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薦書|明治天皇:1852—1912
原標題:周六薦書|明治天皇:1852—1912
撰文:唐納德·基恩
翻譯:曾小楚、伍秋玉
1867—1912年,日本從落後封閉的封建國家,一躍成為君主立憲制的現代大國。歐美數百年間的變化,在明治天皇在位的四十餘年中急速上演;後世日本的命運,在此亦有端倪。然而,明治卻隱身於各個事件和人物背後,難見蹤跡。他是無能的傀儡,還是偉大的君主?在時代的巨大浪潮中,他如何應對周遭的一切?
明治天皇在位將近半個世紀,周圍總是圍繞著一些能力非凡且個性迥異的大臣,歷史學家往往從這些人的角度來討論明治天皇的統治,認為是他們的輝煌成就促成了日本的崛起,而明治天皇只不過發揮著儀式上的作用,彷彿他跟自己的國家毫不相干。不少普通日本人把明治天皇奉為有史以來無出其右的偉大君主,但也很難舉出他的某項個人成就來匹配這份殊榮。
著名學者唐納德·基恩在《明治天皇:1852—1912》(上海三聯書店,2018年8月出版)中,依照《明治天皇紀》和當時政治家回憶錄等日本史料,以及歐美使者的見聞、俄國的史料等,從更客觀的角度為明治天皇描繪了一幅豐滿的肖像,以及日本在這段關鍵時期飛速發展的弘大畫卷。
以下文字受權摘自該書「甲午戰爭的前夜」部分。
1
天皇的銀婚慶典
1894年的新年正日,天皇再次沒有主持四方拜和其他規定的儀式,而是由代行官操持,大概所有人都不會感到驚訝。近年來,天皇經常拒絕出席這些儀式,有時抱病稱恙,有時沒有任何理由。人們似乎已經忘記了,數百年來主持此類儀式一直都是天皇的主要職責。
從1894年公開慶祝天皇和皇后結婚二十五周年的慶典中可以了解皇室的家庭生活。為確保慶典順利進行,政府成立了一個委員會,研究外國的具體實例。政府公布慶典將於3月9日舉行。
慶典日在賢所、皇靈殿、神殿舉行的儀式中揭開了帷幕。天皇和皇后都沒有出席這些儀式,但是,皇太子、親王和內閣成員都參加了祭典。皇室警衛炮兵團和海上船艦鳴響皇家禮炮。當天上午11點,天皇和皇后出現在鳳凰之間【皇宮內舉行儀式宴會等的場所】,那裡已經聚集了兩百多名貴族和內閣成員以及他們的妻子。天皇身穿正式的制服,並佩戴了所有的勳章。皇后穿著一套白色的禮服,佩戴著飾物和皇冠。她的禮服裙擺上裝飾著用銀線綉成的花朵和鳥兒的圖案。稍後,法國、英國、德國、俄國、美國、比利時、朝鮮和奧地利的公使紛紛代表各自的政府道賀,天皇謙和地予以回復。
當天下午2點,天皇和皇后同乘馬車前往青山閱兵場檢閱軍隊。當天皇夫婦走出皇宮時,在皇宮正門外,東京帝國大學的學生和其他組織的成員站成數列,向他們歡呼喝彩。人們成群結隊地佇立在街道的兩旁,渴望一睹天皇和皇后陛下的尊容。2點45分左右,他們到達了儀式舉辦場地,彰仁親王和高級官員在那裡迎接。各隊舉槍致敬,軍樂隊奏起了國歌。在接待了貴賓(包括日本和外國的政要)後,天皇和皇后再次登上打開了車篷的馬車,在閱兵場巡遊,受到了民眾的大聲歡呼。之後,他們檢閱了軍隊。
