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密經濟重構媒體生態？區塊鏈驅動下的新聞商業模式創新
原標題丨加密經濟重構媒體生態？區塊鏈驅動下的
新聞商業模式創新——基於PressCoin的案例
摘要在科技平台蠶食廣告份額、攫取內容資源、構建「圍牆花園」、「自媒體」輕裝上陣競逐用戶注意力等多重衝擊之下，新聞業危機深重，商業模式亟待創新。區塊鏈新聞公司PressCoin試圖以加密經濟為路徑，徹底打破傳統的、外部依賴性的媒體商業模式，建立自給自足的「全球媒體生態系統」，以「去中心化的價值再分配」重構新聞生產者、分發者和消費者的關係。但是，區塊鏈基礎上的加密經濟雖在理論上闡明了獨立媒體「如何自給」，卻面臨現實操作中「能否自足」的問題，商業模式和技術應用的雙重不成熟將給這一創新實踐帶來巨大挑戰。
在技術躍遷的新常態下，無論是新聞生產者還是新聞消費者，早已對層出不窮的新聞創新實踐習以為常。然而，炙手可熱的AI新聞不過是傳媒技術迭代的產物，通過變革新聞生產流程提升生產效率，改變的只是生產力而非生產關係。數據新聞、VR新聞、AR新聞則只是變革了新聞生產最前端的產品形態—它們僅僅對新聞的呈現形式、報道方式、敘事手法或信息樣態產生影響，卻無法深入產業鏈，為攸關新聞業存亡的商業模式危機提供解決方案。區塊鏈被稱為「第四次工業革命的核心技術」，[1]它帶來的不是生產力的提升，而是生產關係的改變；不是產品形態的豐富，而是產業生態的重構。那麼，區塊鏈驅動下的加密經濟能否為媒體商業模式創新提供路徑與可能？乘區塊鏈之東風而來的眾多新聞初創公司（news startups）如何理解當下的新聞業危機？對之作出何種診斷？提出何種破局思路？如何描繪其未來方向與願景？又如何將宏觀理念落實於具體操作？為此，本文從商業模式和技術邏輯的雙重視角出發，以區塊鏈新聞公司PressCoin的為案例，窺探建立在區塊鏈基礎上的加密經濟能否實現財務自由的新聞媒體生態系統。
一、新聞業危機深重，商業模式亟待創新
2017年，在盈利泥沼中苦苦掙扎的傳統新聞機構似乎迎來一些好消息：《紐約時報》、《衛報》等品牌媒體高調宣布付費收入上升，《衛報》甚至首次實現讀者付費超越廣告收入。不過，若仔細比對數據，不難發現媒體「報喜不報憂」背後的真實危機：《紐約時報》數字訂閱的突飛猛進和數字廣告業務的輕微上漲無法挽救以印刷業務為主的收入結構下總體收入下降的趨勢；近十年內超過六次累計上千人的大幅裁員和2017年5月引發巨大爭議的「公共編輯」職位裁撤，都映射著傳統機構的財務困境。被視為數字化轉型典範的《衛報》—根據其最新財報—也不過「虧損減少1/3」，[2]實在算不得振奮人心。為了進一步削減開支，《衛報》從2018年起將原來的「柏林式」（Berliner）報紙尺寸「瘦身」為小報形式（tabloid format）。另一方面，原生數字媒體情況也不容樂觀，Buzzfeed、Vox、Vice和《赫芬頓郵報》等都在短暫風光之後相繼陷入增長停滯。
在科技平台蠶食廣告份額、攫取內容資源、構建「圍牆花園」，「自媒體」輕裝上陣競逐用戶注意力等多重衝擊之下，新聞業危機深重：傳統商業模式坍塌，新的商業模式缺乏足夠穩定與支撐。2017年年末，國內多家媒體轉載了一則36氪編譯自VentureBeat的新聞，題為《美國獨立新聞人創建「新聞界的比特幣」：PressCoin》。「編者按」如是寫道：「保持獨立與客觀對於媒體而言並非易事，特別是在傳統的廣告收入模式、付費訂閱模式已經逐漸力不從心的背景下，新聞報道的深度和調查性日益缺失。」[3]放眼全球新聞業，盈利困境加速了嚴肅新聞與獨立媒體的式微，新聞商業模式亟待創新。在此背景下，PressCoin應運而生—這是一家由獨立新聞人Nafeez Ahmed於2017年9月創立的區塊鏈新聞公司，2018年1月完成2480萬美元募資，號稱「有史以來最大規模的新聞媒體眾籌融資活動」。[4]
