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
首頁 > 最新 > 張弓 動畫中遊盪,繪畫中掘藏

張弓 動畫中遊盪,繪畫中掘藏

|鄭嘯川

攝影|董林

圖片提供|蜂巢(北京)當代藝術中心

藝術家 張弓

初見張弓的作品,繁密豐富的畫面上滿是造型怪誕的動植物,張揚的敘事充滿暗黑童話一般的奔放和乖張,很難把一個接近耳順之年的中年人與之聯繫起來。「願你出走半生,歸來仍是少年」,這句去年在朋友圈攻城略地的流行語用來形容張弓,其實挺適合的。

張弓 《感傷的花園》 140×172cm×2布面丙烯 2018

張弓 《感傷的花園》(局部)

?少年去遊盪,中年想掘藏

作為九十年代初跟劉野、趙半狄等一批的當代先鋒藝術家,張弓很早就在藝術上嘗到了甜頭。從最初使館的人購買,到簽約海外的畫廊主,當時張弓的日子過得很不錯。2000年,他激流勇退,在當代藝術圈銷聲匿跡,轉戰毫無經驗的動畫領域,一做就是十年。期間受委託聯合製作了《樹》、《鳥》和《思凡》三部動畫藝術短片,接著又獨立製作了《黑豬白豬》和《紅姐》兩部動畫藝術短片。這些短片在眾多動畫電影節亮相,大大小小的獎項均有斬獲。走在一個陌生的領域的康庄大道上,又順從內心深處的某個聲音,繪畫作品上幾經風格轉換,最終他帶著少年一樣跳脫又怪誕無邊的想像力,描繪了一幅幅夢魘一般的畫面。

1995年,冷林策劃「世說新語」展,張弓、劉野、洪浩參展

(左上:冷林,左下:洪浩,右上:劉野,右下:張弓 攝影:王昱)

英文版和日文版的《新聞周刊》分別在1997年8月刊和9·10月刊刊登張弓作品

「少年去遊盪,中年想掘藏,老來做和尚」。談及來來去去的數十年光景,張弓絲毫不掩飾滿懷的遺憾。在動畫領域遊盪了十年,因為經濟原因回歸繪畫掘藏,多麼接地氣的真實理由啊。無論繪畫還是動畫均是實打實的手繪,雀躍的童心背後是一個老派的手藝人。用他的話來說,是一個「在農耕經濟時代上場的手工業者」。手工業者對自己總是苛求的,言語中滿滿的對於自己繪畫動畫都沒有做到極致的耿耿於懷。他又是個悲觀的懷疑論者,一邊畫畫一邊反思一邊自我質疑。像是小孩子手上的玩具總是玩不久一樣,張弓說他總是會短暫地被優秀的事物帶著走。就像曾經被帶去了動畫的領域,十年說短不短,說長不長。隨著年齡的增長,定力愈發是有了。「我現在可能長成到青年了吧,我就想這麼畫著畫到死,回到最初的地方」,張弓如是說。

張弓 《遊盪2》 172×140cm 布面丙烯 2017

03:12

張弓 《遊盪2》(局部)

?關於繪畫的問題,自己還需要好好想一想

Hi藝術(以下簡稱為Hi):這次展覽前後一共籌備了多久?

張弓(以下簡稱為張):從與畫廊合作前後籌備來看,有很長的準備期。如果說參展的新作的創作不到一年,有幾張畫還是修改了一下,有兩張是新畫的。

Hi:算是回顧展嗎?

張:是一個小型的回顧展,繪畫的部分,大概是從2012年到現在的過程。主要是跨越了幾個部分,有城市題材的,跟自己的生活有關的,也有跟宗教有關的。隨著年齡大了,對宏大的主題興趣不是特別高。現在我對特別小的生命包括植物很感興趣,尤其像今年春天發現順義那塊好多的樹上開始吐芽。法國一個紀錄片《微觀世界》對我的影響也挺大的,所以題材上開始畫一些小東西。

張弓「物種菌」展覽現場

Hi:平時看的書多嗎?

張:總的來講在畫畫的人裡面看書也不算多。像劉野和徐累,我可能連他們看的書的幾分之一都到不了。人生的直接經驗特別有限,活的時間也短,直接經驗不夠的時候,間接經驗會起特別重要的作用。看的書雜,就是看文化類的。平時還要畫畫,有聲書也聽,連聽帶看,有的時候會聽完了再去找這本書買。專業書看的不是特別的多,以後盡量要補一補。

Hi:策展人馮博一開玩笑說從你作品看出你「心裡陰暗」。特別是「暗噬花園」系列,有一種暗黑童話的感覺,像白雪公主的毒蘋果,是來源於看的雜書嗎?

