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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土地的頭頂是星空,文學的彼岸是科幻

那一年,我的個子尚未竄到一米八,以至於並不能看到閱覽室里那排書架的最高層。

後來,我找到一張板凳,終於得以扒望見那一層的景象:

那層書架上的書全都破破爛爛,書脊上整齊地印著「科幻世界」幾個字。

再後來,我將這次十一歲的相遇形容為「跟宇宙的第一次相逢」。

文/書生丁

多年以後,當我站在每一個群星璀璨的夜晚,準會回想起第一次讀完阿瑟·克拉克《2001太空奧德賽》時的顫慄感。

這本科幻史上不朽的作品引著我走進了科幻文學的殿堂。

後來,我陸續讀過了阿西莫夫、弗洛文奇、海因萊因,也在小學閱覽室里接觸到了《科幻世界》這本至今影響著我世界觀的國內科幻雜誌。

西方作家珠玉在前,雖說國內不乏筆力優秀、想像奇譎的科幻作家,但仍未有一個燈塔般的存在走進我心底,直到劉慈欣

一路讀過《地火》《流浪地球》《鄉村教師》以及《球形閃電》,劉慈欣一下子以一種救世主的形象,打碎了我心裡西方作家們阻擋在國內科幻作家前不可逾越的高牆。

中學時,得知了他的《三體:地球往事》獲得了科幻界的「諾貝爾」——雨果獎,內心的那份激動回憶起來依然清晰,但當時身邊卻無人共同分享。

劉慈欣單槍匹馬,將國內科幻拉到與國際科幻水平發展相同的水準,這句話毫不誇張。

他的作品有力地昭示著,即便在中國的黃土地上,一樣能開出科幻的鮮花。

迷茫的傷痕文學與現實主義

文革」,是《三體》第一部繞不開的關鍵詞。

對文革記憶的模糊使得劉慈欣沒能深切地體會到那段歷史時期,父輩的記憶掩蓋在山西陽泉、這座煤炭小城終年不散的霧霾中。

他的作品有對文革記憶的反思,但沒能深入,在他宏大的敘事中,這段人類歷史的一段插曲看似顯得有點渺小。

在人類最終駛向遙遠的宇宙後,他的「鄉土」從具體的鄉野山村,變成了「地球」這個抽象化的、作為人類家園象徵的符號。

與此同時,他對地球故土的眷戀瀰漫在了作品的字裡行間。

無論是卡夫卡的《變形記》,還是卡爾維諾的《樹上的男爵》《看不見的城市》,都以一種超越現實的無意識思維,試圖去展示客觀世界的真面目。

不僅僅是劉慈欣,科幻作家們常常會建立一種「末日情境」,以超越現實的想像與筆觸描寫末日中的人性與客觀世界,這樣的作品同樣充滿了迷幻的超現實色彩。

劉慈欣的作品深具古典主義和浪漫主義雄渾瑰麗的特質,他也深受俄羅斯文學的影響,文字語言「沉甸甸的、粘滯的、帶有質感」。

但在各種極致細節和繁複鋪陳中的厚重感里,他依然具備著精確、冷靜與超然的特色。

熟悉中國現當代文學的人都知道,整個文革後文學的走向,就是消解宏大敘事。

「躲避崇高」、「回到日常」,走進「小時代」。

大劉曾經這樣描述自己在讀完克拉克小說後的感受:

「突然感覺周圍的一切都消失了,腳下的大地變成了無限伸延的雪白光滑的純幾何平面,在這無限廣闊的二維平面上,在壯麗的星空下,就站著我一個人,孤獨地面對著這人類頭腦無法把握的巨大的神秘……

從此以後,星空在我的眼中是另一個樣子了,那感覺象離開了池溏看到了大海。這使我深深領略了科幻小說的力量。」

這種何其相似的同感讓我看到大劉尋找的是什麼:

崇高和敬畏。

如果我們了解文革,就知道這兩樣東西在那個年代一點也不少。

何止不少,簡直是鋪天蓋地。但如果崇高和敬畏的對象是個人,結果是災難性的。

所以,文革後回歸日常,「躲避崇高」,是合乎情理的。

但人類真的就從此不需要崇高和敬畏了嗎?

