中的武術愛好者工作之餘沒有外部干擾,一門心思練武,其中有四川峨眉派的真傳。
四川奇人較多,整個工程隊幾乎人人都有專長,下圍棋,畫畫,高手不乏。工作乾的雖都是粗活兒,卻沒有打架的。後來聽說恢復高考,那個工程隊的人幾乎走空了,而且多是考入四川境內的大學,一時驚倒一片領導。
那時陝南的四川人多對陝西人略低看一籌,幾個武術愛好者聞訊居然專找小劉切磋。武林中人都知道,交手之間高低只在瞬間完成。外人還沒有看明,但兩人對各自功力大小的體察、接觸點力量的轉換都有了親身的體會。有時一旦雙方形成瞬間平衡,在外人看了似乎平淡無奇,其實兩人絲毫不敢,也不能差一絲一毫,因為平衡只是瞬間。頃刻有可能一方已被傷到。這一點類似日本相撲,呼吸之間勝負已見,力量角度的細微轉在眨眼之間完成,換外人無法得知,見到了只是一方被放出,或撲倒。
後來得知小劉的妻子到段里來過幾次,要求將小劉調走,因為工區領導拒絕小劉回工區。那個工區的位置比較特殊,洞子的位置距工區很遠,買菜都是問題,沒有人再去看隧道。
海明威《老人與海》中的那位老人常年海上孤獨捕魚,一次偶然的機會遇到了能與他對話的小孩。在與鯊魚的長時間較量後的歸途中,老人腦海中閃出了孩子的身影。
老人獨身一人,常年寂寞海上,只是偶然的機會……。
再後來,聽說小劉的妻子帶孩子回關中了,小劉還在看洞子。
據說有不少從陝北農村召工出來的北京知青也在西寶線之間的各個鐵路小站。我小學的一位同班同學就曾在一個鐵路小站的工務系統。當年陝北塬上的黃土地沒有留下這些遠離家的孩子,到了關中,雖說還是少不更事,但到了男婚女嫁年齡,人的自然屬性就將關中的黃土與北京的黑土捏在了一起。
崑崙派武功的確厲害,一個人打十幾個普通會點拳腳的壯漢如同與小孩遊戲一般。
富士山腳下有一個獨特的小火車站,這座小車站坐落在一個叫富士崗的地方。富士崗是日本東部靜岡縣的一個小市區,這裡是觀望富士山的最佳地點之一,到了夏季夜晚可以從市區看到遠處富士山高處幾個合目的燈光。從五合目,到九合目星星點點。儘管如此,白天由於富士山總是雲山霧罩,有時就是一連十幾天也難見其真容。富士山南部離小車站不遠的地方有新幹線,它的車流量與富士崗小火車站恰恰相反,僅幾分鐘就有一輛風馳電掣的火車通過。
一位身著制服的中年婦女正坐在票房,聽見我照相的聲音後便從票房窗口探頭看見了我。她以為我是前來了解火車到開時間,居然從屋裡走出來,並從售票窗口的外面很多盒子中抽出一張火車到開時間冊頁。這都是為來火車站的人自己取的,但她卻熱情遞地走出來,取了一張遞給我。
這位站務員估計就是站長,因為這個小火車站就只一個人,據說這個小車站只是為工作通勤的人而設置,過了一定的時間就下班沒人了。車站有自動售票機,由於單一的運營目標,加之乘客人逐年遞減,經營出現連年赤字。見此情況當地政府要取締這個不大的小車站。周圍百姓聞訊便以多種形式抗議。政府迫於壓力,將取締小車站的計劃撤銷了。車站目前除了上下班的人群,基本沒什麼人乘車,而且有了鐵路橫貫大街,汽車還要有時等候道口的欄杆。儘管如此,這座小城市的市民仍然樂於忍耐。富士崗人口不多,加之幾乎人人開車,火車和車站幾乎成了擺設。晚間散步路過,小車站的房子裡面燈火通明,但空無一人。白天眾多汽車通過鐵路時也都是井然有序,無人道口的欄杆由電腦控制起落。
鐵路是一個特殊企業,雖然有的地方涉及的人員眾多,但也有的地方員工極少,我小學關係不錯的同學周就在西寶線的一個小站區,裡面沒有幾個人,後來竟一直干到了退休。
鐵路一個人乾的地方外人鮮知,看隧道的小劉,不過那是幾十年前的事了,現在不知道怎麼樣?還有眼下日本靜岡縣富士崗的小火車站,裡面那位站長與服務員集一身的中年鐵路職工。
人類社會中獨自一人或協同作戰兩者並存。人少相安是一種本事;獨處更是天賦,也是一種忍耐與修鍊。
老人常說,夫妻、兒女誰也陪你不到頭。沒錯,最終是自己獨自走完自己的行程。這話似乎是總結了人一輩子:人生就像一個人的鐵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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