在白皮書中，PressCoin曆數新聞業之「全線潰敗」：財務不自由、假新聞泛濫、自主權喪失、與受眾關係充滿裂痕，並稱這些問題已「無法修補，唯有變革」。[5]在詳述其變革措施之前，有必要闡明PressCoin對於新聞業危機的成因分析，這將有助於我們理解它「對症下藥」的思路。
在常見的媒體敘事中，作為內容分發平台的科技巨頭是新聞業以及由新聞業所守護的民主之頭號「敵人」，它們主導了內容和收入，既帶來假新聞的泛濫，又掠奪了本應更多屬於內容生產者的財富。PressCoin部分認同這種敘事—它認為，平台巨頭們塑造了一種典型的「注意力經濟」（attention economy），這與對廣告收入的依賴直接相關。這就意味著必須爭奪受眾注意力這種暫時性商品，由此而來的標題黨泛濫、渲染情緒罔顧事實、缺乏深度探察與反思等問題正在摧毀公共領域和民主社會的根基。PressCoin提出「只有一種方法可以挽救民主：振興公共領域。為此我們需要振興新聞媒體，改變人們訪問、處理和使用信息的方式。因為民主和公共領域受到侵蝕的關鍵，正在於人們處理信息的方式」[6]。
然而，PressCoin既不同情傳統新聞機構的遭遇，也不認同其歸因邏輯，稱其沉溺於「無助的受害者敘事」（a disempowered narrative of helpless v-ictim），並尖銳地斥之為「假新聞的主要制度性傳播者」（a major institutional promulgator of FakeNews）。PressCoin認為，傳統媒體本身正是問題的一部分—整個傳統的媒體商業模式都因循一種「價值榨取式邏輯」（the logic of value extraction）：高度集中與壟斷；與強勢的商業公司聯合；種種盤根錯節的利益相關—因是之故，新聞機構無法超然於外部的政治經濟壓力—必然帶來民眾對其獨立性的質疑，假新聞不過是壓垮媒體信用的「最後一根稻草」。換言之，在PressCoin看來，新聞媒體的危機根源並不在於來自數字媒體或社交媒體的「外部衝擊」，而是其內在的「核心功能障礙」使之走向衰落的必然。[7]
PressCoin試圖「振興傳媒，恢復民主」，實現公共服務。但是，它並不打算在原有的傳媒機構和傳媒體制上修修補補。雄心勃勃的PressCoin以兩個頗具影響的區塊鏈平台Civil和Steemit為參照，評說前者是一個「去中心化的Medium」，僅專註於與用戶直接關聯的前端；後者是一個「去中心化的臉書」，作為聚合平台其機制未能鼓勵原創性內容生產者，因此二者皆非解決新聞業收入困境的完整方案：「這些創新者中沒有一個能夠在新聞企業層面上為出版商提供服務，也沒有在系統層面上建立一個新的經濟基礎以重塑現有新聞媒體經濟。」[8]PressCoin之鵠的即徹底打破傳統商業模式，建立全新的、自給自足的「全球媒體生態系統」。
二、PressCoin的系統解決方案：加密經濟+區塊鏈技術+獨立媒體辛迪加
PressCoin斷言「獨立媒體的崩潰從根本上說是收入的崩潰」[9]，因此它的終極願景是通過賦予新聞生產者財務自由而實現其獨立性。PressCoin相信，一方面財務獨立能讓新聞生產者不再為了爭奪注意力而疲於奔命，新聞質量由此提高，深度報道、調查報道由此勃興；另一方面去信任、去中心的區塊鏈也將為建立一個廣泛參與、賦權社區、恢復民主的「新的媒體範式」（a new media paradigm）提供技術保障。PressCoin的構想貫穿新聞生產、分發和消費整個產業鏈，作為「一種新型加密基礎設施，從根本上重新設計了新聞媒體創造、設計、融資、營銷、交付的方式」[10]，下面筆者將詳細闡明PressCoin的系統性解決方案，探析區塊鏈基礎上的新聞加密經濟之潛力與可能。