張:不是,還是源於生活。我1959年出生的,十年之後的事情包括目擊和親身感受的還是苦難,精神上和肉身上的苦難兼具,真的就是好一天壞兩天的節奏。物質特別有限,精神世界就得讓大家稍微放鬆一點。這種負面的東西對我刺激比較大,有人對負面情緒很容易自我排解,但我就是會記著忘不了。就比如說今天出太陽,但我並不覺得太陽有多好,還沉浸在昨天下雨把車給泡了的感傷中。

張弓 《天真的蘑菇》110×94cm 布面丙烯 2018

張弓 《修佛》110×95cm 布面丙烯 2017

張弓 《修佛》(局部)

Hi:畫面里重複出現的熊貓和大蘑菇代表什麼?

張:因為當時做動畫片的影響,熊貓也確實是我們國家才有,就等於是我說話的一個「托兒」,可以在任何環境中通過它去表達。蘑菇嘛,跟基督教有關係,很多繪畫中基督教的十字跟蘑菇都結合在一起。蘑菇本身也有種迷幻感,致幻,跟精神發生挺大的關係。

Hi:我從你的畫面元素中看到有一點宮崎駿的影子,還有蒂姆·波頓的味道,這兩者風格更喜歡哪一個?

張:嚴格的從藝術上來說當然蒂姆·波頓更好。之前在紐約趕上他在MOMA的大展,我還去排隊看呢。宮崎駿在審美這塊還是比較正值的審美,而蒂姆·波頓是一個相對負值的審美,有點像繪畫中的培根,不是公共的帶有普遍性審美的東西,所以他的作品可能更容易讓我思考。我還是喜歡蒂姆·波頓,更有意思些。當然亞裔的像宮崎駿能做這麼好,而且能跟歐美比,一點不遜色,確實還是很給黃種人增色的。雖然好像他們自己不承認,他們認為自己是歐洲人。

Hi:為什麼每一幅畫面都排的特別密集?

張:不知道為什麼我對密集的興緻高,對疏的就只是有興趣而已。聽說芝加哥的城市天際線被稱作世界最美,我去過之後發現那些建築整體感受確實非常好,但我發現我的個體生命在現代主義的建築當中待久了不是特別舒服。我還是希望房子多一些煩瑣的東西,要有變化,變化的細節還得多一些。

Hi:比如拜占庭跟巴洛克風格?

張:對,像對於波斯的毯子和印度的繪畫等等,我興緻都比較高。其實我90年代畫畫的時候大家也說為什麼畫面那麼密。我一個學生,說看我畫的感覺,和平時的行為舉止問我是不是有強迫症。畫有時候可能是畫完了,但是就感覺它就沒完。我覺得如果我的藝術本身大的訴求沒問題的話,這些帶有極幻性的東西不見得是錯誤的。但如果這些東西都構建在我可能有問題的藝術訴求之上,那就值得懷疑了。我也在一直反思,比如說我的藝術語言在今天是不是已經落伍了。回憶年輕的時候,社會把我導師那一代人廢的非常快。今天的畫廊會找80年代甚至到90年代的藝術家合作,但是60年代初的藝術家如果本身在商業沒有很成功,是沒有畫廊搭理的。我發現很多人在後來這二三十年中國的市場上並沒有變化。沒變是好事還是壞事?我現在也沒有搞清楚。關於自己繪畫的問題,我覺得可能需要好好地想一想。

張弓 《我的家園在發燒》 115×145cm 布面丙烯 2012

張弓 《我的家園在發燒》(局部)

?場外無藝術,但我不想被招安

Hi:藝術家應該根據市場走嗎?

張:有句話叫「場外無藝術」。演員需要不停的有戲可演,去出鏡,其實繪畫也是這樣。場外能夠淘金淘回來的概率極低。市場有敏銳度,有負面的影響,但也有積極的推動性,這也是市場經濟不可否定的一點。從歷史的經驗來看,不在市場的人無法得到相應的確認,很容易懷疑自己。比如高更和梵高,都是因為當時市場沒有給予一個很好的回應,導致他們最後的悲劇。像畢加索和羅丹這種,就是在市場比較早就得到回應了,這對藝術家來說還是相對良性的。我覺得現在別說繪畫了,文學、電影、音樂,總的來講退場退得非常厲害,在人類文明進程的歷史當中,可能有時候還沒有一個包包起的作用大,挺可悲的。

Hi:1999年到2009年做動畫的十年,為什麼選擇到場外?

