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酒不是病,呼吸才是 | 紙城PICK
本
公號屬於經濟觀察報·書評
編輯/日京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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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大作家們,原來都是「酒徒」。
查理·布考斯基:
這一瓶酒,
讓我寫出了四首絕妙的詩
查理·布考斯基在法國電視台節目"Apostrophes" 上的喝酒畫面,1978年。
有哪位觀眾會沒看過1978年9月22號《致敬》結尾的那一幕:查理·布考斯基顫動著雙腿,在妻子和編輯的攙扶著走下台的畫面?這個片段曾在各種回顧類節目中頻繁重播,播到人們都開始覺得自己彷彿參與了這位美國作家採訪的現場錄製,並見證了後來那醉醺醺的場景。
這都是因為當時我只要一讓其他嘉賓發言,布考斯基就一瓶接一瓶地抓起應他要求擺在座位邊的桑塞爾葡萄酒(sancerre),後來還開始對著瓶頸吹哨對其他嘉賓發出噓聲。他不是在喝酒,而一仰頭直接對瓶吹,把瓶子中的液體全部倒進自己的身體里。這個舉動很是驚人,同時又充滿了魅力,因為酒似乎完全沒有在他的嘴中、喉嚨中停留,而是直接被地心引力垂直吸了下去。即便攝像機沒有一直跟拍這個「老臟貨」(他自己也這麼叫自己),也已經拍下了足夠多的素材,記錄下了這場有條不紊又挑釁味道十足的酩酊大醉。
正是因為布考斯基一直嘟嘟囔囔影響了其他人發言,才有了卡萬納那句著名的「閉上你的嘴,布考斯基!」 當他一隻手試探性地摸向卡特琳娜·佩桑的大腿時,她嚇得瞬間起立,拽了拽自己的裙子大聲說:「哦!這,這是裙子上的絨球吧!」引得大家哄堂大笑。布考斯基不停地說話、喝酒、打嗝,還在他的位置上扭來扭去。我突然想起來,他在美國受訪時曾經故意吐在一家電台的話筒上。要是他在《致敬》的鏡頭前再吐一次怎麼辦?那就太丟人了!所以我在向其他嘉賓提問的時候也一直注意著這個老滑頭,準備在他把手指伸到嘴裡的一瞬間阻止他。
最終是桑塞爾葡萄酒打敗了布考斯基。聚光燈的強光和放映機的炙烤讓他很不舒服,最後不得不去了洗手間。我沒有趕走他,但也沒留他。為什麼我跟他說了句義大利語的「Ciao!」而不是更為貼切的「Bye bye」呢?如果沒記錯的話,我還說了一句他「連半升酒都喝不掉」。這想法大錯特錯,因為這個老酒鬼用一生的時間告訴我們——是的,他去世了,但不算早逝,而是活到了74歲!——作為一個才華橫溢的作家和詩人,他和布隆丹一樣,都是全世界喝酒大賽的冠軍。
大多數時候他都一副「醉相」,用啤酒把自己「灌醉」。這使得他時不時就要到監獄裡走一遭。他曾經辱罵上百個在書店排隊等著要簽名的人,當時他已經不是一個四處投稿的小郵遞員,而是一個職業作家了。布考斯基像是個奇怪的蒸餾器:他用啤酒加熱自己的絕望,卻又通過「汽化」紅酒來獲取寫作的靈感。「打字的時候我喝酒喝得很慢。可能要兩個小時才能喝完一整瓶。不到一瓶半我都能保持很好的工作狀態。這以後,我就會跟任何一個在酒吧酗酒的老頭一樣:變成一個招人煩的老混蛋。」