（一）「去中心化的價值再分配」：加密經濟重塑良性激勵機制
「加密經濟塑造獨立媒體未來」，這是PressCoin白皮書封面的題眼。加密經濟的直接目標是塑造一種「去中心化的價值再分配」（decentral-ized value redistribution）。[11]在理想的交易體系中，所有參與貢獻價值的利益相關者都應能獲得公正的收入回報。而在當前的新聞產業中，作為內容分發者的科技平台利用其壟斷地位獲得了最大份額的收入，新聞生產者和新聞消費者卻遠未獲得足夠回報。從內容生產者角度看，無論是獨立新聞人或媒體機構生產的新聞報道還是UGC（user-generated-content），都面臨內容變現的兩大難題：一是缺乏有效傳播渠道，因而不得不依賴平台、面對「剝削」忍氣吞聲；二是新聞信息不受版權保護，花費時間和重金調查的獨家內容很容易被「洗稿」或通過評論等零成本的形式被合法「盜用」。從新聞消費者的角度看，舊的新聞經濟模式無法促成公眾參與新聞生產。舉例來說，調查新聞常常受惠於多方的信息提供或其他幫助指引，但是沒有任何有效的激勵措施能讓這些信息提供者真正參與其中，這導致調查報道終究是一種「獨狼」式的、缺乏合作的、成本昂貴的新聞樣態。
因此，PressCoin的系統方案強調通過重塑價值分配方式形成良性競爭的激勵機制，將財富價值返還給所有生態系統內的參與者—這裡主要涉及兩方面的「補償」（補償水平將根據記錄在區塊鏈中的聲譽決定）：對新聞生產者而言是解決內容變現問題，對新聞消費者而言是提供一種「讀者補償」（reader compensation）。這種「補償」能夠讓所有參與貢獻的人，都獲得真實的收入回報。Ahmed說：「當你在區塊鏈上整合了類似讀者補償這樣的機制，並讓讀者分享我們產生的總收入時，那麼你在激勵人們進行互動方面就是一個真正的創新者。」[12]
加密經濟不僅僅是實現「分配正義」的補償機制，它更是一種促進各類主體參與媒體生態系統的有效激勵。PressCoin認為，集中、壟斷、缺乏廣泛參與的新聞業是對公民權利的剝奪和對公民社會的削弱。PressCoin構想了一種「全渠道參與」（full-funnel engagement）的媒體生態系統，參與者不僅包括直接進行新聞生產和分發的機構或個人，還包括但不限於投資者、企業家、製作人、策展人、評論者、讀者、技術人員、程序員、設計師、投票者等等。PressCoin的設計師Amit Rathore表示：「新聞業需要開始將讀者和觀眾視為生態系統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而不僅是旁觀者或單純的消費者。更不能像臉書和谷歌一樣，把他們作為一種商品銷售給廣告商。」[13]要之，新的加密經濟模式獎勵對新聞生產作出貢獻的不同參與主體，通過公平的收入份額來切實有效地促進公民對新聞生產和公共領域的深度參與。
（二）加密經濟運行方式的實現：以加密貨幣為核心的分散式賬本
