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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thumos」與公民美德:忠犬或雄獅?

原標題:論「thumos」與公民美德:忠犬或雄獅?


論「thumos」與公民美德


忠犬或雄獅?


陶濤


作者簡介:陶濤,南京師範大學哲學系

人大複印:《外國哲學》2018 年 06 期


原發期刊:《哲學動態》2018 年第 20181 期 第 80-85 頁


關鍵詞:血氣/ 激情/ 靈魂/ 勇敢/ 公民美德/


摘要:柏拉圖在《理想國》中對thumos(血氣/激情)採用了兩種比喻,即比作犬和比作雄獅,這反映出他對該術語的不同理解。本文通過對比這兩種比喻,試圖為該術語尋找一個較為融貫的解釋,即從描述性層面來看,該術語指血氣方剛的、充滿力量的情感。只有像「獅子」一樣作戰的人,才能成為城邦合格的「警犬」;從規範性層面來看,該術語指要服從理性,像忠誠的「牧羊犬」,聽從牧人(理性)的命令。它們的側重點各不相同,但沒有真正衝突。在此基礎之上,本文將進一步闡釋如何看待與之相應的公民美德及其培育。


現如今,古希臘術語(thumos或thymos)已有多種中文的翻譯方式,比如血氣、血性、激情、感情、精神、意氣、怒氣、活力、精力,等等。在利德爾(Liddell)和斯科特(Scott)的《希英詞典》中,thumos的英文釋義同樣很廣,比如,「soul(靈魂)」「the principle of life,feeling and thought(生活、感覺和思想的原則)」「breath(呼吸)」「heart(心)」「desire(慾望)」「mind,temper,will(心靈,脾氣,意志)」「spirit,courage(精神,勇敢)」「anger(憤怒)」,等等。然而,在某種意義上,詞典給出的釋義是靜止的。或者說,它只是一次匯總、一個大雜燴,包含了不同時期的作者在不同作品裡的各種用法。但對一個特定的作者或一部特定的作品來說,該術語的含義顯然不會像詞典里那麼多樣。當然,也不會那麼簡單。


譯文的多樣性至少說明了該術語具有兩個特點:一是在中文或英文中,沒有任何一個概念能與之完全對應;二是它自身的含義足夠複雜,難以一言蔽之。然而,該術語對理解古希臘的心理哲學(philosophy of psychology)、道德哲學與政治哲學又至關重要;甚至可以說,假若不能(較為)清晰地把握這個概念,便無法準確理解古希臘先哲如何看待人與美德、公民與城邦。因此,這個術語及其相關的倫理思想值得引起我們重視。就本文而言,筆者將通過文本分析,描述柏拉圖《理想國》中出現的有關thumos的兩種比喻,通過揭示thumos在不同語境中的不同含義,嘗試尋找一種融貫的解釋,進而闡釋如何看待與之相應的公民美德及其培育。


一、thumos的兩種比喻


柏拉圖在《理想國》中非常詳細地討論了thumos的問題,但在不同語境中,他似乎給出了不同的解釋。其中,最明顯的差異可以歸於兩個截然不同的比喻:犬與獅。相關比喻主要出現在該書的卷二、卷四與卷九等處。對此,我們分別來看。


1.犬的比喻


《理想國》中首次提到thumos之時,蘇格拉底正在對「警犬」與「衛士」進行比較,他進而指出:「不論是馬,是犬,或其他動物,要不是thumos,它們能變得勇敢嗎?難道你沒有注意到,thumos是何等不可抗拒不可戰勝嗎?正是它的出現,使得整個靈魂無懼且無敵。」①

在這裡,蘇格拉底原本正在構建一個理想的城邦,他考慮到戰爭的時候,提出了應有職業軍人的存在,而不僅是公民在戰時臨時集合,因為只有專註於一門技藝,才能進益求精。這種職業軍人就被稱為「衛士(guardians)」,衛士應該具有的最重要品格或美德之一便是勇敢(/andreia,courage),而勇敢這種品格則需要thumos:因為正是由於thumos,人和動物才能變得勇敢。於是,在蘇格拉底看來,衛士就像警犬一樣,它們都對應於勇敢,也就是對應於thumos。