他沒有提過自己最常喝哪個產地的葡萄酒。他也沒有說過在七十大壽和結婚紀念日時,收到過哪些「讓人讚不絕口的佳釀」。但他在寫給編輯的一封信里曾提到:「因為琳達不再喝酒了,所有酒就都歸我了。就這一瓶酒,我寫了4首絕妙的詩。」這幾首詩暫時還沒有法文版。
在他的《書信集》(Correspondance)里,布考斯基曾清楚地這樣描寫自己:冷笑、高談闊論、說謊、認罪、寫作、喝酒、做愛,這一切都不過是為了排解自己對生死的恐懼罷了。熱拉爾·蓋岡是布考斯基在法國的第一位出版人,也是他的知己,他就說過這樣的話:「曾經有個記者問,『喝酒』是不是一種『病』,老布回答說,『呼吸』才是一種病。」
吉姆·哈里森:
點一瓶紅酒,
摸摸咖啡館的貓,
怒氣就煙消雲散了
吉姆·哈里森,他的小說曾多次被好萊塢改編搬上大熒幕,如《秋日傳奇》、《與狼共舞》等。
美國作家吉姆·哈里森以愛吃著稱。無論是在他密歇根的農場、在他作家朋友熱拉爾·歐貝爾雷或莫爾望的家中、還是在洛杉磯、紐約和巴黎,他都要大快朵頤。哈里森有一本寫滿美食地址的小冊子,隨時準備好添加新的地址進去。他有一種能夠把平凡和高雅相融於餐盤之中的天賦。
這位曾為美食雜誌和菜譜寫評論的「貪吃的瘋子」(這是他自己給自己的定位)熱愛法餐,喜歡在各色小酒館或是三星餐廳里,用精彩絕倫的歡宴故事來讚頌法式的美味珍饈。這位精力充沛的獵鳥人最愛的活動,就是去四處探尋哪裡藏著燴烤野丘鷸、布雷斯松露小母雞、油封鴨、燉煮雉雞。當然,在他的菜譜中還有尼斯釀肉(這道菜出自其法國出版商克里斯蒂安·布爾古瓦愛妻之手)、「無與倫比的燜肉」(這名字是讓弗朗索瓦·雷維爾取的)、什錦砂鍋、鮮鵝肝、牛頰肉、燉烤狍子腿等等。
和大多數高雅的美利堅食客一樣,哈里森也是個葡萄酒愛好者,且對各地美酒來者不拒。「品味這東西是個謎」,他這樣寫到,「而毫無疑問,它在酒的選擇中體現得最為明顯。」 暴風雨攪亂了蘇必利爾湖的寧靜時,他打開了一瓶羅訥河的利哈克紅酒(lirac),以度這擾人的喧囂。當直升機駕駛員把飛機駛入密歇根湖上空的風暴中心時,他有一瞬覺得自己已然命懸一線,到家後的他渾身顫抖,憤怒不已。「我從酒窖里找了兩瓶露露·貝侯的當比耶酒庄(Domaine Tempier)產的葡萄酒:一瓶密古瓦(migoua),一瓶杜爾庭(tourtine)。當時我一邊慢慢品著這兩瓶佳釀,一邊琢磨那架飛機的行為——基本可以構成犯罪了。哪怕是經驗老道的飛鳥都知道不該向風暴飛的道理呀。」
天朗氣清的時候,哈里森也會喝上幾瓶上好的波爾多或勃艮第,最近更是迷上了羅訥河丘的佳釀。某日,機緣巧合之下他得了少量私藏的精品紅酒,其中有1967年的拉圖,1953年的李奇堡和幾瓶不同年份的大依瑟索(grands-chézeaux)。當然,現在應該是一瓶不剩了。
有一次,哈里森在巴黎接受了一連串的採訪後心生厭倦,遂離開酒店,去了蒙巴納斯附近的「至選」咖啡廳,那裡是他的心頭好。「我喝了一瓶簡單又美味的布魯伊(哈里森就算是一個人也會點一整瓶葡萄酒,而不是一杯)。摸了摸咖啡館的貓,我的怒氣就煙消雲散了。接著我一歪頭,令人無法抗拒的一幕映入我眼帘,那是一雙立在大廳角落的女人的美腿。自此以後,只要我一喝布魯伊,就會想到女人的大腿。」
孟德斯鳩:
靠《論法的精神》,
賣自己的紅酒
拉布雷德酒庄(Chateau de la Brede)位於法國波爾多Graves葡萄酒產區,