慶典持續了一整天,在舞樂表演和酒宴中落下帷幕。雖然官方並未使用「銀婚」一詞,不過皇室向賓客贈送的禮物或者賓客向天皇夫婦呈獻的禮物大多為銀製品。那些無福被邀請參加慶典的人可以呈獻禮物。這些禮物並非都是銀製品,很多是詩歌、清酒、醬油、墨魚乾、刀劍、繪畫、陶瓷、漆器、盆景等。二十五名男士和二十五名女士——包括貴族成員、內閣大臣和經常參加宮廷詩會的人士,以「鶯花契萬春」為主題創作了詩歌。筋疲力盡的天皇和皇后直到凌晨1點45分才就寢。
2
金玉均被刺
銀婚慶典的喜慶氣氛久久沒有散去,一直持續到了3月28日。該日,朝鮮政治家金玉均在上海的一家日本旅館被暗殺的消息傳來。這名兇手在日本便一直陪同金玉均,是奉朝鮮保守黨領導人之命行事的,他們恨透了金玉均,因為他是開化黨人。
在1881年第一次訪日後不久,金玉均便與福澤諭吉成為朋友。福澤諭吉大力支持在朝鮮成立開化黨,並認為日本必須起到領導作用,促使朝鮮和清朝走上現代化國家的道路。
1884年12月,金玉均和另外八名朝鮮志士逃往日本,他們都堅信朝鮮應當效仿日本,走上國家現代化的道路。這幾名朝鮮人給自己取了日本名字,並穿上了西式服裝,試圖討好日本領導人。他們大概期待著受到日本政府的優待,但獲得的只是最低限度的保護。1885年2月,朝鮮政府派使臣前往日本,要求日本送交金玉均。日本政府拒絕,朝鮮便向日本派遣刺客,刺客攜帶著國王高宗簽名的刺殺金玉均及其同黨朴泳孝的文件。在得知這一密謀後,金玉均上報了總理大臣伊藤博文和外務大臣井上馨。井上致函朝鮮政府,要求召回刺客,並承諾將把金玉均驅逐出日本。
當時金玉均居住在橫濱大飯店。井上命令神奈川縣知事將金玉均強行驅趕出享有治外法權的飯店,並將他關押在三井家族的宅邸。1886年6月,內務大臣山縣有朋命令知事以金玉均威脅日本安全和阻礙與外國的和睦關係為由,要求其在十五天內出境。最後,金玉均沒有被送往外國,而是被移送到一個偏遠的島嶼——位於小笠原群島上的父島,在那裡度過了兩年孤苦伶仃的流亡生活。那裡的氣候對他的健康造成了極大傷害,因此,他被從氣候炎熱的小笠原群島押送到了北部寒冷的北海道,之後一直待在那裡,直到1890年才被允許返回東京。
金玉均
1894年3月,在請求日本政府協助朝鮮進行開化的希望落空後,金玉均準備動身前往上海。他的目的是會見李鴻章。在李經方(李鴻章之子)擔任清朝駐日公使時,金玉均與他頗有交情,並在其回國後繼續保持書信往來。金玉均希望李經方能讓他會見其父,尤其希望向這位地位顯赫的元老重臣提出他的計劃:聯合東亞三國之力,共同抵禦西方列強的進一步侵略。雖然有人警告金玉均此次出行有危險,但他覺得,如果有機會得見李鴻章,哪怕只有五分鐘,也值得為此冒一次險。
居住在大阪的朝鮮人李逸植為此次出行提供了資金(並償還了金玉均在日本欠下的債務)。李逸植還給了金玉均一張匯票,用於支付他在清朝期間的費用,但告訴他說,為了用匯票兌取現金,他需要朝鮮人洪鐘宇陪同他前去。洪鐘宇一直在法國學習,直到最近才來到日本。這一行人還包括金玉均的日本朋友和田延次郎。
3月27日,金玉均抵達上海。第二天,當和田出去買東西時,金玉均正躺在床上看書,這時,洪鐘宇闖入房間,朝金玉均開了兩槍。金玉均從床上逃到走廊時背後又中了致命的一槍。這位聰穎傑出、漂泊不定、富有魅力的犧牲者享年四十三歲。
