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品讀人生//王雁鳴:父親的印象

文|王雁鳴(廣東)

圖|網路

父親的印象

在我懂事的時候,就知道父親從事過很多職業。上世紀五十年代,當過鞍山鋼鐵廠的工人,且獲得過多張獎狀;因不適應北方氣候,後返鄉從事教育工作,當過小學教導主任;期間,參加「文革」運動;七十年代,因為派系鬥爭失敗,被革命成「右派」 ,下放回家務農,一直在生產隊里當記分員,直到含冤去世。

我大概五歲那年,父親不知從哪裡弄回一張毛主席圖像,兩邊有兩行字:左邊是「毛主席萬歲!」,右邊是「中國共產黨萬歲!」

父親如獲至寶,用漿糊粘好,然後恭恭敬敬地貼在房間書台上方的牆上。

父親對毛主席的膜拜簡直讓人難以言表。他貼好圖畫後,一把抱起我,指著那張圖裡的人一本正經地對我說:「兒子呀,這就是毛主席,是窮苦人民的大救星!」

從此,父親便把這張圖當教材,弄來紙和筆,一有空,便讓我練習那兩行字。父親教得很認真,也很耐心,讓我每天練習一個字,抓住我的手,一筆一畫地教。我也專心致志地學,一點馬虎不得,書台上有條黃鱔干(竹鞭子),稍有懈怠,免不了要受些皮肉之苦。

父親像個老先生一樣,把兩隻手辮在身後,在房間里來回度歩,監督我寫作業,然後又反覆教我朗讀那兩行字。

自我記事起,父親和母親就分房睡了。那時候妹妹、弟弟還沒出世,我自然成了父親的掌上明珠。我自幼跟父親睡一間屋子,夜裡多次尿濕父親的褲子,但父親從未發脾氣,只是像征性地打了兩下我屁股,對我笑罵著說:「尿尿蟲!」

父親雖然四十開外,但兩鬢早已斑白了,那是他整日為家操勞,營養不良的緣故,亦與家族遺傳有關吧。他中等身材,頭腦機靈,點子多,是個非常勤勞的人。

那是「農業學大寨」時代,大興割資本主義尾巴。可他還是偷偷地到外村買竹子,做成材料,然後編織成竹墊子到街上賣,改善一家子生活。

逢圩日趕集,他常常悄悄的到農貿市場做「豬中」(賣豬中介),從中賺點錢幫補家用。由於父親在鄉鄰中信任度高,人氣旺,所以人們買賣牲口都喜歡找他做中間人。這時候,他總是帶上我,等賺了錢,便帶我到公社的「人民飯店」美美吃上一頓。那時候人民幣很金貴,五毛錢就能讓我們爺倆吃得很豐富。我家雖談不上富裕,但總能自給自足,填飽肚子,保證一家人不挨餓。這讓村上的同齡人羨慕不已,每當這時侯,我總有一種自豪感,也打心眼佩服我的父親。

03:12

父親對我關懷備至,更是寵愛有加。讓我終生難忘的是那年過年,父親給我們壓歲錢的那一天。

就過年了,除夕那天,我們兄妹早早洗澡,穿上父親給我們買的新衣裳,然後高高興興地等待吃除夕大餐。在那年代,只有過年才有那麼豐盛的飯食,才可以盡情地享受,盡情地吃喝。

飯桌上,一家人有說有笑,饒有興趣地吃著豐盛的晚宴。這時,父親挾給我一個油漬漬的雞腿。我高興得跳起來:「我要吃雞腿咾,我要吃雞腿咾!」

哥哥姐姐看著我得意的神情,又眼饞饞地看著我碗里的雞腿,羨慕得直流口水。

「你們吃雞肉吧,」父親看著哥哥姐姐眼巴巴的神情,和藹地對他們說,「 弟弟小,你們不要跟弟弟爭,要多讓些弟弟。」

母親在一旁也不停地給父親挾菜,對父親無不責怪地說:「你也要吃,別老讓孩子們吃,你不吃。」

看著父親老是啃骨頭,不吃肉,我好奇地問:「爸爸,你咋老是吃骨頭不吃肉呀?」

父親端起一碗酒,呷了一口,笑著對我們說:「骨頭特別香,爸爸的牙齒好,所以爸爸愛吃骨頭呀。"

我們吃完飯了,也辭了話,可大家都不肯離席,大家都知道還有一套節目沒開始――壓歲錢。這可是除夕晚飯後的重頭戲!