區塊鏈為上述「去中心化的價值再分配」提供獨一無二的技術保障：首先，作為一種分散式賬本技術，區塊鏈有強大的記錄功能，PressCoin可以通過在區塊鏈中的無縫跟蹤（seamlessly tracked on the blockchain），實時、透明、無遺漏地通過演算法計算各類參與者或節點在每一個階段創造的價值。換言之，所有參與者在PressCoin生態系統中的貢獻、互動、參與和影響都將從頭到尾地被記錄在區塊鏈中。參與者不會白白付出時間與精力，他們能夠通過參與行為而分享收入，這個收入會以加密貨幣的形式自動顯示在其區塊鏈錢包中。參與者可以在任何時候通過PressCoin的金融服務平台Cointype把加密貨幣兌換出來。
其次，價值分配過程（也就是加密貨幣的支付、獲得等流程）將由以太坊智能合約（smart contact）自動實現，這個合約經雙方同意而建立，一旦約定的條件得到滿足就會自動執行，從而免去了所有確認、審核和實施的中間環節，大大降低了信任成本，提高了運行效率。
最後，整個激勵機制的核心是PressCoin發行的加密貨幣NEWS。風投專家Albert Wenger有個很貼切的比喻，他說：「加密貨幣就像某個展會的通票，展會上不同的經營者會根據自己特定的服務制定價格。你只需要用法定貨幣購買一次加密貨幣，就可以在整場交易會上使用。隨著區塊鏈接的應用，我們現在已經可以用數字方式發行並兌現這些加密貨幣。」[14]NEWS就是PressCoin這個「展會」中的「通票」，所有的價值交換都以它作為結算。
（三）獨立媒體的「辛迪加」：基於一個共享生態系統的分散與聯合
Rathore認為：「現在的新聞機構總在談論他們如何被網路巨頭打亂，然而，他們沉溺於彼此之間的內部競爭，缺乏有凝聚力的合作策略。」[15]Pr-essCoin聯盟（PressCoin Federation，見圖1）就是PressCoin構想的一種多方共贏的方案。其中包括五個內置平台，同時也歡迎任何願意遵守PressCoin協議的媒體公司加入。在這個PressCoin創造的開放平台中，媒體企業既是分散的、獨立的，又是共享的、聯合的，而且無論大小，都享有同樣的權利和資源，都能共享PressCoin的技術基礎設施，這種聯盟形式可以稱為獨立媒體的「辛迪加」。
早在2015年8月由荷蘭Adessium基金會資助並發布的一份關於新聞業商業模式的報告中就明確指出：新聞生態系統中的一個重要問題是新聞機構缺乏將信息變現的能力和基礎設施。[16]在PressCoin聯盟中，各個獨立媒體能共享諸如Quintype媒體技術雲（這是目前亞馬遜、《財富》和彭博社都在使用的內容管理系統）、PressCoin底層大數據系統和高級API等；除此之外，還共享基於Cointype的金融服務基礎設施（該設施能夠提供170多種法定貨幣的交易）以及讀者數據等業務服務。共享的背後是共贏—每個獨立媒體公司都能在系統的支持下直接接觸讀者、擴大規模、吸引投資並創造多種收入流；每個平台都將有其獨立的、可持續的收入來源，產生各自的價值；這些價值反過來又共同助益PressCoin系統的擴大及加密貨幣NEWS的增值。
（四）小結：區塊鏈驅動的加密經濟創造一種自給自足的媒體商業模式
傳統的媒體商業模式，無論廣告、捐贈還是付費，都有極強的「外部依賴性」，這是新聞業盈利難題的關鍵。在以廣告為主導的商業模式下，科技平台截獲大部分廣告收入；在以捐贈為主導的商業模式下，不僅媒體缺乏自我維持能力，還因仰人鼻息而獨立性備受質疑；優質品牌媒體探索多年的付費模式也並非坦途：新聞產品可替代渠道多，讀者付費意願不強。區塊鏈加密經濟的模式正是針對獨立媒體難以「自我造血」的痛點，試圖建立一種自給自足的盈利機制。這種機制以加密貨幣為核心，獎賞和鼓勵生產性行為，也就是鼓勵系統中的所有成員積极參与新聞的生產傳播活動，為所有的貢獻或「互動」定價並提供權益回報。由此創造互惠互利、基於社區的合理經濟激勵；並通過準確記錄、即時結算和零交易費用為非廣告業務模式開闢可能。