靈柩到達朝鮮後,朝鮮政府對金玉均的屍體進行了肢解。他的腦袋和手腳被砍下,高懸在寫有「謀叛大逆不道罪人玉均」的木樁上;軀幹被拋放在附近的地面上。此類殘暴行為並沒能消除朝鮮政府的心頭之恨:金玉均的家庭成員也被處決。洪鐘宇受到了英雄般的歡迎。
金玉均的被刺引發了日本民眾的憤懣。他們將仇恨的矛頭指向清朝,因為清朝在這一事件中扮演了幫凶的角色。外務次長林董(1850—1913)在回憶錄中寫道,他確信幾個月後與清朝爆發的戰爭,是由刺殺金玉均和清朝捲入這一罪行所引發。
3
東學黨的崛起
福澤諭吉對被謀殺者深表同情,對清朝將靈柩引渡回朝鮮感到氣憤,對朝鮮政府可恥的分屍行為感到震驚。他譴責清朝違反了《天津條約》,該條約規定由清朝和日本共同維護朝鮮的秩序。他認為清朝的弊病在於其「芯已腐敗為朽木」,而這是由滿族統治者頑固不化、拒絕進取所造成的。福澤預言,如果清朝繼續視朝鮮為藩屬國,那麼戰爭不可避免;要是清朝再不思改進之道,他對清朝能否保持獨立也表示懷疑。
當時尚無直接原因與清朝開戰,而朝鮮宗教團體東學黨發動的起義為清日開戰提供了契機。1894年4、5月間,東學黨人在全羅道和忠清道揭竿起義。東學創始人崔濟愚(1824—1864)力勸追隨者驅逐西方影響,恢復朝鮮本土信仰,他將此稱為「東學思想」(即與「西學」相對)。儘管原則上反對儒家思想(因為該思想也起源於外國),但實際上他的宗教集儒、佛、道為一體。他的主要敵人是基督教。朝鮮政府對東學運動嚴加禁止,與其說是因為它的教義,倒不如說是因為它獲得了農民的普遍歡迎。他們害怕農民被煽動起來造反。
最終,崔濟愚被捕,並被當做天主教徒斬首。東學黨的一些宗教活動表面上看起來與在朝鮮遭到鎮壓的羅馬天主教活動相似,因此捕盜廳反而讓這位反基督教的狂熱人士「殉道」了。在失去創始人後,東學黨被迫轉入地下活動,但仍然保持著對農民的控制。對農民來說,東學教派的吸引力並非神秘的咒語和妖術,而是其對「人人平等、現世利益」所做出的承諾。
即使遭到取締,該教派的人數仍在增加,到1893年,朝鮮半島南部已在東學黨的控制之下。該年1月,東學黨的新領袖崔時亨召集東學信徒集會,提議請求政府免除崔濟愚的罪責、結束對東學黨的取締。3月,由東學信徒組成的代表團前往漢城,請求政府宣布崔濟愚無罪。他們在王宮的大門前伏地上訴三天三夜,懇求國王為他們的教祖平反。這一請願沒有得到恩准,但已經成功表明了他們的強大信念。從這時起,東學黨公開喊出趕走外國人的口號;最初矛頭直指歐洲人,但現在他們把日本人也包括在內。
朝鮮政府畏懼東學黨信徒起事,反而讓他們變得更加大膽。他們在外國公使館和領事館的牆上張貼驅逐洋人的標語,對館內的外國外交官大聲咒罵,甚至連清朝的公使館也沒能躲過。清政府的代表袁世凱意識到這些運動很容易升級為更大的騷亂,於是緊急致函李鴻章,請求派遣兩艘軍艦。李鴻章立刻派「靖遠」、「來遠」二艦奔赴仁川。日本公使館的成員害怕遭到襲擊,佩戴武器,採取臨戰準備。