父親看著大家端坐在凳子上,馬上明白過來,笑了兩聲說:「哈哈,忘了壓歲錢啦!」

然後放下酒碗和手中的筷子,從衣兜里掏出幾張5角的鈔票,給我們每人一張。

哥哥姐姐領了壓歲錢,向父親道了謝,然後高興地出去玩了。只有我磨磨蹭蹭的坐在板凳上,心有不甘,久久不肯離開。

父親看出我的心思,壞笑而又溫和地對我說:「呵呵,傻小子,先出去玩,等爸爸吃完了再找你。」

我明白父親「再找你」的意思,心裡半信半疑,之後便悻悻地離開飯桌,出去找小夥伴玩了。

沒過多久,父親就叫我回去了。父親又掏出5角的鈔票給我。

這時,父親把我摟在懷裡,親了親我的臉蛋,又颳了一下我的鼻子,討好地對我說:「傻小子,這回開心了吧?」

之後,父親又千叮萬囑我,叫我不要跟哥哥姐姐說。我點了點頭,拿著父親給我的壓歲錢,心裡有說不出的歡喜,就像喝了一碗蜜一樣。

那個年代,在農村過年,能給孩子5毛錢的壓歲錢的家庭,已相當不錯的了。如今每逢過年,看著桌上豐盛的年宴,想起父親當年說的「骨頭特別香」這話,心裡酸溜溜的,猶為感慨。真是可憐天下父母心啊!

父親雖然慈愛,可他對子女要求也是非常嚴格的。他一生光明磊落,本份做人,對小偷小摸更是深惡痛絕。

我八歲那年,我在我村小學(分教點)上二年級了。那年深秋的一個星期三下午,老師到總校(現在的村校)開會,我們放假了。

我的一個堂兄世炎帶我出去玩。那時候生產隊種了很多甘蔗和紅薯。我們兩人悄悄打探周圍情況,趁沒人注意,我們倆一頭扎進生產隊的甘蔗林。

世炎用事先準備好的砍刀,麻利地砍下甘蔗,我則輕手輕腳地剝開葉子。砍了幾條甘蔗,然後我們坐在甘蔗林里偷偷地吃。儘管甘蔗很甜,畢竟是第一次偷東西,我的心裡特別緊張。

吃完甘蔗,我們像小毛賊一樣溜出了甘蔗林。這時,世炎提議去窯紅薯。生產隊在旱地里種了很多紅薯,時值深秋,紅薯正是開挖的季節。

那個年代,哪家都較困難,都吃不飽,肚子餓得飢轆飢轆的。紅薯雖雜糧,不是主食,但人們在飢不果腹的情況下,仍然是糧食補充的主要途徑。

世炎帶著我,輕車熟路地來到紅薯地,趁著周圍沒人,三五兩下就挖了一堆紅薯。世炎脫下破襯衫把紅薯包了起來,然後我們來到一片茶樹林中間的一片空地上壘起土窯,準備窯紅薯。

沒想到這時候,父親突然出現在我跟前。這時,我才真正感到害怕了。因為平時他常教育我們要潔身自愛,不能貪小便宜,更不允許偷人家東西,這是做人最基本的底線。

只見他怒髮衝冠,怒目圓睜,把我拎起來,拿起木棍子,雨點般的狠狠的打在我屁股上。那個痛呀,猶如古代犯人過堂承受的酷刑一般!

我實在忍受不了劇烈的疼痛,嚎啕大哭,用手捂住屁股。那茶樹枝做的木鞭子又大又韌,落在我的手臂上、手背上更痛,更是難忍。

父親打夠了,也出夠了惡氣,接著狠狠地罵了堂兄世炎一頓,後來又語重心長地教育了他一番,最後拽著我往家裡走。

我一路哭著一路走著,時不時摸摸疼痛的屁股,時不時摸疼痛的手,才發現我的手背長出了紅紅的血泡!