不僅創新盈利機制，區塊鏈加密經濟還通過「去中心化的價值再分配」重構了新聞生產者、分發者和消費者的相互關係，使之從博弈走向共贏。一方面，原本存在於新聞生產者之間、新聞生產者與新聞分發者之間的競爭關係，在新的盈利機制下轉向相互依賴、「共建共榮」，因為只有通過協同與合作不斷擴大系統、建立高質量的活躍社區，系統中的參與者才能因社區的繁榮和加密貨幣的增值而獲利。另一方面，在以廣告收入為主導的商業邏輯中，新聞是免費的，新聞生產者向廣告商出售新聞消費者的注意力，廣告商支付的廣告費成為內容生產的收入來源—在這樣的商業模式下，作為新聞消費者的讀者是被動的、角色單一的。而PressCoin構造的加密經濟改變了人與人的合作關係、信任關係和聯結機制，新聞生產者與消費者不再邊界清晰、角色固化，加密貨幣激勵每一位成員通過多種方式參與系統建設並分享收益，自給自足媒體商業模式在良性循環中得以持續。
三、PressCoin的現實問題與前景隱憂：商業模式與技術應用的雙重不成熟
PressCoin對於新聞業危機的描述切中肯絮，其解決方案乍看上去也並非無的放矢。然而，若細加審視，其運行理念似乎籠罩著難以落地的「迷霧」。無論從技術基礎保障還是商業模式創新的角度來看，都存在相當大的不確定性。此外，還有諸多細節問題可能在日後正式運營中對PressCoin的創新前景帶來挑戰。
（一）商業模式的問題
1.以加密貨幣為核心驅動力的加密經濟要求龐大的用戶基數。PressCoin的基本邏輯是用價值激勵變革新聞生產、傳播、分配的方式，而價值激勵的核心驅動是加密貨幣—PressCoin的商業模式能否順利運轉，在極大程度上取決於其加密貨幣NEWS的價值是否獲得普遍認同。無論這種認同來自對其未來升值的預期，還是基於某種象徵性意義的共識，總之只有當人們認同區塊鏈項目，才會去投資其加密貨幣。換句話說，認同產生需求，需求帶來價值。只有當人們希望擁有NEWS時，NEWS才具有價值，建立在加密貨幣基礎上的新聞經濟才能成立。由此可見，PressCoin設想的「自給自足」實際完全依賴於廣泛群體的認同和參與。只有當足夠龐大的人群加入PressCoin的系統，NEWS才可能獲得升值從而吸引更多的人群加入到區塊鏈新聞體系中來。
Rathore曾對媒體表示，按照PressCoin的預期，5年後它將達到一億用戶並在未來幾年處理新聞行業10%的業務。[17]但現狀卻不容樂觀—PressCoin融資規模雖大，用戶參與熱情卻並不高，多個內置平台的Beta版公測效果堪憂。以PressCoin大力推廣的旗艦平台INSURGE為例：其Beta版從2017年11月18日首發文章到現在（2018/2/21），一共發布17篇報道，其中最高閱讀量6萬多，僅9篇閱讀量破百，所有報道的評論數和為9。閱讀量最高的報道是《臉書將在10年內滲透到選舉和政治世界》—非常具有「病毒式傳播」潛質的標題。選舉監督平台NextElection的Beta版情況更差。如果缺乏公眾的廣泛參與，又如何能組織起高質量的、具有社會影響力的公共討論呢？而縱觀當前的區塊鏈新聞項目，幾乎都難以吸引公眾的參與熱情。即使最熱門的Steemit，目前註冊用戶也不過幾十萬。因此，如何吸引龐大用戶是任何區塊鏈項目都無法迴避的要害問題。
2.加密經濟的運行受制於加密貨幣的穩定性和分配方案的合理性。加密貨幣不同於法幣，沒有國家信用作為背書。也不同於白銀或是銅，有其一定的貴金屬屬性。加密貨幣作為虛擬貨幣，其價值完全是由供需關係決定的。這一先天屬性決定了加密貨幣極難具有穩定性，其價值的高低完全受制於是否為投資者及持有者看好。