日本對東學黨初期取得的成功反應不一。一些人支持向朝鮮派遣日軍,幫助無能的朝鮮政府鎮壓叛亂。其他人則認為東學黨是改革派,他們的目標是要從腐敗的政府手中解救出受苦受難的朝鮮民眾。最近幾年,一些學者對東學黨起義的宗教意義的評價大打折扣,認為儘管它披著宗教的外衣,但本質上來說是一場農民運動。
起初,觀察人士認為東學黨還沒有強大到足以推翻現有政權,然而,當東學黨接近漢城時,朝鮮政府驚慌失措,並請求袁世凱幫忙鎮壓叛亂。6月2日,陸奧從日本駐朝公使館代理公使杉村浚那裡獲悉了朝鮮的請求,於是立刻告知內閣,希望派遣「若干」日軍奔赴朝鮮半島,以便維持日本和清朝在朝勢力的均衡。內閣一致同意,總理大臣前往皇宮請求天皇恩准。天皇准奏,並在簡短的敕令中稱,「今次朝鮮國內內亂蜂起,其勢猖獗,故為保護同國寄留我國民,派遣軍隊」。
4
獨立的陷阱
6月5日,恰巧在日本休假的駐朝公使大鳥圭介(1832—1911)收到指令,盡全力保全日本的國家榮譽,維護清日兩國在朝均勢。非萬不得已,仍應以和平手段解決事局。陸奧寫道:「倘若清日之間發生衝突……我國決定儘可能居於被動地位,事事讓清朝成為主動者。」清朝政府通過駐日全權公使汪鳳藻照會日本政府,清朝按照朝鮮國王的請求,正向朝鮮派遣「若干」軍隊,以便鎮壓東學亂黨。據陸奧所說,汪鳳藻「見日本官民爭執,逐日激烈,妄斷日本到底無餘力處置他國事情」。
日本議會沒完沒了、針鋒相對的辯論給清朝留下了日本國內疲憊不堪的印象。清朝知道日本各黨派在議會上提出的觀點存在著巨大分歧,但他們很難體會到日本人強烈的愛國精神,如果日本遭受另一個國家的威脅,這種精神將會掃除一切分歧。清朝自認為其陸軍和海軍強於日本,很多日本人也這樣認為。林董寫道:「日清戰爭前,日本人口頭笑侮清人之固陋,然實甚恐之。」
6月7日,陸奧向日本駐北京代理公使小村壽太郎(1855—1911)發送電報,指示他將日本政府打算按照《天津條約》向朝鮮派兵一事告知清朝。清朝回復道,此次出兵完全按照朝鮮的請求,以便協助鎮壓叛亂,此舉是為了保護屬國。日本政府沒有裝作沒看到「屬國」二字,陸奧在答覆中聲稱,「我政府未認朝鮮為清朝屬國」。在隨後發生的戰爭期間,日本也從未停止堅持這一觀點。然而,事實上朝鮮是請求清朝——而非日本——來保護他們。
6月9日,大鳥在三百名日本海軍的陪護下抵達仁川,並繼續前往漢城。隨後,日本派來了一個大隊的陸軍。在此期間,東學黨的勢頭受挫,幾乎停止了進逼漢城。直接原因是清軍抵達。大鳥發現漢城異常平靜後,認為沒有必要再向朝鮮派遣大量日軍,但這沒能改變陸奧的看法,他認為「若危機一發之時,成敗之數全在兵力優劣」。6月11日,陸軍少將大島義昌率一支混合旅團離開宇品,前往仁川。6月15日,東學黨起義似乎已經結束,但是清日兩國的軍隊均無撤離朝鮮半島的跡象。
在這個節骨眼兒上,伊藤提議清日兩國聯手鎮壓叛亂,在亂匪平定後,派出特派員幫助改革朝鮮內政,尤其是改善財政和軍備。如果清朝不同意日本的提案,日本將獨自挑起這一重擔。伊藤將該提案上奏天皇,但天皇似乎對「必要時日本將單方面採取行動」這一條規定感到不安。天皇派侍從長前去質詢這一條。陸奧來到皇宮,進行了詳細解釋,最後天皇准奏。