在卷四中,蘇格拉底更是明確把thumos比作牧羊人的犬。他說:「難道他內在的thumos不會沸騰而發怒,為他認為正義的那方而戰?……直到聽到他內在的理性的呼聲而停戰,就像犬聽到牧羊人的呼聲一樣?」②這裡,thumos對應於牧羊人的犬(下文用牧羊犬),理性對應於牧羊人,前者要聽命於後者。


簡言之,犬的比喻在《理想國》中主要有兩處,分別比作「警犬」和「牧羊犬」。雖然都比作「犬」,但兩處試圖表達的思想略有不同。在筆者看來,最大的差異或許在於:「警犬」的比喻側重於強調thumos對於衛士(勇敢)的重要性,而「牧羊犬」的比喻側重於強調thumos要聽命於理性。兩者雖然略有不同,但並不衝突。因為在蘇格拉底看來,thumos使得衛士或警犬變得剛烈(兇狠);但他們並不能始終都血氣方剛,面對熟人或朋友的時候,他們又將變得溫和。③這說明,thumos能夠激起衛士作戰時的血氣或激情,但thumos也能冷卻,而冷卻的原因或許就在於它不僅是一隻警犬,並且是一隻牧羊犬,即它要聽從理性的指揮。


2.獅的比喻


由上可見,犬的比喻主要說明了thumos要服從理性,按理性的命令行事,顯然這裡的thumos無法離開理性。但在卷九中,蘇格拉底談論與之相應的生活時,又認為它完全與理性無關:「關於thumos的部分怎麼樣?難道不是同樣的情況嗎?他對榮譽的愛使得他嫉妒、他對勝利的愛使得他暴力,因此他追求滿足憤慨和滿足對榮譽與勝利的慾望,而不加思考不顧理性。」④


這即是說,卷四的thumos要聽命於理性,卷九的thumos已經顧不上理性了。在此基礎之上,蘇格拉底認為,thumos導致人們為了追求世俗的榮譽與成功可能陷入嫉妒和暴力。進而,蘇格拉底把理性比作人,把thumos比作獅子,把慾望比作多頭怪獸;三者分別相應於靈魂的三個部分。⑤他讓我們設想一個雕像,分別有三個部分:人、獅子和多頭怪獸。那麼,為什麼不是犬?這個雕像為何不能由人、犬和多頭怪獸組成?獅子(thumos)要比人(理性)更強大嗎?


直觀地看,獅子顯然要比犬更強大、更兇殘,犬則比獅子更溫順、更忠誠。而獅子也正是《荷馬史詩》在形容血氣方剛的戰士時喜歡使用的比喻:「有如美髯雄獅」⑥;「佩琉斯之子從另一面衝出來迎戰,有如一頭雄獅」⑦;「他狂暴如獅,那野獸憑自己心雄力壯撲向牧人的羊群」⑧。可見,這兩個比喻在形象上已然表明了柏拉圖的意圖:獅子的比喻想要強調thumos是(be)強大的或充滿血性的;犬的比喻強調thumos應該(ought to)聽命於理性的順從。就此而言,獅子與犬看似矛盾,但並不衝突;即便在蘇格拉底將其比作獅子之時,他仍然明確強調獅像是第二大的,要小於人像。⑨


不過,蘇格拉底在評價不正義之人時,似乎還是表達了在理性缺席的情況下,獅子和多頭怪獸仍然在自相殘殺⑩;但這並不意味著,獅子能夠成為一個獨立的力量。蘇格拉底或許只是想要強調,不正義之人即是理性失去統治地位的人,正義之人即是理性佔據統治地位的人。換言之,正義意味著:這個雕像中的人(理性)要佔據統治地位,他要餓死多頭怪獸(慾望),並且要讓獅子(thumos)成為盟友。理性與慾望是對立的關係,thumos則要輔助理性對抗慾望。(11)