是法國哲學家,思想家,釀
酒師孟德斯鳩(Montesquieu)的出生地以及畢生心血凝結之處。拉布雷德城堡由著名哲學家孟德斯鳩的父親雅克·塞貢達(Jacques de Secondat)始創於1686年,並由孟德斯鳩本人發揚光大。
拉布雷德酒庄所產的紅酒
夏爾·德·塞孔達(Charles-Louis de Secondat)是孟德斯鳩和拉布雷德的男爵,同時也是雷蒙、古拉爾德、比斯開唐等地區的領主。其著作《波斯人信札》和《論法的精神》遠比他每年釀造的波爾多葡萄酒出名得多。不過事實證明,孟德斯鳩主要以經營葡萄園為生,思想和生活無拘無束,並在自家格拉夫葡萄酒的釀造和經營上展現出了極大的智慧與熱情。
1716年,26歲的孟德斯鳩繼承了拉布雷德酒庄這一瑰寶,並不斷擴張其佔地面積,力求做出品質最優的佳釀。最新一本孟德斯鳩傳的作家讓·拉古特(《孟德斯鳩:自由收穫季》,[Montesquieu, Les Vendanges de la liberté],2003)是個即了解法國文學又懂波爾多紅酒的學者,他認為孟德斯鳩之所以忠於這片土地並引以為豪,有一部分原因要追溯到其童年時期:「那個穿梭於各個院校、大學、沙龍和酒庄之中,以敏銳波斯人的面孔行走在巴黎街上的孟德斯鳩,10歲以前也曾是個穿著木鞋在酒窖和葡萄田中奔跑、吃著油酥餡餅和蒜泥麵包長大、時不時挽起袖子說著葡萄農們專屬方言的毛頭小子。」
拉古特給出了一份讓人咋舌的文件,在這份由當地學者發現的資料中,孟德斯鳩謙虛好學地提出不少與葡萄酒農這一職業相關的問題,並向人討教如何才能做好這份工作。比如說:「一株葡萄要留幾條枝杈?每條枝杈上留幾個芽眼?架葡萄藤的方法是什麼?剪枝的最佳時間是什麼時候?施肥培土要選什麼樣的肥料?」等等。
除了遠遊在外的那幾年,我們的拉布雷德男爵從沒錯過任何一次葡萄豐收季。他會在產區監督剪枝工作,且作為一名身在巴黎的半工葡萄農,他對自家葡萄的長勢和收成了如指掌。雖說孟德斯鳩對佃農和工人們的慷慨程度不及拉馬丁,但他賣酒的功力可比那位馬孔詩人強多了。實事求是的說,拉馬丁的酒遠不如孟德斯鳩的出名,更何況波爾多紅酒當時風頭正勁。在巴黎和波爾多,孟德斯鳩運用其上流社會的人際關係和作家與法官的身份為葡萄酒交易助力,給自己的葡萄酒定了合理的價格。他到倫敦時,《論法的精神》早已讓他聲名遠揚。長久以來都將波爾多紅酒視為世界一級佳釀的英國人,自然更願意為他的紅酒買單。也許,思維敏捷又愛喝酒的讀者們會在孟德斯鳩的政治哲學與他的格拉夫紅酒中找到一些微妙的相似之處吧……
不過人們還是會有這樣的疑問,孟德斯鳩是否如愛田地與葡萄一般愛著葡萄酒;是否在熱衷於開發和佔有葡萄園的同時也熱衷於品酒;是否在享受葡萄酒貿易收益的同時也享受喝酒的樂趣——因為葡萄酒給他帶去的文學創作靈感實在不多,除了那位名叫郁斯貝克(Usbek)的穆斯林(《波斯人信札》)給出過關於葡萄酒危險警告,以及一些從司法、經濟角度對旅行中見到的葡萄田和葡萄酒所發表的諫言。孟德斯鳩並不算是一個熱情健談的葡萄酒農。誠然,他對非波爾多地區的紅酒也持開放態度。不過,他在往來通信中從未對某一年份、某一瓶酒或是某個新發現發表過長篇大論(除了他的摯愛托卡葡萄酒)。
可話又說回來了,人們當真能把這位波爾多領主、法蘭西學術院院士、親英人士、嚴肅政治巨著《論法的精神》的作者當成一介縱情酒籌的詩人么?
