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給仔仔的字：個人權力的邊界
又一次，忍不住為你們班發生的事情寫作。
兩次都是同樣的事：舉報。
上次發生在去年暑假結束。校方通知家長，因為有人舉報，上學時間由周日晚上改回周一早上。消息一出，家長們一片哀嚎。
寄宿學校，周日晚上上學，家長送孩子上校車從容，晚上孩子們在學校整理作業，預習功課，調整心情，第二天開始正常學習，也很從容。
如果周一早上，大人要上班，又要送學生，早高峰的馬路堵成一鍋粥，還要趕上課時間，飯也不能好好吃，到學校已是上午9：30。爭分奪秒，雞飛狗跳，兵荒馬亂，每次周一上學都是一場硬仗。
前者，學校、家長、學生三方皆贏，後者三輸。
這次舉報也發生在暑假。校方突然通知家長，因為有人舉報，暑期夏令營取消了。消息一出，家長們震驚，嘩然，憤怒。
不僅是所有家長都做好了上夏令營的準備和安排，更重要的是，在初二升初三的關鍵時期，時間比什麼都寶貴。漫長的兩個月假期在家裡無所事事，真是讓人痛心。
說無所事事，有點冤枉你，因為你還算懂事，每天也做了很多跟學習有關的事情。可你我都心知肚明，沒有學校的氛圍，沒有老師和同學的陪伴，加上青春叛逆期的任性與自我，這樣的學習，效果堪憂。
我們都知道這個社會的現實，知道競爭的殘酷，在你們放慢腳步時，其他學校的學生並沒有放慢腳步。
家長們義憤填膺，大聲喧泄不滿，時而又苦苦哀求，懇請校方頂住壓力，讓夏令營按時舉行。還想寫一個所有家長簽字的聯名信，證明這個夏令營跟學校無關，想減輕校方的責任。跟社會上所有家長一樣，能想到的辦法都想到了。
只要涉及到孩子，不管平時多麼神氣的家長，此時都一樣無助可憐。
然而沒用。這次舉報繞過區教育局，直接投訴到市長熱線，市信訪辦通過行政辦公平台發公文函責令整改。如不整改，不僅學校會受到實質性處罰，連區長都要處分。官方態度之堅決嚴厲，讓校長長達六個小時的抗辯變成無用功。
一切都無法挽回了，家長們的心跌到谷底。
時隔一年的兩次舉報，目的只有一個：減少在校時間。
按常理推測，舉報人是班上的學生，而且有可能是同一個人。
但我不願意下這個結論。沒有證據，只能作無罪推定，這是一個現代人應該具備的法治精神。
拋開第一次舉報，談談第二次。舉報人的身份確定無疑，就是班上的兩個學生。學生家長知道並做出努力阻止他們進行舉報，可他倆並不屈服，一意孤行。
從保護學生的角度，老師並沒有公布更多信息，只是希望這種事情不要再發生。我支持老師的做法，公開之後，事情的後續演變和對班級的負面影響不可控制。
可一次寶貴的學習機會被無端剝奪，家長們實在咽不下這口氣。大家的想法是一樣的：你們不想上夏令營，OK，沒問題，那就不上好了，相信校方絕對不會強制你們上。至於我們家長，當然更沒意見。說句不好聽的，夏令營里少兩個不想上學的學生，班上的學習氛圍只會更好。
問題出在你們不想上，跑去舉報，讓大家都上不了。請問，你倆能代表其他同學嗎？在做這個決定之前，你倆問過其他同學的意見嗎？馬上升初三，如果同學們因為失去這次學習機會影響中考進而影響整個人生的走向，這種後果你倆能承擔得起嗎？
如果不能，你們有什麼權力剝奪其他同學的學習機會？
其實我很理解你們。00後的新世代中二少年，自我意識萌發，權利意識覺醒，自由和尊嚴被擺在至高無上的地位。這次舉報，你們不僅不覺得有問題，反而感覺很酷，像羅賓漢一樣，行俠仗義，拯救了全世界。
很遺憾地告訴你們：你們錯了，大錯特錯。
第一，你們拯救不了世界，世界也不需要你們拯救；第二，每個人只能進行自己的選擇，你不能替任何一個人作決定；第三，每個人都有追求自由的權力，前提是你的自由不能傷害其他人的自由。
你們有不學的權力，其他同學有學習的權力，你們沒有資格剝奪。請記住這句話。
事件里有一個細節引起我的思考：舉報學生的家長知道這個事情，明確反對，反覆談心，無法阻止。
仔仔，我在想，如果是你堅決要做這件事，我會怎麼辦？
如你所知，從小到大，我一直很尊重你的選擇。不管什麼事，我都是把情況和結果說清楚，儘可能徵求你的意見。我有一個根深蒂固的觀點，每個人都必須為自己的行為負責。你做對了，自然有好的結果獎勵你，做錯了，當然也會有壞的結果懲罰你。
你不想上夏令營，我會耐心跟你交流，講明事情的後果。要是你鐵了心不想上，那就不上好了。我跟你說過無數次，雖然我是你的父親，但我們之間是平等的，你是一個獨立的有自己個性有自己生活的人，你的人生是自己的。既然你決定了這個選擇，那就這樣做好了。
但是，我們把話說清楚，你不上夏令營可以，絕對不能舉報。原因很簡單，不上夏令營是你一個人的事，舉報會連累到所有同學和家長，還牽扯到學校和老師，他們所有人都是無辜的，你沒有權力因為個人的選擇傷害他們。
說到底，你可以追求自己的各項權力，但每一項追求的前提是不能傷害他人。
如果你還是執意舉報呢？
講真，這個腦洞有點大。你是一個性格溫和，做事也比較講理的人，這種事無倫如何不可能在你身上發生。
所以只能假設一下。
就像我了解你一樣，你也了解我的個性。我會將你轉學，轉到一個沒有夏令營的學校，並向被你傷害的所有人包括學校的老師誠懇道歉。作為你的監護人，我實在愧對大家。而你，也不適合呆在這個學校。
沒有把你教育好，這是我應該受到的懲罰。而你，遠離朝夕相伴的同學老師，在一個陌生的學校開始新的學習生活，這是你應該受到的懲罰。
參差多態乃幸福的本源，這是英國哲學家羅素的一句話，深深影響了我的世界觀。
這句話的意思是，每個人都有追求自己生活的權力，世界因此而精彩。同樣的，每個人也都沒有權力將自己的生活置於其他人之上，世界因此而混亂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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