二、thumos的融貫解釋


如上所述,無論是「犬」喻抑或「獅」喻,若要理解thumos,關鍵在於如何理解它與理性、慾望之間的關係,也就是如何理解人的靈魂(,soul)。眾所周知,柏拉圖將人的靈魂分為三個部分,即理性、thumos和慾望。作為柏拉圖道德心理學的核心觀點,這種靈魂三分不僅為其倫理學與政治學奠定了基礎,並且深刻影響了之後的哲學家,尤其是亞里士多德。

但實際上,柏拉圖對靈魂的理解似乎有一個逐漸發展的過程。在其早期對話錄《高爾吉亞篇》(Gorgias)中,蘇格拉底與卡利克勒(Callicles)爭論了「人應當過什麼樣的生活」(12)。當時,蘇格拉底已經開始推崇一種哲學家的生活,即理性控制慾望(也就是節制)的生活;卡利克勒則推崇慾望的滿足,而且是各種慾望的最大滿足。(13)換言之,在這裡,蘇格拉底與卡利克勒雖然支持的對象不同,但似乎都贊成理性與慾望的二分而非三分。他只談到了理性與慾望,而沒有談到thumos。


同樣,在《斐多篇》(Phaedo)中,蘇格拉底認為我們要儘可能擺脫我們的肉身(,body),而把注意力轉向靈魂。靈魂對應的是理性,理性的慾望指向真理;肉身對應的是除真理之外的其他所有慾望。理性對真理的追求僅僅需要依靠理性本身,並且要儘可能遠離眼睛、耳朵等其他肉身,因為與肉身相關的其他所有慾望都會污染我們的靈魂,干擾我們的理性,阻礙我們追求真理與知識。由於理性與(除真理之外的)慾望的對立、靈魂與肉身的對立,越卓越的人越能夠與肉身切割。於是,柏拉圖說出了那句名言,追求卓越、踐行哲學就是在「練習死亡」(14)。


靈魂的二分似乎更適合我們的日常理解,尤其是經過笛卡爾二元論之後的現代世界。當代心靈哲學中的屬性二元論、心腦同一論、功能主義等,要麼仍然基於某種程度的二分,要麼試圖還原或消解二分。當然也有學者認為,柏拉圖自始至終談論的都是靈魂的二分,即分為理性與非理性兩個部分。(15)納斯鮑姆(Nussbaum)承認慾望與thumos不同,「一眼看到的美只喚起一種野性的性慾」,「但是在天性善良和受到良好教化的人那裡,感官和慾望上的反應的確會喚醒更加複雜的情感」(16);但她仍然覺得,thumos的理論過於神秘,不如把它和慾望放在一起,都作為非理性的要素。無論他們通過何種方式把柏拉圖的心理哲學還原為一種二元論,但顯而易見的是,柏拉圖隨著自己作品的成熟,逐漸拋棄了早期的二分方式。這是值得我們反思的現象之一。


繼續來看,在《理想國》卷四中,蘇格拉底分別採用了兩個論證,試圖證明thumos既不是慾望,也不是理性。筆者按照自己的理解,將這兩個論證總結如下:


(1)thumos不是慾望(17):


前提1:x不能是A,同時是非A;


結論1:如果x是A,y是非A,x和y就不是同一的;


前提2:慾望想喝水,thumos阻止喝水;


結論2:慾望和thumos不是同一的。


(2)thumos不是理性(18):

前提1:x不能存在,同時不存在;


結論1:如果x存在,y不存在,x和y就不是同一的;


前提2:thumos在小孩(動物)身上存在,理智在小孩(動物)身上不存在;


結論2:thumos和理智不是同一的。


除此之外,蘇格拉底還講了一個勒翁提俄斯(Leontius)的故事(19),以說明憤怒(orge,anger)與慾望不同,甚至有時是慾望的對立面。假如一個人的慾望戰勝了自己的理智,他有時會對自己感到憤怒、會罵自己。其實,這便是我們現在常說的另一種道德情感:羞愧(shame)。