張:90年代在北京的展覽,別說一般人了,就圈裡人都不怎麼來看。展覽完了就會變成印刷品,我覺得沒有多大的意思。那時VCD、DVD進來了,介紹了大量國外的好電影。發現傳遞情感是一門綜合藝術,尤其是電影。正好兜里錢沒那麼緊張,但也沒有那麼多錢去拍電影,最後自己去做動畫。動畫也是一門綜合藝術,分三種方式,宮崎峻的劇場版,那是動畫最頂級的,還有一種就是電視版,比如米老鼠和唐老鴨,還有一種就是藝術短片。每年在法國里昂、日本廣島和加拿大渥太華都有藝術短片節,每年都有好片子。都是探索性的,將來向主流裡面進軍。如果工業能解決的話就能返進主流,工業解決不了就在藝術短片里待著。我因為畫畫,就用藝術短片去表達自己的情感。1999年畫畫的時候,好多人不帶我玩,原因就是我作品中承載了更多的文學性,他們喜歡更直接的。當你的作品並不傾訴著對社會實面的鏡面反射,是不在人家選擇題材的範圍內的。毛澤東有一點說的特別對,《水滸》寫的好,好在哪?殺人放火受招安。宋江他們那麼鬧,其實還是希望引起帝王的注意,引起注意以後就是招安給你。而我不是。

動畫藝術短片《紅姐》截圖 2009

動畫藝術短片《黑豬白豬》截圖 2009

Hi:你的動畫挺跳躍,稍微分神就趕不上劇情發展了,需要觀眾自己去腦補一些內容。你剛剛也說,發現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動畫,這是否也是你後來回歸繪畫的原因?

張:影像電影和動畫是時間藝術,是導演怎麼把內容變成時間的影像去講述,這個導演的基本功我沒有做好。在文學這塊我沒有做好,就像你說的,如果不抓緊跟著看就看不懂。《紅姐》在海外也放過,外國人都不知道怎麼回事。這個片子給阿城看過,他說對文革有很清楚歷史經驗的觀眾,會幫著我補充內容,我沒完善的他給接上了。但是對不了解文革的人,那嚴格說這個片子就有很大的問題,當中的邏輯不是十分嚴密地往下走的。再有就是原畫也有問題,原畫就等於是電影當中的演員。我們的原畫師包括我自己和學生,離這個距離還是特別遠,因為時間的問題,也就這樣了。停止做動畫的原因特簡單,藝術短片不掙錢,全是自己投。我好在還得到過韓三平的支持,但做的片子時間長很快就消化掉了。

?走了就別回來,但我又回來了

Hi:2000年後的十年是國內當代藝術最蓬勃發展的黃金時期,這個時期沒有一直堅持在當代藝術領域覺得遺憾嗎?

張:肯定覺得是遺憾,關鍵是覺得自己兩件事都沒做好。繪畫也應該做到生命的一個頭,但沒有做到。早期是從90年代初,到1999年,將近十年的時間。在當時市場對我還挺肯定的情況下,居然就走了。走了也行,就別再回來了,關鍵又回來了。還是不應該背叛最原始的初衷啊。至於說這個初衷給我帶來什麼,帶來的零幾年那一段最好的時期。其實我最遺憾兩個事業還沒能到達自己的所能達到的程度。我身邊幾個朋友,還是走的挺堅實的,挺好的。其實我特別建議做什麼事最好是堅持別走,但前提就得接受只有人家外部選擇你了,看時代是否會選擇你。

張弓 《遊盪3》95×110cm 布面丙烯 2017

張弓 《戈多先生明天一定來》95×110cm 布面丙烯 2017

張弓 《戈多先生明天一定來》(局部)

Hi:動畫和繪畫更喜歡哪一個?

張:要說複雜性的樂趣可能是動畫。

Hi:你的動畫受眾是成年人還是未成年人?

張:成年人。

Hi:所有的動畫裡面,《紅姐》和《黑豬白豬》兩部獨立製作的片子特別壓抑,你是一個悲觀主義者嗎?

張:當然是,特別悲觀,極其悲觀。

Hi:動畫中除了殘酷又有很多幽默的小細節,你生活中是挺幽默的人嗎?

張:除了就是智慧和能力不夠,其實主觀是願意幽默的。像是葯一樣,一個很殘酷的事情,還是希望裹一個糖衣。

Hi:你的繪畫中除了家喻戶曉的卡通人物,還有大白這種形象,你是緊跟潮流的人嗎?