當然不是。

我們現在的很多社會問題,包括道德問題,恰恰與崇高和敬畏的缺位有關。

當然這又是一個可以無窮展開的話題,只說一點,大劉的小說,從一個前所未有的角度,為中國文化提供了一個久違的重要元素。

當我們把敬畏不再寄託於某個具體的個人,而是投向自然的力量、宇宙的浩瀚、世界的無限可能,我們的心靈也就獲得了凈化與升華的最積極的方向。

這是大劉一個了不起的地方,也是科幻文學的重要意義所在。

劉慈欣筆下的「超人」群像

劉慈欣的宏大美學,體現在人物形象身上時,便成就了他作品中的「英雄群像」。

《鄉村教師》中的鄉村教師,《球形閃電》里的林雲,到《三體》中的執劍人羅輯,他們都以「舍己救蒼生」的姿態出現,挺身反抗命運的暴虐,然後改寫歷史。

這在如今的中國文學中堪稱異數。

在這個「後新」時期,凡人走上舞台,英雄落幕,日常生活敘事成為主流,英雄反而成為了反諷與戲擬的對象。

劉慈欣的英雄,是一種跨歷史的「奇異複合」,在這些「未來人類」身上,可以看到傳統革命英雄人物的特質。

其中表現得最為明顯的是《三體2·黑暗森林》中的章北海

章北海,一個具有鋼鐵意志的中國軍人,他對未來具有深邃的洞察力,對自己的使命具有堅強的信念,為實現目標不屈不撓,甘願犧牲。

從這些方面來說,他是從盧嘉川、李玉和到楊子榮的一系列傳統革命英雄在太空時代的變體。

劉慈欣無疑具有某種革命英雄主義情結。

他說:

在過去的時代,在嚴酷的革命戰爭中,有很多人面對痛苦和死亡表現出驚人的平靜和從容,在我們今天這些見花落淚的新一代看來很是不可思議,他們的精神似乎是由核能驅動的。

這種令人難以置信的精神力量可能來源於多個方面:對黑暗社會的痛恨、對某種主義的堅定信仰、以及強烈的責任心和使命感等等。

但其中有一個因素是關鍵的:一個理想中的美好社會在激勵著他們。

但經過探索,這種英雄的變體還是與傳統革命英雄有著關鍵性的差異,那就是劉慈欣提到的「平靜和從容」。

事實上,傳統革命文學中的英雄並不那麼淡定,他們語調激昂、情緒高亢、熱血沸騰,無時無刻不在為革命喊口號,而這些內容在劉慈欣那裡幾乎了無蹤跡。

他的英雄都是冷酷英雄。

章北海在判斷人類在與三體人的戰爭中必然失敗後,就開始精心策劃他的太空逃跑計劃。

這種逃跑比正面抵抗更艱難,更需要堅忍不拔的毅力。

在此過程中,他必須直面無邊的黑暗,忍受絕頂的孤獨,他還必須不動聲色地除掉一切擋在前面的障礙,包括無辜的戰友。

這種情感的零度,其實有著80年代的尋根文學、先鋒文學,以及90年代的新寫實小說中的核心敘事風格的影子。

汪曾祺、阿城這樣的作家,早已遠離五四文學和革命文學中的激情,以平和剋制的筆調展現人物的命運,在楊爭光和余華的作品中,敘事者不動聲色地展現殘酷的人生,更是呈現出一種「無我」的境界。