伏爾泰:
給我葡萄酒,
以保住我的性命
若是從他擬寫訂單的細緻程度來看,伏爾泰應該是非常愛酒的人。他無法忍受酒窖里沒有存酒,因為在他看來,每天喝些酒是健康的保證。
我曾購入過一封伏爾泰於1769年10月6日在費爾內寫的親筆信,這封信已經被我裝裱起來了。信是寫給第戎勒·博樂特議員先生的:「先生,您是樂善好施之人,正在喝醋的我請求您大發慈悲,與我寄上100瓶您最好的紅葡萄酒和100瓶尊夫人買的小巧醇美的白葡萄酒吧。請憐憫這個可憐的病人,他對您的喜愛是如此真誠。尊敬的戎勒·博樂特先生、勒·博樂特夫人,能夠成為您最謙卑順從的僕人,是我的榮幸。伏爾泰。」
這個訂單並沒有得到勒·博樂特先生的特殊關照。他在伏爾泰來信的左上角寫了幾個數字,表示這位作家欠了他275法郎(或者是里弗爾法?),還留話交代管家,讓他留好這封信「直到交款」。在這個勃艮第人眼中,伏爾泰與其他客戶沒什麼兩樣。
然而,我們的大作家卻是這位第戎議員兼酒莊主人的忠實顧客。從1755年起(距離這封信的落款時間已有14年之久),伏爾泰每一年都會從這裡買酒,有時買幾瓶,更多的時候是買兩大桶(在1785年買了4桶!),一桶普通的勃艮第葡萄酒,一桶他最愛的科通葡萄酒。而且每次都是用乞討者哀求的語氣:「請讓我們再聊一聊科通葡萄酒吧,我不求新釀的科通酒,也不在乎桶裝還是瓶裝,只求您用您所希望的方式把它寄給我;只要是好酒,一切都不是問題;就按您的意思辦,您是主人」(落款日期是1763年月14日)。若是致謝適逢新年,伏爾泰還不忘祝願勒·博樂特夫婦「新年酒氣衝天」。
如果我說伏爾泰也會喝博若萊葡萄酒,可能沒人相信。難道要我像吸血鬼一樣,從那些名人的屍體中「吸」出幾句抹在嘴邊無從考證的證言么?當然不可能!下面這封信依舊是伏爾泰寫給勒·博樂特議員的,日期是1757年10月12日:「先生,我年齡越來越大了,也越來越能感受到您善行的珍貴。您的好酒是我的必需品。我給我日內瓦的朋友們帶了很多上好的博若萊酒,自己卻悄悄喝著勃艮第(《伏爾泰書信集》,卷四,1116頁,「七星文叢」)。」
我們發現,伏爾泰對葡萄酒的評價跟兩個半世紀後的我們是一樣的:平常的日子就喝博若萊(他收到了很多博若萊葡萄酒);而勃艮第,尤其是科通葡萄酒,則留給特別的場合(自己偷偷享受也算是某種特殊情況,不過在瑞士這不還不能算得上是喝酒,即便是對於一個住在日內瓦邊上的法國人來說也一樣)。
伏爾泰在寫信訂購弗龍蒂尼昂葡萄酒時,也是一樣的造作有趣:「我想請求您再次降恩,這對我來說很重要:請您寄給我一小桶上好的弗龍蒂尼昂葡萄酒,以保住我的性命。不要把這件事告訴那些付我年金的人。您就大發慈悲,為我舉行一個小小的『臨終塗油禮』吧。我可以從里昂或日內瓦匯錢給您,看您怎麼方便。如果您拒絕我,我就自己去馬賽找這種麝香葡萄酒。因為我已無法再忍受汝拉峰的風雪了。」(寫給馬賽學院院士多米尼克·奧迪博爾[Dominique Audibert]的信,1774年12月19日)
然而還有更讓人瞠目結舌的:伏爾泰住在日內瓦附近的得利斯的時候,曾在1757年6月寫信給勒·博樂特先生,想要訂購200株葡萄樹!這個請求中滿是謙卑:「我只是想做一個小小的嘗試。我知道我這塊貧劣的土地是多麼不適合種葡萄,但我想請求您允許我自娛自樂一下。」
勒·博樂特先生回信表示同意,甚至還問他要不要再多一些。伏爾泰馬上回信說他那「加爾文派的土地」、他的酒農和他自己都「配不上這番美意」,倒是有朝一日能釀出些「阿洛布羅基人的勃艮第葡萄酒」的想法一直縈繞在他心中。
同年10月,勒·博樂特先生送來了葡萄苗,至於是皮諾還是霞多麗就沒細說了,伏爾泰拔掉了「我之前種的』異端』葡萄樹,來迎接您這些天主教正統葡萄苗」。他已經開始想像和這位第戎議員共品自己釀的葡萄酒了。
後來我們得知,這些葡萄苗完美適應了新土地、新氣候。伏爾泰對成為了「小諾亞」的自己很是自豪。他甚至還野心勃勃地計劃著在日內瓦北部普雷尼鎮的圖爾奈(Tournay)莊園種上5000株葡萄,成為一個「大諾亞」。他從另一個勃艮第人夏爾·德·布羅斯(Charles de Brosses)手中買下了城堡和莊園——這位莊園主著有《義大利家書》(Lettres familières sur l』Italie),時至今日,這本書依舊堪稱有益有趣的佳作。不過,伏爾泰那建造者、開拓者的個性和他成為城堡主人後精明狡詐的行為,觸犯了這位精打細算又好訴訟的第戎議會主席在現實生活中的利益。
後來,他寫信給勒·博樂特先生,說圖爾奈莊園的葡萄酒不錯,不過還是他自己的酒略勝一籌。
本文由出版社授權轉載,節選自《葡萄酒私人詞典》
《葡萄酒私人詞典》
(法)貝爾納·皮沃 / 著 李競言 / 譯
華東師範大學出版社 2018年6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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