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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西思想的底色:一個過分自謙,一個過分誇張 | 紙城PICK




公號屬於經濟觀察報·書評


編輯/日京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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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羅丹的沉思者像和北魏思維像的形態表現上,我們先看到了中西藝術思想底色之異,但是在伊斯坦布爾之貓和沈周的貓、塞尚對蘋果描繪的追求和牧溪《六柿圖》等的相似,卻又很清楚地看到了中西藝術思想的相同。而且前者的相異,是基於歷史文化的跡轍不同而形成,而後者的相同卻是在「人同此心、心同此理」的更大基礎之上。世界大公園若只開一種顏色的花,那又有什麼可以觀賞的呢?正要萬紫千紅,交相映發,意趣橫生,共成藝術王國五彩繽紛的世界大同。


—李霖燦





今天才知道,中國人的幽默感原來這麼高級!




文/李霖燦(台北故宮博物院前副院長)




很多朋友都誤認「幽默」是舶來品,而且認為是西方文化的一項精華,我大不以為然,因為早在兩千年前,司馬遷在《史記》上就有了《滑稽列傳》,有那麼多幽默的人和事,怎能說中華民族不懂幽默?




孔老夫子也常常為人所誤解,總以為他道貌岸然,哪裡懂什麼幽默?但是《論語》上記載得很清楚:「子之武城,聞弦歌之聲。夫子莞爾而笑,曰:『割雞焉用牛刀?』」─意思是說,小題何必大作?其實在他老人家心中得意非常,所以子游一加抗議,他立刻面不改色地說:這不過是一句玩笑的話罷了!莞爾一笑。孔門弟子真會描畫,描畫得嫵媚動人,誰說孔夫子不懂幽默?千載之下,猶習習然炙其溫馨。






比孔夫子再早上兩三千年的中國人都還懂得幽默呢。不信,請看在陝西扶風地方發現的一件仰韶陶器,在紅陶殘片之上,有一個「尷尬」的中國人面孔!




尷尬是我們迄今常常使用的一個名詞,但是在藝術品上表現得如此充沛,當以五千年前這位大藝術家為第一,手法乾淨利落。面型初具之後,只用了三筆—眼睛和嘴巴,就使一個尷尬萬分的表情流傳千古,到現在還在我們心中激起回蕩的共鳴,而所用的工具只是一個指頭。扼要的三劃,尷尬而悲愴。是在嘲笑自己,或在嘲笑命運呢?這使我們想到了俗話上的「哭笑不得」,也使我們想到了八大山人的那「哭之笑之」的有名署款,誰說中國人不懂幽默?




在長沙發現了一批青銅的胡人笑俑,現藏在舊金山的布倫達治館中,時代當在周至漢代之間。請看這幾位椎髻胡俑的滿面笑容,在高高的顴骨間,滿臉堆下笑來,笑得如此憨傻充沛,人間有什麼開心的事令人絕倒如此?我每一瞻視,不禁萬斛愁銷,而且受其感染,笑不可仰,如山憂患一時俱空!






在華府的福瑞爾美術館中收藏有一對青銅虎形犧尊,體型長大,表情「蹣跚」,面部表情令人笑絕,額上皺紋疊落,獠牙鋸齒如畫,稚憨可愛,我每一次和它們對面,都忍不住說出了我的知心話:老兄,你當趕快去找牙醫師做齒列矯正,不然,怎樣吃東西呢?—據說當日採集人(姑隱其名)得到這對銅虎犧尊之時,大喜過望,什麼也不採集了,立刻包架飛機,徑直飛回了美洲。可見他對這副虎面笑容是滿意到了極點了!誰說中國人不懂幽默?試想想原製作人的慘淡用心。




戰國時一面金銀錯的獵獸紋鏡,亦同樣傳達中國人的幽默巧思。圖面上故事如畫:在起初時「金錢豹」仗勢欺人,但是一旦騎馬金甲武士亮出了短劍,虎豹自知不敵,立刻化猛為弱,要向騎士靦顏乞和,看它那委婉拒戰的手勢表情,真使人忍俊不禁!