正如陸奧預料到的,清朝不願意接受該提案。6月21日,清朝公使報告說,政府已經拒絕了日本的提案,原因有三:
第一,朝鮮內亂現已平定。目前清朝軍隊已無須代朝鮮政府討伐亂黨;第二,日本政府為朝鮮謀善後之策,用意雖善,但朝鮮內政應由朝鮮自行改革……最後,《天津條約》已有明文規定,叛亂一經平定,清日兩國即刻退兵。故此番毋庸贅言,清日雙方理當相互撤兵,實無必要再議。
雖然清政府的辯詞無可反駁,但陸奧說:「依我政府所見,如不祛除朝鮮內亂根底之禍因,則無法安穩。」他告知清朝政府說,日本政府不可能下令從朝鮮撤離軍隊。對於處於如此悲慘境地的朝鮮,日本無法袖手旁觀,這有違鄰國之間的友好情誼。6月23日,山縣有朋發覺清日之間的戰爭已無法避免。
6月26日,大鳥圭介謁見了國王高宗,力主朝鮮進行內政改革的必要性。28日,他詰問朝鮮當局,朝鮮是獨立國家,還是清朝的藩屬國。這個問題讓朝鮮朝廷陷入了恐慌,而且討論來討論去也沒能得出任何結果。正在此時,大鳥接到日本政府的訓令,上面說除非摧毀清朝的影響力,否則無法在朝鮮實施改革。毫無疑問,這促使大鳥強硬地要求朝鮮給出答覆。6月30日,朝鮮朝廷最終聲明為獨立國家。
7月3日,在得到朝鮮是獨立國家的確定回答後,大鳥謁見了朝鮮國王,提議對朝鮮的行政、財政、司法、軍制和教育進行改革。朝鮮政府仍然由保守的事大黨控制,他們畏懼清朝並且憎惡改革;然而,大鳥的提議有日本的軍事力量作為後盾,朝鮮無法拒絕。國王發布了罪己詔,將朝鮮的危機歸咎於自己,對多年來的糟糕統治感到愧疚,並對接連不斷的內亂深感悲憤。他將所有的錯誤歸因於自身不德和官吏瀆職。國王成立了一個改革委員會,並命令該委員會遇事與日本公使商議。
元老們相繼站出來支持開戰。伊藤認為宣戰的理由仍不充分,但伯爵松方正義稱日本民眾都團結一致支持開戰。他預言,如果在接下來的幾天沒能採取行動,將無法控制民眾的騷亂,也無法保證一些外國列強不會插手干預。撤離日本在朝鮮的軍隊是有損日本國威的一件事,並且會再次導致國內人心離散。最後,松方威脅說,如果伊藤無視他的建議,他將再也不與伊藤會見。
5
走向戰爭
李鴻章請求俄國調停,俄國欣然答應。俄國對朝鮮的興趣(尤其是在朝鮮獲得一個不凍港)成為未來幾年俄國在朝勢力發展的重要原因。日本感謝俄國參與調停,聲稱只要形勢允許,日本將即刻從朝鮮半島撤兵。
英國也表達了維持東亞和平的願望。1894年4月,英國政府批准了新修改的條約。儘管英國拒絕放棄治外法權成為日本長久以來的心頭之痛,但英國即將成為第一個給予日本平等地位的大國。成立了新內閣的英國首相威廉·格萊斯頓(William Gladstone)宣稱,他不僅認為繼續在日本保留領事裁判權不合適,還認為對於加強兩國之間的友好關係而言,廢除這些已是當務之急。但是,當7月17日英國參與調停時,已經決心開戰並且對英國的提議沒有興趣的日本,故意提出了他們明明知道清朝不會接受的條件。日本宣稱,但凡清朝在朝鮮增派軍隊,都將被視為挑釁。英國政府提出抗議,聲稱這一規定違反了《天津條約》;然而,日本回答道,這並非英國可以提出質疑的事情。於是,英國放棄了對調停所做出的努力。