在柏拉圖看來,這種憤怒或羞愧就出自人的thumos,並且這種情感還說明thumos是理性的天然盟友。換言之,正是因為thumos始終站在理性的一邊,我們才會對自己感到憤怒。柏拉圖說:「這就像兩個政治派系在打一場內戰,也即是說,thumos難道不是理智的盟友嗎?但我認為,你從來不會承認你曾經看到thumos,無論在你身上還是其他人身上,成為慾望的盟友,去做那些理性決不允許我們做的事情。」(20)或者說,thumos是「理智的天然輔助者,如果不被壞教育所敗壞的話」(21)。


至此,我們似乎可以對以上所有關於thumos的介紹,包括犬與獅的比喻進行一個簡要的小結了。在這裡,筆者要藉助道德哲學中常見的一對術語,即描述性(deive)與規範性(normative)。


第一,從描述性的層面來看,thumos是指像獅子一樣的、血氣方剛的、充滿力量的情感或激情。如果說人是怕死的,那麼真正的戰士就像獅子一樣為了榮譽和勝利而戰,無所畏懼。只有這樣的人才能成為合格的衛士,或合格的「警犬」。換言之,「獅子」與「警犬」的比喻是較為接近的。正是因為那些能夠像獅子一樣作戰的人,才能成為城邦合格的「警犬」。


第二,作為血氣的thumos如果沒有理性的引導,就會出現很多問題。獅性太強大,人就會固執和暴躁;獅性太弱小,人就會驕奢和軟弱。(22)除此之外,血氣有時僅僅為了「看似正義的事物」而戰。(23)換言之,血氣看到的只是表象,只有理性才能真正發現表象背後的真實。如果缺乏理性,當別人沒有冒犯你,而你誤以為被別人冒犯時,你就會生氣;即便有人真的冒犯你,你也可能反應過度。所以,從規範性的層面考慮,血氣要服從理性。或者說,血氣應該服從理性。當血氣服從理性之時,它就像忠誠的「牧羊犬」,聽從牧人(理性)的命令。


以上對thumos的討論說明,在柏拉圖那裡,我們要理解thumos,最重要的是理解它在靈魂中的地位以及它與理性、慾望之間的關係。「警犬」「牧羊犬」「獅子」的比喻各有側重點,但並不衝突。在古希臘自然目的論的背景之下,由於柏拉圖的工作重心在於構建理想城邦並且追求卓越生活,因此筆者認為,在多數情況下我們似應側重於從規範性的層面看待thumos,並將其視為理性的輔助者,需要聽從理性的命令。

三、公民美德及其培育


眾所周知,通過靈魂的三重區分,柏拉圖將靈魂中的每個部分分別類比於理想城邦中的一個階層:理性相應統治者(rulers);thumos相應輔助者(auxiliaries);慾望相應生產者(producers)。其中,對於作為輔助者的公民來說,首要的、典型的美德便是「勇敢(andreia,courage)」。埃斯庫羅斯曾在《七將攻忒拜》中寫道:「他們流眼淚,嘴裡卻沒有發出悲哀的聲音,因為鐵心腸的精神(thumos)像眼裡冒殺氣的獅子的意志一樣在煥發,鼓勵他們勇於戰鬥(andreia)。」(24)需要說明的是,雖然andreia現在常被譯為「勇敢」,其字面意思則是「男性氣概(manliness)」。


在飽受爭議的《男性氣概》一書中,曼斯菲爾德(Mansfield)把andreia的這層字面含義重新引入現代政治哲學的視野,但正如他所說,「如今『男性氣概』這個詞顯得迂腐而過時。我們正在將英語變成性別中立的語言,而男性氣概卻表現了某一個性別的特徵」(25)。注意,他說的是「顯得迂腐而過時」。筆者無意深入討論曼斯菲爾德的立場及其與女權主義的爭論,但性別差異與性別歧視是兩個不同的概念,並且,源自血氣的衝動與力量(即andreia)依然存在於我們的人性之中,無論男女。