漢代有許多說書人的優伶俑都使人發噱,在這裡只舉一尊以見例,看這位手舞足蹈的說書人,手執棰鼓,眉開眼笑,正在講人間最最有趣的故事,試把這位笑倒世間的說書人像移作太史公《滑稽列傳》的封面,請看他上翹穹蒼的腳板丫子如何得意忘形……




在圖畫中這種令人絕倒的例證更是美不勝收,宋代的易元吉為了畫猿猴,親自跑進深山老林與猿猴為伍,結果他不但得到了猿猴的真性情,而且進一步得到了猿猴的幽默感。在台北故宮博物院藏有一幅他的《貓猴圖》小卷,畫一位孫行者抱著一隻佩著彩帶的小貓咪在揚揚得意,面孔上發出會心的微笑。小貓咪在猴子懷中亦面露笑容,但是它的哥哥(也可能是姐姐)遠走逡巡,高翹著尾巴充滿了驚訝和戒慎恐懼。在這個兩兩對立的圓周形構圖上,一邊是揚揚得意和嬉笑如常,另一邊則是悚然而懼,驚訝萬分,相映生趣,幽默異常!孫行者哪有這種閒情逸緻去恤老撫幼?一切都在這位藝術家的擬人幽默感情之中。






宋人雜劇的《眼藥酸圖》亦令人有會心的微笑。這幅「一邊半斤,一邊八兩」的構圖,使人想到了趙孟的《鵲華秋色圖》和塞尚的《玩紙牌者》,都是雙邊對立的好章法。在這裡,一位是戴高帽著長袖袍的眼藥推銷員,渾身上下都是眼藥的廣告,眼睛的圖樣畫滿了全身,真成眼光菩薩現身說法,另一位則僂身向前,一手尖尖地指向自己的眼睛,他正是患有眼疾的病人,二者供求相需,一拍即合,有多少變化曲折,真是一台好戲。看畫上人物的姿態、服裝、動作、表情,絲絲入扣,如聞其聲,想到現今我們語言中尚有「賣膏藥」的諷刺,廟會或草台戲場亦時有賣藥商人大吹其法螺,古今中外一也。對畫體認,能不莞爾會心?







宋末元初有一個奇突的畫家,他名叫龔開,畫一些想入非非的鬼怪圖畫,在華府福瑞爾美術館中有他的《鍾馗嫁妹圖》卷。鍾道士是一位食鬼的神仙,他役鬼如奴隸,無中生有,他又有一個妹妹,這妹妹要出嫁,鬼話連篇的大小妖魔都被驅來為她抬嫁妝,於是就來了這麼一位戴涼帽背皮包的小鬼役。他面目黧黑,白眼看天,渾身上下都是骨節,說不定就是所謂的骨節鬼了罷!所背的皮包,十分摩登,大可提供給皮包業參考,和骨節鬼一白一黑,相映生趣,幽默異常,一見會意,使人五體投地地佩服作者的高明用心。




在這裡我們想到了有名的《鬼趣圖》,這是羅兩峰一系列的傑作,直把人世百態諷刺個夠。因為鬼者還是由人蛻變而來,什麼大頭鬼、女鬼、官吏鬼……一一都上絹素,內中還有一幅骷髏鬼,倒是從生理衛生解剖學而來的,與龔開的黑肥骨節鬼不侔,但是其諷刺和幽默,卻還是同一鼻孔出氣的。




現代的齊白石老畫師亦很富於幽默的情感,他有一幅《小雞爭蚯蚓圖》,名聞世界,到處都見它在做賀年片用,畫兩隻雛雞在爭奪一條蚯蚓。由於齊老在上面自題「他日相呼」四字,所以亦有人名之曰《他日相呼圖》。這幅小品的幽默感,人人一見即能領悟。好有趣的芝麻小事,點點滴滴都落在學士眼裡,一片活潑生機。但是齊老他亦是有所本。古今中外,知道雛雞爭蚯蚓者何止千萬人,而且早已形之於藝術。重慶大足的有名雕刻群中便有此圖像,且早已蜚聲於世界,只是古人的表現僅僅是田園豆籬下的趣事幽情,如今舊皮袋裝新酒,一冠之以「他日相呼」字樣,那就意義深刻非常。齊白石老人別有用心,觀眾在活潑幽默感之外,亦愴然別有體認,豈止是一幅圖畫而已!現代史上的爭爭奪奪,亦盡涵蓋於此了!