奶奶聽聞哭聲,拄著拐杖出來,看見是我,便招呼我到她的房間。

我一頭撲到奶奶懷裡,哭得更傷心了。奶奶拉下我的褲子,看到一條條血痕,又看看我手背的血泡,氣不打一處來,當即叫喚父親到她跟前。

奶奶一邊摸著我的手,一邊用嘴吹著,氣得直哆嗦。她用毛巾蘸著洋油(煤油),給我起滿血泡的手背和屁股消毒。然後站起來,從牆角找來平時趕雞用的竹鞭子,二話不說,拿著鞭子用力地抽打著父親。父親不敢走,也不敢言語,定定地站在那裡任憑奶奶打罵。直到奶奶打累了,放手了,父親還像個做錯事的孩子,獃獃地在原地站立著。

在這個家中,唯一能鎮得住父親的也只有奶奶了。奶奶在家中地位舉足輕重,她中年守寡,父親、伯父和姑姑是奶奶含辛茹苦拉扯大的。解放前,五伯父參加共產黨組織,三次被捕,都是奶奶變賣家裡田地,想辦法託人去營救出來的。期間,奶奶也幫共產黨做過很多事,所以解放後政府及村裡人都很尊重奶奶。

「說!我孫子犯哪條王法了?讓你下手這麼重!」奶奶怒氣沖沖地質問父親。

父親氣憤地曆數我的罪狀:「媽,這兔崽子不學好,去偷生產隊的紅薯,他就是該打。」

「不就是挖幾隻紅薯嗎?你就要把他往死里打呀!」奶奶余怒未消,把我摟在胸前,指著父親說,「以後你再這樣打我孫子,我就對你不客氣!」

奶奶雖放了狠話,但等父親走後,還是沒忘記教育我。她用「小時偷針大時偷金」的名句來教育我,還列舉了好些例子來說明,一個人要正直,不貪不搶不偷不騙,才是做人的根本。

那一夜,我還是跟父親一起睡。也許是因為對白天皮肉之苦的恐懼,也許是因為身上的傷口痛得厲害,我一直睡不著。

夜深了,父親弄來藥膏給我敷傷口。那藥膏敷在傷痛處,感覺涼涼的。父親的動作很輕,生怕弄醒我,間或有幾滴水落在我屁股上,滾燙滾燙的。我睜開眼睛一看,才發現,原來是父親哭了。

這是我人生中最深刻的一課。

父親是一個很有骨氣的人,即使在他最困難的時候,也不肯接受親友的幫助和饋贈,頗有君子風範。

自從堂大哥帶父親去廣西醫學院檢查出身患絕症後,父親的身體狀況一天不如一天。母親到處求醫問葯,凡聽說能醫治父親的病,都去抓藥。家裡的積蓄花光了,吃了不少葯,父親的病情沒有絲毫好轉,反而更嚴重了。父親徹底絕望了。

村上的人得知父親身患重病,多人前來探視。有的人送來錢,有的人送來雞蛋,也有的人送來葯的,但均被父親斷言謝絕了。他接不了別人的同情。

一天,父親從病床上坐起來,拉著母親的手,懇求道:「孩子他媽,我走後,你別改嫁,好好帶大孩子。孩子們都很聽話也很孝順的,將來肯定有出息,我在陰間會保佑你們的。」

說完,又拉著我的手說: 「兒子啊,今後你們要懂事,要聽媽的話,好好念書,好好做人,別讓媽媽失望。」

那時候我已懂事了,聽了父親的話,我流著淚,哽咽地點點頭。

從那次和母親談話後,父親徹底放棄了治療。雖然他求生慾望極強,但他很理智。他拒絕服藥,放棄治療,不是不想治病,而是為了省錢,不讓家裡舉債。

時隔兩個多月,父親便帶著無限的遺憾,帶著「右派」帽子,含恨地離開了人間。

父親是我生命中最敬佩的人。他樸實平凡 ,機智勇敢,吃苦耐勞,光明磊落,嚴於律己寬以待人,身上有許多我無法超越的亮點。他雖然離開我們四十餘年,但他的音容笑貌,永遠銘刻在我心中。

作者簡介:

王雁鳴男,1967年11月生,師範畢業,大專學歷。師範期間為學校文學社主編,八十年代系高州縣文聯、化州縣文聯、茂名市詩歌協會會員;熱愛文學,業餘寫作,曾在地級、縣級報刊發表過二十餘篇(首)作品;後來一度受挫,便金盆洗手,輟筆不耕;長期不參加集體活動,不繳納會費,乃自動退會。今重操舊業,不再羨慕繆斯女神,不再嚮往伊甸園,只寫些紀實作品,見證生活。現供職於廣東省化州市平定鎮中心學校。

編委組:

顧問: 蔡旭 譙達摩

主編:藍天雁

副主編:白土黑石

編委:楊勝贊 熊亮 許巧如 劉蓮 盧笙(陸續添加中,要求具有中高級職稱,國家級、省級會員。)

法律顧問:林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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