曼斯菲爾德試圖用立足於thumos的男性氣概(andreia)窺視現代政治世界,但不得不說這兩個術語的關係在柏拉圖那裡並非一成不變。比如,在《拉凱斯篇》(Laches)中,andreia僅僅被定義為「在戰爭和所有其他情境中,對恐懼和不恐懼的知識」(26);而在《普羅泰戈拉篇》(Protagoras)中,蘇格拉底則把它定義為:關於什麼應該懼怕、什麼不應該懼怕的知識或智慧。(27)即是說,勇敢在這兩處僅僅與知識有關。但是,正如安哥拉·霍布斯(Angela Hobbes)在深入討論了這些定義之後所說:不管andreia與知識的關係如何,這個概念在《理想國》中,絕對不能僅僅理解成知識。(28)換言之,《理想國》中的「勇敢」既不能僅僅依靠知識,也不能脫離知識的指導。


然而,柏拉圖在這裡對「勇敢」的界定仍然是不確定的,至少包括兩種:一種把勇敢視為恐懼的缺位,甚至包括對死亡無所畏懼:「你認為如果一個人怕死,他能是勇敢的嗎?」(29);另一種把勇敢視為對應該恐懼的事物恐懼,對不應該恐懼的事物不恐懼。「由於血氣的部分,我認為,我們把一個人稱為勇敢的,這樣的人,無論經過痛苦抑或歡樂,都不忘理智所教給的什麼應當懼怕、什麼不應當懼怕。」(30)


那麼,蘇格拉底為何要重新界定勇敢和恐懼之間的關係?勇敢的人應該恐懼的事物或對象到底是什麼呢?對此,蘇格拉底並沒有給出直接的答案。而霍布斯則認為,我們根據這些勇敢的定義至少可以得出結論:「勇敢要涉及情感認同(emotional commitment)和評價性信念(evaluative belief),即在具體環境中,我們對哪些事值得冒險去做,要有智性和情感的雙重理解,兩者缺一不可。」(31)因此,單方面的血性不是勇敢,勇敢的戰士不會僅僅痴迷於血腥的殺戮;勇敢還要依賴基於理性與知識的自制力與忍耐力。這即是說,只有通過知識的學習或教育,年輕的衛士才能持有正確的品格與公民美德。


為了培育這樣的護衛者,蘇格拉底認為,對他們的教育要通過體育與音樂兩個方面,並且還要保持兩者之間的平衡:(1)通過體育,護衛者能夠增加天性中的血氣部分,亦即激發靈魂中的血性;(2)假如沒有控制得當,過於重視體育,護衛者就會變得過度狂野或野蠻,像野獸一樣過一種暴力的生活;(3)為了避免暴力,護衛者要通過音樂的培育,讓心靈變得柔軟下來,這也就是用和諧與韻律使血氣變得溫和平穩而文明;(4)但要注意,縱情音樂、過於沉溺,血氣或激情也會變得過於軟弱。(32)總之,對於護衛者來說,體育鍛煉能夠激發血氣,音樂教育能夠調節血氣,兩種教育使得理性與血氣達成和諧,護衛者才能具有真正的美德。不過,雖然柏拉圖在此處強調了音樂弱化血氣,但他認為,音樂實際上也能像體育鍛煉一樣激發血氣,激勵人們奮不顧身、英勇殺敵。(33)


芭芭拉·科齊亞克(Barbara Koziak)認為,「自荷馬時代到柏拉圖的對話錄為止,希臘人描述心理生活的概念經歷了巨大的變革。在公元前8世紀的《伊利亞特》之時,thumos還是眾多心理要素中最顯著的一個;但到了公元前4世紀柏拉圖的《理想國》中,thumos已經變得狹隘,淪為靈魂(psuche)三要素中的一員,要受到理性(logos)的指揮。」(34)但在筆者看來,柏拉圖的thumos仍然涉及了太多的現代人較為陌生的情感,至少包括:憤怒、復仇的衝動、勇敢、對於戰爭的渴望、雄心、對於世俗榮譽和世俗成功的渴望、聽命於理性、對於政治權威的順從,等等。


柏拉圖的血氣概念對後來的哲學家影響很大,比如亞里士多德、馬基雅維利、霍布斯、尼采、弗洛伊德等,當然也包括曼斯菲爾德。亞里士多德意識到了血氣潛在的暴力性與危險性,並把「血氣降到勇敢美德的第三位」。在他看來,「血氣與勇敢不同。勇敢是深思熟慮,充分意識到危險,卻昂然挺立;血氣是魯莽,驅動它的似乎是恐懼和痛苦」(35)。相反,或許正是由於血氣的暴力性與危險性,它能夠得到尼采等人的青睞。那麼,對於這樣一個概念,現代人為何又很陌生呢?