就以圖畫的一隅觀點而論,齊老亦是了不起的,他對雛雞的畫法,我戲名之「四塊瓦法」。這是他老人家對雛雞身體結構的「因式分解」,兩隻小雞的背部都是四筆交代,如出一轍,這就是所謂的「由博返約,擷其精要」,而蚯蚓則用色筆一筆勾成,真是形簡而神充,大藝術家的心路歷程清晰如繪。




最近民俗中的剪紙藝術大受世人歡迎,我對一幅《秦瓊賣馬》的傑作欽佩無比。小小的一張剪紙,有英雄的江湖落魄,店小二的仗勢欺人。看他那種「一文錢逼倒英雄漢」的可惡姿態,真是「狗眼看人低」,看準了秦二哥的致命弱點,一定要他去賣那匹黃驃駿馬。在這裡您只要注意一下馬的眼神那一點,您就會對中國老百姓普遍都有的幽默感領略到家了,還能說他們沒有幽默感或幽默細胞嗎?







從數千年前陶器上的「尷尬」表情,青銅俑的憨稚笑容,猛虎可笑而不可怕的「蹣跚」造型,獸獵紋鏡上虎豹的前倨後恭,漢代說書人的手舞足蹈,其他如《眼藥酸圖》的尖銳對照,《鍾馗嫁妹圖》的想入非非,《小雞爭蚯蚓圖》的活潑可愛,剪紙圖畫中的馬眼傳情……一一都在表現中國人的幽默感普遍充沛,源遠流長。試想一想孔老夫子的牛刀小試,司馬遷的《滑稽列傳》、韓愈的《毛穎傳》等,以及述說不盡的唐代、五代、宋畫的會心微笑之處。如趙干《江行初雪圖》上的蹇驢,眼角唇邊的深刻表情都和秦瓊的黃驃馬同一神韻,其他如崔白的《雙喜圖》,陳老蓮的變形人物等,真是不勝枚舉。有了這許許多多的詮釋例證,我們高興地發現,中華民族亘古以來血統之中,早已豐沛地具有這種高貴的情操,還需要捨近求遠去租借舶來品嗎?




誰說中國人沒有幽默感?——真是「笑話」!




中西藝術思想異同——由羅丹沉思者像和北魏思維像談起




試把羅丹的沉思者像和中國的北魏思維像擺在一起來看,您便會發現二者在思想的方式上迥然不同,一個是滿頭大汗地在想,一個是悠閑自在地在想。前者的精神狀態是緊張的,所以全身的筋肉都在用力氣,尤其是腿的部分筋絡奮張,形勢危急,從一個中國人或東方人的眼中看去,我們每每不禁要問一聲,思想亦要這樣吃力的嗎?這樣緊張地苦苦追索,真理就會為我們所捕捉到?說不定反會因此而失之交臂。







回頭看一看北魏思維像那姿態就「從容」多了,半跏趺而坐,支頤而思,意態十分自在,不但沒有肌肉緊張地去想,臉上還分明想呈現出一種了悟後的欣悅微笑。—我以為這兩尊思想像的意態表現,亦能從某一個角度中透露出中西藝術思想底色的不同。




譬如說,西方人畫一個天使,多半要給它插上一雙翅膀,他們的想法非常踏實,沒有翅膀怎麼能飛翔呢?中國人或東方人就思有別徑,何必身插羽翼,只需駕一朵雲彩就行了,人在雲中即是仙,顯然空靈多了。




西方人畫畫,不論其為人物、靜物、風景,都態度踏實,而且好採取大自然的一角一隅,以風景畫為例,不但比例正確,而且光線色彩逼真,畫成之後,還一定在四周給它釘上一個鏡框,嵌在牆上就同在室內打開了一扇窗戶,透過這扇窗門,您就可以看到花園中的一角芬芳。







中國人在這方面別有會心,不以割取大自然的一角一隅為滿足,以山水畫為例,他的用心是要攝取山川雲樹的大全,而不是只窺伺真實自然的某一部分,北宋的巨軸山水畫和南宋的山水詩意小品都可以現身說法證明這一點。中國藝術的追求在全,西方藝術的追求在分,這在西方畫的裝鏡框和中國畫的裱中堂上也可以透露出一點消息來。




西方人務實,一切都要剖析來看,羅丹的《沉思者》就是由解剖學的立場而如此表現的。中國人好統攝起來看,所以掛一幅中堂就山川雲樹無不歸納入宇宙秩序中。西方哲人如培根(Francis Bacon)便主張人要征服自然,而且說:大自然是最狡猾的東西,一定要把它套上夾棍逼它的口供。中國人則不如此想,一心只想與大自然和諧相處,三才者:天地人;萬物皆吾與也,一一都在說明這種是和諧而不是對立的基本觀點之不同,所以在藝術的表現上亦迥異其趣。所以錢穆先生很有意思地說過:「西方的哲學是跨前一步的想法,而中國哲學則有退後一步的想法的趨勢。」