而劉震雲和池莉等人的新寫實小說,則是以看似麻木的態度,將生活中死水微瀾的狀態冷靜展現。

劉慈欣的冷靜又與其他新時期作家不同,既有著他本人作為山西娘子關發電站工程師的身份自覺,還有著一種來自技術化的傾向。

科學本身是「零度」的,當冷靜的科學理性與熱烈的人文關懷疊加在一起的時候,它們並不相互抵消,而是相互激蕩,形成更為豐厚的復調之聲,這正是劉氏美學的核心所在。

在這個意義上,劉慈欣的英雄成為「超英雄」。

他們具有超人的意志,超人的智商,超人的手腕,他們拯救的甚至不是一個國家,而是地球、太陽系,乃至整個宇宙。

如果說,中國狂人在文學史中是從魯迅那裡開始出現的,那麼,中國「超人」則是從劉慈欣這裡開始。

科幻:超越人類的自戀

這樣的英雄既非天生,也不是一次性完成,他們身上依然有著「反英雄」的影子。

林雲是個任性偏執的姑娘,羅輯是個不學無術的浪蕩子,程心是個優柔寡斷、菩薩心腸的瓊瑤式人物,成為英雄甚至不是他們的本意,關鍵在於他們偶然被捲入世界的危機。

危機背後是宇宙的邏輯。

當宇宙在他們面前徐徐展開,人類一下子顯得那麼渺小,他們的悲歡離合那麼地微不足道。

如今人類可以漂浮到地球大氣外,在不到一個小時的時間裡環繞地球,但我們能看到的最遠的星系,光線也要走150億年;從時間上看,如果把宇宙誕生至今算做一年的話,人類的出現只是最後一秒鐘。

但在我同文學有限的接觸中,一直有一個聲音在耳邊絮絮叨叨,告訴我只有這灰塵般的地球和人類出現後這彈指一揮的時間值得去表現去感受,其餘那廣漠的時空都不值得一瞥,因為那裡沒有人,沒有人性,而文學是人學。

在文學中,由於人性超越一切的吸引力,太陽和其它星辰都是圍繞地球轉的。如果宇宙是撒哈拉沙漠,只有地球這一粒沙因其上附著的叫人的細菌而成一粒金沙,其餘的整個沙漠都可以忽略其存在。

太陽的存在只是為了照亮淳樸的田園,月亮的存在只是為了給羈旅漂泊的詩人以靈感。銀河系的存在幾乎沒有必要,好在東方的神話用到了它,雖然牛郎和織女即使以光速跑過鵲橋,也要花十萬年時間才能擁抱。

所以,文學給我的印象就是一場人類的超級自戀。

從出現文學開始,到如今各個民族各個國家有清晰文學史的大部分時間裡,人類文學其實一直在描述人與大自然的關係,而非人與人的關係。

各種古代神話中神的形象其實便是「宇宙」的象徵,而其中的神話人物也不是真實意義上社會的人。

文學成為人學,只描寫社會意義上的人與人的關係,是從文藝復興以後開始的。

這一階段,在時間上只佔全部文學史的一小部分。

文學想要有更開闊的視野,需要超越自戀,而最自覺做出這種努力的,是科幻文學。

科幻文學描寫的重點是人與自然的關係,它給文學一個機會,可以讓文學的目光再次理性、寬闊起來。

科幻作為舶來品,進入中國的時間並不算晚,晚清便已出現。

從西方科幻文學觀念的輸入,到向西方輸出屬於我們自己的科幻作品,我們的作家們走了一個世紀。

一個世紀,從無到有,從有到「雨果獎」,這條路很艱辛。

一路上,值得紀念的人太多太多。

從荒江釣叟的《月球殖民地小說》,康有為的《大同書》里「飛往行星的世界」,魯迅給中國科幻的定義「經以科學,維以人文」,到上世紀五十年代的童恩正、葉永烈、鄭文光,再到如今的「三駕馬車」王晉康、韓松、劉慈欣。

既有先驅者盜火傳薪,也有繼承者否極泰來。

這是條「朝聖之路」。

我們都有目共睹地見證著中國正在發生的偉大蛻變,建國之初的一無所有到如今的世界焦點,她的變化令所有人瞠目結舌。

在這個時代的這片這片土地,每時每刻,都有無數科學技術締造的奇蹟被創造出來。

身處其中的普通中國人不可能對身邊發生的這些奇蹟一無所感,劉慈欣樸實剛健的敘述性筆調和他筆下奇蹟般的大場面恰好撥到了潛藏在人們心底的這根弦上。

反觀國內的主流文學作家,某些人幾十年如一日地耕耘在閉塞山村與黃土地,這是孤芳自賞,也是固步自封令人惋惜。

正如標題所言:「黃土地的頭頂是星空,文學的彼岸是科幻」,真心希望中國知識分子階層能夠少一點充滿自我的喃喃自語,抬頭看一眼周遭的現實與頭頂的星空。

或許這樣,能夠給文學,給這個廣袤的世界以無限可能。

知之者,青年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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