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亞原：半支蠟燭
第 728 期
半支蠟燭
●吳亞原
媽媽要去北美旅遊，我選了個髮夾，悄悄地放進梳妝台抽屜，想給愛美的她一個驚喜。打開抽屜，一個退了色的紅紙包分外顯眼，好奇心促使我打開，裡面卧著半支蠟燭，燭身上有幾道花蕊似的蠟油，燭頭上燃黑了的棉線彎曲著，彷彿能構成一個故事。
媽媽進來問我找什麼？
我說本想給您一個驚喜，卻找到了一個好奇。
媽媽的黑髮夾上我買的翡翠綠髮夾，白皙的臉上添了風姿幾分。我把媽媽拽到梳妝台前，鏡子里的女人韶華未老，婉約俏麗。媽媽笑了：死丫頭，發現啥秘密了？我舉起手中的蠟燭：啥寶貝啊，這不至於是您和爸的定情物吧？
也算是吧。媽媽的臉上泛起了紅暈。那個時候家裡窮，日子過得緊巴巴，手裡編織著草帽，仰頭數天上的星星，感嘆月圓了又缺。媽媽話閘子一打開就收不住。
那個年代，村裡的小姐妹都有一手打草帽的絕活，賺錢貼補家用。當時村裡沒有電燈，一般都用煤油燈，蠟燭還是稀罕物呢。
那次做夜活兒，鄰家小哥也就是你父親講了個偵探故事，緊要關頭，油盡燈滅了，黑暗中姑娘們賴著不走，你父親變戲法似的從口袋裡摸出一支蠟燭，劃根火柴點燃，姑娘們索性扔掉手中的活計，圍著燭光聽故事。說起這蠟燭，還是你父親城裡的同學送給他的，說在燭光中閱讀，浪漫又有情調。
翌日，你父親把未燃完的半支蠟燭塞我手中，炯炯有神的眼睛裡閃出火花。我羞紅了臉找張紅紙將蠟燭包起來。
有月光的夜晚，那就既不要油燈也不要蠟燭，姑娘們聚在曬場上，打那打不完的草帽。小夥子們則在邊上有一搭沒一搭說笑，有時誰得了個謎語，大家你一句我一句，猜得天上的月亮笑彎了腰，星星眨著眼睛往銀河裡擠。
有次，你父親說了一個故事，對姑娘們觸動很大。
那是個真實的故事。糧食貧乏年代，有個小伙偷了村幹部家的母雞，被抓了個正著，隨口說了幾句要命的話，又被送進監獄，出來後，回生產隊勞動改造。一個烈日炎炎的中午，稻田裡的水熱得快要沸騰，滿身泥水的他，突然扔掉手中的鐮刀，舉起雙手對著太陽大喊：當農民不如坐牢，把我送進牢房裡去！言下之意想讓人把他告了。煎熬中的社員，直起酸脹的身子，在愣怔中醒悟，一致決定將此事隱瞞，別中他的詭計，別讓他去牢里享清福。
俗話說，農民難捱雙搶關。這季節，讓人脫胎換骨。收工前更是難熬，城裡人揺著扇子燈光下納涼，我們拖著疲憊身子，背著淌著泥水的稻草在田埂里挪歩。小夥子無法改變自己的命運，姑娘或許還有條路可走。
由此，姑娘們變著法兒往城裡擠，哪怕小伙跛腳少根手指的，智商差一點兒的，只要吃商品糧，有一份正經工作都行。
我插嘴，媽你咋沒往高處飛？
媽說，我鐵了心，再苦再難，也要同你爸在一起。
外公外婆不管你？
咋能不管？成天拽著我去相親，我只認準一個理，就是跟你爸不分離。
外公外婆的話不管用了？
你媽啥人，這點事難得倒我？
以死抗爭？
把你媽想簡單了吧！媽媽笑了，你媽也是讀過書的人，就是把跟你爸一起生活的未來前景描繪得花兒一般。外婆恨得牙痒痒，說將來吃苦也是你自己找的，後悔了別抱著頭來找我。我仔細端詳著你爸送我的那半支蠟燭，覺得蠟燭也許代表我的命運，困苦的日子總要燃盡，美好的歲月在向我們招手。
經過幾十年的發展，現在我們的村子已經裹入鬧市，股份合作社年年發有豐厚的紅利，我們身居高樓，進出是電梯，行走是轎車，夜裡廣場霓虹璀璨，馬路兩旁亮如白晝，想點蠟燭也沒有機會了！老鄰居相見總是打招呼道，這日子是舒適哦。
我倚在媽媽的肩頭，看你現在吧，游遍了五湖四海，又旅遊到域外。青春時你就有預見？
當時只是蒙你外婆外公罷了，不想傷他們的心而已。誰能想到現在的時光呢？
媽媽倚窗瞭望夜空中的星星說，過去的日子是艱難的，但那是我和你爸的青春啊。她知足中又夾雜著傷感：現在萬般如意，就是青春漸漸遠去了。
——首屆金麻雀作家班作品選
評 點
由翡翠綠髮夾到半支蠟燭，由半支蠟燭到少男少女之間的歡愛，入題自然而有韻味。短短一千多字，回顧過去歲月的貧窮艱辛，襯托當下生活的富足自在，是一首青春的頌歌。
語言自然流暢，抒情味兒濃郁，跳躍性強，具有文學底蘊。層次之間的過渡如果再打磨打磨，就更耐人尋味了。
03:12作者簡介
吳亞原，寧波市作協會員，浙江省詩詞與楹聯協會會員。文字散見《浙江作家》《寧波日報》《文學港》等報刊，出版《梔子花開》小小說、散文集，多次獲獎。
栽種小小說紀事，人物論壇
楊曉敏自述，300篇書緣
金麻雀文選，名家經典
金雀坊，作家搖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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