跨前一步想,和自然迎面相對,所以要征服它、駕馭它、解析它;退後一步則面前道路廣闊,把自己融合在天地自然之間,因之要與它和諧,要與它合而為一,正是由於此,西方人對藝術家只要求匠技的高超,不像中國人對藝術家還要求全人格的完美。文徵明說「人品不高,用墨無法」,這在西方的觀點是很不好明白的,因為分明是兩碼子事,一個人在事實上盡可以行為不檢卻又學有專長,但是中國人在這方面要求得完整而苛刻,因為他別有會心。




所以西方人在他的作品上每每只簽個名便了事,而中國人還要附上一段詩詞,因為他所表現的是一個意境。西方人是為自然照一張相,所以有「藝術是上帝的女兒,大自然的妹妹」的說法。中國人則是借山川之啟發,寫自己一段筆墨,這也是西方藝人一遇到彩色照相之發明,立刻競向「不似物相」之大道狂奔,而中國藝人仍畫他的梅蘭竹菊弦歌不輟的原因,因為他原來畫的就不是寫實。




從緊張地想,到怡然自得地想,從長一對翅膀到駕一朵雲,從簽一個名到寫一首詩、照一張照片和寫一個意境(在這裡我們想到了山水畫上的長卷),還有技巧本位的評價和全人格的完美要求……在在都顯示出中西藝術在思想的底色上有若干的差異。然而這當是由於二者歷史文化跡轍發展之不同,才表現出這一些有趣的對比,因而更增加了相比益彰的美麗。




儘管中西雙方的歷史發展跡轍有異,但退後一步來觀察,人總是人,在藝術上到底血脈相通,不但人同此心,心同此理,而且藝術高詣並無國界,東方人一樣能欣賞西方的交響樂章,西方人亦對中國宋代山水畫讚美不置。







在這種中西藝術同心相映的趣例中,我獲得啟示無量。1971年,我過歐亞交界的伊斯坦布爾,在陶比卡博物館中,看到了一幅以同心圓作構圖的睡貓,我衝口而出地驚呼了一聲,說:「什麼時候你們把我們台北故宮博物院沈周的貓圖掛在這裡了?」陪我的館員很顯然流露出不懌之色,立刻搶著接上了腔:「這怎麼會是你們的貓圖?這是我們的神貓,有它在此掛著,我們這裡二十八個大廚房,就沒有一隻老鼠敢出來偷東西吃。」




是不是真的有這麼靈驗,我不敢就相信,但是一點也不假,這兩幅蜷成一團的貓,真是畫得一模一樣。—這本是貓的常態,天略寒冷一點,它就蜷曲在一起,全身是一個大圓,頭部又是一個小圓,盤尾仰頭,天然地形成了一個同心圓的構圖,若不是沈周的貓圖上面有乾隆題詩,伊斯坦布爾的貓有土耳其文的簽名,還真不容易區分東西。試想遠隔八九千公里的距離,彼此又素不謀面,而竟然會完全相似,真是東方有藝人出,此心同;西方有藝人出,此心同了。




更有趣的是塞尚(Paul Cézanne)對靜物蘋果的深刻描繪和南宋畫家牧溪同一追求。塞尚被西方人稱為近代繪畫之父,他為了要描寫出蘋果的永恆性,蘋果在靜物台上每每都被觀察到已經腐爛,他仍執筆描繪不輟。這是畫史上有名的故事,因為他不滿足於只追求到表面的浮光掠影。同樣的,中國的牧溪和尚,他有墨色的《六柿圖》傳流於世,看他用筆的深意、用墨的層次,藝術家鑒賞家大都同意這樣的評語:「山川變易,圖畫長存。」可知地無分東歐亞,時無分中古近代,藝術家對事物永恆的追求是一樣的。







塞尚是19 世紀的後印象派大師,比他更近的還有1973 年才逝世的畢加索(Pablo Picasso),他曾畫了一幅牧者的人像,一個人手執長竿騎在馬上,試以這幅畫和梁楷的《潑墨仙人圖》來相比,一個是13 世紀的出家人,一個是20 世紀的大藝術家,一個生在亞洲中國,一個生在歐洲西班牙,所畫的題材又不相同,然而多麼動人深思,因為兩幅畫擺列在一起,一無舛錯,都是要表現他們思想上、心腹中的筆墨淋漓。