張:倒也不是,還是做動畫片的一個慣性就過來了。我還是挺喜歡動畫片的,不是拍真人,卻還原了一個真實的表達方式。動畫片總的來講,無論是商業與否,都是選擇了通過另一種方式去講述,它走低,但是它也說一個很深的道理。

張弓 《彩虹沒有說明書》170×110cm 布面丙烯 2014

張弓 《彩虹沒有說明書》(局部)

Hi:動畫也是手繪,繪畫也是實打實的架上繪畫,你自認為是講究的手藝人嗎?

張:對,我認為繪畫起到守護心靈的交互作用。現在很多藝術家都不自己畫畫,僱人畫,我覺得這就是放棄自己人生的一個體現。因為我還是崇尚梵高和莫蘭迪那種,我的情感可能還是停在活著的杜馬斯,死去的佛洛依德。有很多人在2000年時沒有退場,現在作品到了一定的價格,有人成體系地在背後運作,還有自己開公司的。以前的高更、梵高完全是一個個體,就是馬克思說的那種手工業者。我上場的時候是一個農耕經濟,是手工業勞動者。現在有很多的大機器,流水線。總的來講藝術和文化對個體獨一無二的差異性是特別肯定的,有時哪怕本身貢獻不大。藝術不需要共性,是打擊同一性的。但有時候又會想,我們現在挺難預想到以後的世界是什麼樣的。我小的時候大街上有馬車,拉東西全靠馬,馬動不動就受刺激驚在大馬路上了。而今天的情況是,馬作為生產力完全退場了。那會不會手繪以後也可能消亡?黑格爾認為早就消亡了。

動畫藝術短片《紅姐》草圖

? 長成青年了,多少有了些理性

Hi:你曾提到自己特別容易受到優良事物的干擾,一本好書,一部好電影等等,你是如何應對這種干擾的?

張:我有時候有點遇到特別好的事物就跟著走了。年輕的時候看利希滕斯坦的作品我就跟著走了,其實嚴格說來所謂追星的人都是因為自己的場不大,他的生命和靈魂構建在別人之上,靠他人圓滿了自己。我當然不是那種簡單的追星,像碰到利希滕斯坦,或者一些好的書,特別是好的哲學書我又確實認同他的時候,的確容易被帶著走。但後來就好一些了,今後這個問題可能就不太一樣了。我還是認為,如果自己學識各方面比較深厚,不會容易被帶著走的。能主動地選擇放棄是一個人的膽識。但大多數人還是因為自己不夠,沒有找到自己的一條路,沒長結實。

Hi:那你現在長結實了嗎?

張:起碼是青年,不是孩子了。孩子的特徵就是玩具扔的快,不會在一個東西上花的時間很長。我現在估計進入青年狀,理性多少有了一些。

張弓 《小孩不怕-1》 95×100cm 布面丙烯 2017

張弓 《哈利路亞(系列五)》 30×30cm×2 布面丙烯 2015

Hi:有一句話說「男兒至死是少年」,根據你的情況,是因為出身和成長環境的影響,還是其它?

張:很多作家和藝術家在很年輕的時候作品就很成熟了。很多好的哲學家,在很年輕的時候過世,但他提出的理論學說都了不得。我們的家庭和社會沒能讓孩子在小的時候就成熟起來,沒熟可能就導致了「至死仍是少年」的情況。每個人就靠那一點的火花在人生長河中剛剛蹭了一下,如果不及時退場,後面的不作為甚至「晚節不保」就把你前面都否了,這挺可惜的。

Hi:作為工作狂,在工作上的投入會造成家庭的缺失嗎?

張:當然了,百分之百。

Hi:女兒從藝也是你希望的嗎?

張:我就是對生活不透徹了,所以尊重了她的自由選擇。我要透徹其實也沒準備學藝術。弗蘭克·蓋里的父母就跟他說,不要學藝術,不要畫畫。他們鼓勵他學的建築,因為他知道當肉身難以存活時,事業挺難的。

Hi:下一步接著怎麼走?

張:最後就是看自己能繼續畫到什麼程度,我就想回到最原本的地方去。

張弓 《不會說話的恐龍》140×172cm 布面丙烯 2016

張弓 《不會說話的恐龍》(局部)

喜歡Hi藝術,猛擊右上角「查看公眾賬號」關注我們


喜歡這篇文章嗎?立刻分享出去讓更多人知道吧!

本站內容充實豐富,博大精深,小編精選每日熱門資訊,隨時更新,點擊「搶先收到最新資訊」瀏覽吧!


請您繼續閱讀更多來自 Hi藝術 的精彩文章:

十三問,為什麼要做一本《中國藝術介入年鑒》?
曾獲威雙金獅終生成就獎,唯一在世貧窮藝術先驅的鏡面詩學

TAG:Hi藝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