7月23日,日本混合旅團於黎明時分進入漢城。當他們靠近王宮時,朝鮮士兵突然開火。日軍予以反擊,之後進入宮殿區,趕走了朝鮮軍隊,並取而代之地守衛王宮。國王急召父親興宣大院君出面主政。儘管興宣大院君一直都有強烈的反日情緒,但被監禁在清朝的經歷改變了他的看法,現在,他歡迎大鳥進入王宮。他告訴大鳥,朝鮮國王已經讓他全權改革政府,承諾在採取任何措施之前都將徵詢大鳥的意見。7月25日,興宣大院君宣布廢除朝鮮與清朝簽訂的條約。
7月25日,日本艦隊遭遇了兩艘駛向牙山的清朝軍艦(一艘巡洋艦,一艘炮艦),第一次戰爭不宣而戰。清朝軍艦不僅未向日本國旗敬禮,並且全體船員均已進入戰位。當兩支艦隊距離大約三千米時,「濟遠」號巡洋艦開火,三艘日本軍艦予以反擊。經過一個多小時的激戰,「濟遠」號遭到重創,敗退而走;另一艘炮艦靠岸擱淺並被遺棄。此時,另外兩艘船艦逼近,一艘是軍艦「操江」號,另一艘是搭載一千名清軍奔赴牙山的英國商船「高升」號。在隨後的戰事中,「操江」號掛白旗投降。「浪速」號艦長東鄉平八郎命令「高升」號起錨,跟在「浪速」號的後面。「高升」號抗命不遵,東鄉便擊沉了這艘商船。「高升」號的船長和另外兩名英國官員獲救,但清朝船員和一千名士兵墜海溺亡。剛開始,商船被擊沉惹惱了英國人,但英國國際法專家為日本辯護,稱日本在戰時採取的行動是妥當的,於是這一事件被擱置不議,因為這樣做對英國政府是有利的。
7月29日,陸軍少將大島率領的混合旅團在成歡附近遭遇清軍,第一次陸戰爆發。日本依舊將戰事描述為清軍先開火,日軍只不過是反擊而已。不管怎麼說,日本擊敗清軍,並佔領了清軍位於牙山的營地。
8月1日,日本對清朝宣戰。天皇向軍隊頒布敕令,鞭策他們「於陸上海面對清國交戰,努力達國家之目的」。天皇鼓勵軍隊「盡一切手段」贏取勝利,但前提是在「國際法所限」範圍內。
日本軍隊在朝鮮取得的最初勝利引發了一波又一波的愛國熱情,這些勝利被畫成浮世繪,並像報紙一樣傳播至全日本。
8月11日,天皇向皇祖皇宗正式供奉了宣戰詔敕。儀式在宮中皇靈殿舉行,天皇還派遣高層貴族向伊勢神宮和孝明天皇陵彙報消息。顯而易見,在細想了整個事件後,天皇知道事情發展到這一步已經不可能取消戰爭。但是,是什麼讓天皇如此不願意批准宣戰?也許正如他之前所說的,他擔心戰爭可能會讓某些國家插手干預,從而對日本不利;也可能是想到眾多日本士兵將戰死沙場,因此不想開戰;又或者是他擔心日本不是清朝的對手。因為外國媒體一致預言,一旦日本喪失了遵守紀律和做好戰事準備這一最初優勢,大清朝將取得勝利;又或許很大程度上是因為天皇接受了儒家經典教育,因而不想與產生了聖人的國度開戰。
為什麼明治不願向神靈或先皇的陵墓彙報宣戰詔敕,我們可能永遠都無法知道,但是第二天早上,明治改變了主意,並且從那時起一直到戰爭結束,他對日本在亞洲大陸和海上之戰所投入的熱情再也沒有動搖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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