至於庫爾貝(Gustave Courbet)和李嵩的心思相通就更顯然了,兩個人都畫鮮花,庫爾貝是法國的寫實派大師,李嵩則是南宋的宮廷畫家,地域不同,時代不同,而所畫的花卉花籃何其形似神肖,兩兩相比,許多鑒賞家都驚訝不置。




其他如日本大畫家北齋的《自畫像》,和中國陳老蓮的《倚杖閑情圖》(現藏於台北故宮博物院)同一婀娜,我常常就以為這正是陳老蓮的自寫真,兩個藝人不同地域不同時代,又沒有交往,竟然表現得如此同心而逼真,真令人嘖嘖稱奇。







德國的大畫家丟勒(Albrecht Dürer),他畫了一隻兔子栩栩如生,全世界都傾仰得不得了。中國在北宋時,有一位大畫家叫崔白,他在有名的《雙喜圖》上也畫了一隻兔子,同樣之生動。若把這兩隻毛兔並列在一起,你就會知道,時代不同,地域不同,工具不同,而所表現的主旨卻完全相同,這使我們倏然體會到,藝術上的追求,最核心的部分,一定超越乎世俗地域、時間之上。




從羅丹的沉思者像和北魏思維像的形態表現上,我們先看到了中西藝術思想底色之異,但是在伊斯坦布爾之貓和沈周的貓、塞尚對蘋果描繪的追求和牧溪《六柿圖》等的相似,卻又很清楚地看到了中西藝術思想的相同。而且前者的相異,是基於歷史文化的跡轍不同而形成,而後者的相同卻是在「人同此心、心同此理」的更大基礎之上。世界大公園若只開一種顏色的花,那又有什麼可以觀賞的呢?正要萬紫千紅,交相映發,意趣橫生,共成藝術王國五彩繽紛的世界大同。




這裡有一個真實的故事可以用作結尾:1961 年,我扈從國寶坐軍艦到美國去展覽,那位柯瑞乾艦長(Capt. William R. Crutcher)問我道:你們中國人真奇怪!昨晚王世傑先生請吃飯,一共吃了十二道菜,最後還說菜不好吃,也沒有吃飽。其實,每一樣菜都非常好吃,我們一個個都吃得撐得要死。




對比之下,這使我想到了我在美國人家做客的真實享受:總是在殷勤招待之下,還來了說辭,說女主人如何去選菜去烹調,菜又如何的美味……結果主菜只一味,味道卻也平常,頗有口惠而實不至的感覺。一個是過分的自謙,一個是過分的誇張,這又怎麼說呢?




於是,我想了一想,回答柯瑞乾艦長說:「這是由於您是『特別的貴賓』的關係,雖有十二道菜,還不能充分表達我們對您的敬意;同樣,我在貴國的朋友家中,亦受過『貴賓』的接待,不過他們是用另一種方式來表現。您是貴賓,我們自然是以最好的菜肴來招待,對嗎?兩方面說辭不同,但是對於『客人的敬意』卻是一致的。」




柯瑞乾艦長笑了,說:「李先生,您不是做外交工作的吧!」─不是外交辭令。很顯然的,中西藝術思想的根源亦復如斯:人同此心,心同此理,是謂大同;因時制異,因地制異,不妨小異也。




《李霖燦讀畫四十年》&《中國美術史》


李霖燦/著


中信出版集團 

2018年6月



四十年台北「故宮」研究,二十年台灣大學授課,台北「故宮」博物院前副院長畢生經驗傳授;走遍名山大川、飽覽八代內府珍藏之後的思想精華所聚。藝術是文化之寶,欣賞是開啟寶庫大門的鑰匙。學會欣賞美,才能享受人生。作者從傳統藝術入手,講古畫、講書法、講陶瓷,講石頭……分門別類,不僅將藝術美在何處、如何體會認知藝術之美娓娓道來,更把美的欣賞擴展到人生中。作者不僅具備深厚的學術功底,更是一位講故事的高手。他將美術、歷史、文學、哲思融於一體,使讀者在欣賞靜態藝術時如看動態電影般生動有趣,既享受至美,又拓展新知,更進一步升華人生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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