再者，不同於股票有「增發」機制，通常某一項目發行的加密貨幣的總量是始終固定的，所以一旦市場需求變化，供求關係就會隨之改變，其價值就會產生波動。而需求來自諸多因素的合力：開發團隊實力如何？是否能持續產生結果？是否有變好的潛力？宣傳力度如何？安全性如何？等等。[18]至少目前看來，加密貨幣絕不是一個穩定的價值存儲介質。此外，各國對加密貨幣的監管尚處於萌芽和探索階段，這也為加密經濟的未來蒙上了未知的陰影。
此外，一個加密經濟系統的權益結構與未來經濟運行狀況，都與加密貨幣的分配方案息息相關。PressCoin在初始發行環節就將90%的NEWS用於公開銷售。雖然它在白皮書中驕傲地宣稱「如果要建立一個去中心化的媒體，有什麼方式能比用人人可購買的去中心化貨幣來創建它更好的呢？」[19]但90%這樣高比例的公開募集風險極大，或許並不是一個理性的選擇。首先，區塊鏈作為一個風口概念，極高比率的初始發售會帶來極多跟風投機者進入。而這部分投機者作為項目的首批擁有者和參與者，未見得有耐心培育項目，著眼長遠未來。其次，PressCoin的分配方案未考慮足夠儲備。難以想像在僅僅為後期營運預留10%NEWS的前提下，PressCoin如何能有效鼓勵其設計的龐大生態系統中各級用戶的活躍度，以及維持各方合作者共贏機制的長效開展。以筆者觀察到的區塊鏈項目來看，大部分都會預留更大比例作為生態系統中的激勵。
3.創新的盈利模式只能作為「補充」而非「替代」。儘管PressCoin旗幟鮮明地聲稱要徹底顛覆以捐贈、付費、廣告為主的傳統的媒體商業模式，並且從理論上闡明了不依賴外部收入的獨立媒體「如何自給」，但它對加密經濟「能否自足」卻顯得並不自信。筆者注意到PressCoin在對「收入來源」的多處說明中，頗有一些「暗度陳倉」的意味：
首先，在白皮書正文和附錄中有兩處皆寫明PressCoin五大內置平台中的四個—INSURGE Intelligence、NextElection、Zolori和Mojonomy—都接受捐贈。[20]其次，Ahmed在VentureBeat記者的skype採訪中表示，PressCoin將仿照它的「行業偶像」De-Correspondent，只允許用戶閱讀有限的免費內容，若想「閱讀完整的故事，或與記者交流，或評論故事，用戶需要支付訂閱費用或對單篇文章小額支付（micropayment）」[21]。白皮書中也將用戶對「優質內容」的付費列入媒體生態系統的收入來源。最後，在PressCoin的ICO頁面，廣告商同樣被列為生態系統的參與者之一，廣告也是生態系統的一項收入來源。相比之下，雖然De-Correspondent需要付費閱讀，但它是完全無廣告的。
由此看來，在PressCoin構想的盈利模式中，傳統的捐贈、付費、廣告模式一樣不落，其模式創新並不如宣稱的那樣具有顛覆性，相反，更像是某種全面開花、「撒花椒面」式地摸著石頭過河。
4. 在吸引合作者方面缺乏競爭優勢。根據全球軟體協作平台GitHub上提供的開源數據，現在Github上共有86034個區塊鏈項目，但其中僅有8%的項目有人維護，項目平均壽命僅為1.22年。[22]這意味著區塊鏈項目在備受追捧的同時，面臨嚴峻的生存危機。區塊鏈新聞公司作為區塊鏈市場格局中的新近入局者，至少要面臨來自如下幾方面的競爭：
（1）是與其他區塊鏈項目的競爭。目前區塊鏈最成熟的應用無疑是在金融科技（FinTech）領域，除此之外還有還有貨幣、開發者工具、價值交換、網路安全（保護數據、驗證身份）、共享數據（供應鏈、物流、溯源）等六種主要應用場景。[23]區塊鏈新聞公司在這個競爭激烈的市場中很難站穩腳跟，因為它的確不像版權保護、物流追蹤那般成熟，其投資回報的實現也有極大不確定性，因此很難獲得投資者青睞。ICO募集2000多萬美元相對其他項目實在算不上成功。