在筆者看來,最起碼有一個原因是,柏拉圖的道德心理學與現代科學並不相容,因為後者幾乎拒斥任何對精神實體的討論。曼斯菲爾德就曾指出,「科學……完全無視血氣的現象。柏拉圖和亞里士多德很清楚這個詞,但是它隨後被拋棄了,因為它給現代科學造成了很多不便。」(36)換言之,柏拉圖式的道德心理學已然難以獲得現代人的信任了,它甚至不屬於丘奇蘭德所謂的「民間心理學(folk psychology)」;但與此同時,假如安斯庫姆的說法是對的,即我們若要研究道德哲學,就必須有「一種充分合理的心理哲學」(37),那麼我們到底該怎麼做?難道只能訴諸邏輯實證主義(logical positivism)或道德的情感主義(emotivism)?這似乎不符合我們(至少不符合筆者)的直覺。總之,無論如何,古典的道德心理學視角,或許都是理解人類的一個重要維度。

注釋:


①②③④⑤Plato,Republic,G.M.A.Grube,translated,rev.C.D.C.Reeve//Plato:Complete Works,John M.Cooper(ed.),with Introduction and Notes,Hackett Publishing Company,1997,p.1013,p.1072,p.1014,p.1194,p.1196.


⑥《荷馬史詩·伊利亞特》,羅念生譯,載《羅念生全集》第5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4,第472頁。


⑦⑧《荷馬史詩·伊利亞特》,羅念生譯,載《羅念生全集》第5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4,第508頁;第602頁。


⑨⑩(11)Plato,Republic,p.1196,pp.1196-1197,p.1197.


(12)(13)Plato,Gorgias,Donald J.Zeyl,translated//Plato:Complete Works,p.845,p.835.


(14)Plato,Phaedo,G.M.A.Grube,translated//Plato:Complete Works,pp.57-59.


(15)Hardie,A Study in Plato,Clarendon Press,1936,pp.141-143.


(16)納斯鮑姆:《善的脆弱性》,徐向東、陸萌譯,譯林出版社,2007,第290頁。


(17)(18)(19)(20)(21)(22)(23)Plato,Republic,pp.1067-1072,p.1072,p.1071,p.1071,p.1072,pp.1197-1198,p.1072.

(24)埃斯庫羅斯:《七將攻忒拜》,羅念生譯,載《羅念生全集》(補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7,第8頁。


(25)曼斯菲爾德:《男性氣概》,劉瑋譯,譯林出版社,2008,第7頁。


(26)Plato,Laches,Rosamond Kent Sprague,translated//Plato:Complete Works,p.680.


(27)Plato,Protagoros,Stanley Lombardo and Karen Bell,translated//Plato:Complete Works,p.789.


(28)Angela Hobbs,Plato and the Hero:Courage Manliness and the Impersonal Good,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00,pp.99-112,pp.130-135.


(29)(30)Plato,Republic,p.1022,p.1073.


(31)Angela Hobbs,Plato and the Hero:Courage Manliness and the Impersonal Good,p.22.


(32)(33)Plato,Republic,pp.1046-1047,p.1036.


(34)Barbara Koziak,Retrieving Political Emotion:Thumos,Aristotle,and Gender,The Pennsylvania State University Press,2OO0,p.62.


(35)查爾尼:《亞里士多德筆下的血氣與虔誠》,尚新建譯,載劉小楓、陳少明主編《血氣與政治》,華夏出版社,2007,第32頁。

(36)曼斯菲爾德,《男性氣概》,第3頁。


(37)G.E.M.Anscombe,Modern Moral Philosophy,Philosophy,33(123),1958,p.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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