（2）在區塊鏈新聞這塊目前看來並不太大的「蛋糕」上，還存在多家區塊鏈新聞公司（以及更廣義的區塊鏈內容生產平台）之間的競爭。由知名媒體人領銜的團隊更容易獲得曝光和吸引合作者，比如Civil已經組建起一支由職業媒體人組成的內容生產團隊；Po.et因《華盛頓郵報》前創新和商業戰略副總裁Jarrod Dicker 的加盟而備受關注。PressCoin的團隊似乎缺乏更有說服力的領導者，難以吸引有力的合作者為項目背書並注入相應資源。
（3）PressCoin還需與其他傳統的新聞媒體競爭合作者。前文中提到PressCoin意圖通過提供共享的技術基礎設施吸引獨立媒體加入，PressCoin在白皮書中列出的第一大收入來源正是由入駐該平台的媒體公司支付的SaaS費用（按月支付）。這裡的關鍵問題是，如果有更大更知名的科技公司或者媒體機構能夠提供同樣的SaaS，媒體公司們為何選擇入駐PressCoin？或者說，PressCoin有何獨特的競爭優勢？比如《華盛頓郵報》早在2014年就開發了一個名為Arc Publishing的出版系統，涵蓋了從創作到變現的整個出版流程，《華盛頓郵報》的技術總監Scot Gillespie表示，使用這個系統的傳媒公司可以「把CMS（內容管理系統）的運營和發行問題交給我們，你只需要專註於內容的差異化」[24]。《洛杉磯時報》《芝加哥論壇報》《加拿大環球郵報》以及一些更小型的新聞出版機構都遷到了Arc之上，在Arc上運營的網站總計已經有了3億讀者。同樣是提供技術支持和基礎設施服務，PressCoin能比以亞馬遜科技帝國為支撐的《華盛頓郵報》做得更好嗎？
（二）商業模式之外：技術及其他隱憂
1.區塊鏈與智能合約的穩定性與安全性有待加強。作為一種尚未成熟的前沿技術，區塊鏈以及智能合約還存在問題。2016年6月，以智能合約形式運行在以太坊區塊鏈上的項目The DAO由於其代碼漏洞而受到黑客攻擊。5月該項目剛創造了1.5億美元的全球最高眾籌紀錄，這次攻擊導致價值高達6000萬美元的以太幣被竊取。[25]正如中國人民銀行金融研究所互聯網金融中心秘書長伍旭川所言：「該事件反映出區塊鏈技術整體還處於測試階段，去中心化的智能合約無法避免技術上的操作風險和主觀上的道德風險等問題。該事件還帶給我們諸多啟示：區塊鏈技術應用平台的風險需高度關注，應提前研究相關法律和監管制度體系，完善區塊鏈技術應用的投資者保護機制，智能合約需要在去中心化與中心化之間尋求平衡，數字貨幣的發展需要突破區塊鏈的技術障礙。」[26]
全球著名諮詢公司Gartner在《福布斯》上發文指出，人們對區塊鏈有很多錯誤認識，其中一個錯誤就是「混淆有限的基礎協議和完整的商業方案—區塊鏈往往伴隨著重大的炒作，這意味著藍圖與現實很可能不匹配。該技術目前還只是一種理想的基礎技術，尚未發展到完整的應用程序堆棧或解決方案。」[27]
2.未來運行中的隱憂。若進一步考察PressCo-
in如何吸引廣告商，我們會發現很可能它會向後者提供「數據服務」（儘管並未明確寫出）。PressCoin稱「數據是新的石油……這些數據構建的洞察力和預測模型將帶來可觀的收入」[28]。PressCoin表示數據服務面向的對象是「PressCoin中的所有參與者」，但很顯然，普通用戶並不需要搜集大量數據，他們只是產生數據，繼而被搜集、被使用。「數據服務」作為吸引廣告商和創業公司的資源，讓人不得不聯想到科技平台對用戶數據的控制和利用。PressCoin解釋說它的行為「與谷歌、臉書這樣的平台不同，（PressCoin）從這些數據中獲得的價值不會被壟斷和榨取……」[29]然而，它卻從未說明將搜集哪些數據、如何搜集、用於何處。作為對比，De-Correspondent的隱私政策則清晰明確得多。[30]由於隱私政策不明，在實際運作中可能存在數據濫用的隱憂。
此外，PressCoin表示人工智慧和聚類演算法將根據用戶個人偏好自動學習並為每個用戶提供個性化服務。這裡的說法語焉不詳，提供哪些個性化服務？最基本的服務—個性化推送—其演算法原則是什麼？筆者遍尋白皮書、官方博客及已經進入公測的平台，都沒有說明，缺乏透明性。作為對比，另一家以AI結合區塊鏈技術為特色的新聞摘要平台Snip，就開源了推送演算法的代碼，用戶可以自行選擇和設置新聞推送演算法。
最後，一些針對入駐媒體的扶持措施不僅缺乏現實檢驗，還可能遭遇嚴峻的政策瓶頸。比如在PressCoin的規劃中有一類收被稱為「內容提升」（Content Boost）的媒體運作方案，其基本功能與臉書的「助推」（boost post）類似—作者可以向PressCoin付費，讓文章通過信息流、郵箱、推送提醒等各種方式發送給更多用戶，以此提升文章人氣。這種收費服務不僅容易引起用戶反感，而且很可能在數據保護監管嚴格的地區無法推行。比如歐盟於2018年5月即將執行的GDPR新法規要求媒體或平台必須獲得讀者明確允許後才能聯繫讀者，上述發送電郵、推送提醒等形式顯然在受限之列。
四、結語
區塊鏈驅動的加密經濟還處於起步階段，我們很難確定這到底是一場由技術推動的產業變局的先聲，還是以技術為名的投機？但筆者相信創新本身自有其價值，這個價值並不完全體現在結果的成敗和動機的純粹之上。創新失敗乃是常態和大概率事件，作為個案，PressCoin很可能會失敗。關注創新實踐的意義在於：「雖然某一個項目或產品的創新有起止時間，但整個行業的創新將會是一個長期的過程。因此，創新與新聞業的未來密切有關，成功案例與失敗案例都有其獨到的價值。」[31]因此，新聞業實踐中的創新現象和創新過程值得研究者持續、審慎地觀察並進行批判性地分析：由技術極客和投資者主導的新聞初創公司正在展開何種創新？其探索進程對未來新聞業有何意義？將帶來何種可能或衝擊？加密經濟的商業邏輯是否適用於新聞領域？新聞業是否適於與廣義的內容生產領域共享同樣的價值激勵機制？區塊鏈技術的去中心化能否拯救新聞業的信任危機？這一系列實踐又將為中國新聞業的創新進程提供何種經驗或教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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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考文獻&基金項目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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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譚小荷，西南民族大學文學與新聞傳播學院講師
?原文刊載於《新聞界》雜誌 2018年第6期10頁至17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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