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毛 l 我們是怕毒舌？還是怕說真話？

『讀書、喝茶、沙龍、小住，繁華靜處遇知音』

電影《海邊的曼徹斯特》海報

明明已經非常忙了，還是抽時間去看了《西虹市首富》的夜場。

雖然我喜歡開心麻花，也喜歡沈騰，喜歡他們慣於藏在笑聲里的迷思，但這部電影真的不好看！喜劇的基本要求難道不應該是好笑嗎？可每幾分鐘就丟出的一個包袱，讓我覺得笑起來很尷尬，不笑吧，又有點不禮貌，實在非常糾結。我由此懷念《夏洛特煩惱》、《驢得水》，或者小品，或者話劇舞台上的演出。不過，電影也不算失手，票房照樣很好，我妹妹照樣高高興興去看了兩遍，還意猶未盡。

《西虹市首富》海報

電影是公眾的，看電影卻是私人的。

真實表達自己的感受，難嗎？看《西虹市首富》時，別人都在笑，我笑不出來，是我有問題嗎？看《刺客聶隱娘》時，別人都二刷三刷，我卻睡著了，是我沒品位嗎？看《紅海行動》時，別人都熱血沸騰，我卻因為血腥而備受煎熬，是我不愛國嗎？因為這世上充滿「別人」，我們就常常質疑自己。表達真實感受，是需要勇氣的，不是要和「別人」不一樣，而是堅持和自己一致。這挺難的，對於影評人而言，更難吧。

楊時暘是知名影評人，他來慢書房做分享的時候，我並不知道他是誰，後來發現，他在豆瓣上的名字叫Frozenmoon。忽然想起，去年某個午夜，我看了一部關於忘年戀情的電影叫《一夜到永遠》，很喜歡，卻不能平靜，於是去翻豆瓣，看到一句：「他們之間的愛情不堅貞嗎？這結實的慾望不也還是拿下一城？」一語中的，好像沒有比這更好的詮釋，生活的真相即是如此。寫這句話的人，就是楊時暘。

楊時暘慢書房分享會

楊老師的介紹里寫著「中國最毒舌的獨立影評人」。我對「毒舌」當然沒好印象，但他的毒舌，是充滿禮貌的。

比如，每次有即將上映的電影邀請他去提前看片，他會先發簡訊給對方：「我可以來看，但如果看過之後覺得好或者不好，都會照實寫，如果看了沒什麼感覺，也可能不寫。你們若是接受，我很願意來。」

比如他在新書《孤獨的影獵人》最後，花了10頁紙寫了一篇《我為什麼從來不寫軟文，以及影評到底是個什麼東西》，講述自己為什麼「在寫作中顯得不通人情」，那姿態有點孤獨，卻也非常痛快。

比如他說：「《百鳥朝鳳》配不上如潮的讚譽。人們表達對吳天明的追思，放鬆了對作品的評價標準。」他說：「《老炮兒》中最大的問題其實是許晴，她確實太讓人齣戲了，她的形象和氣質就與衚衕兒無關。」他說：「我推薦你去電影院看《北方一片蒼茫》，那片子豆瓣評分6.9，拍得非常粗糙，但是有意思，值得看。」

他的所謂「毒舌」不過是講真話而已，是一個人的行為準則，更是一個媒體人的職業素養，沒有要毒死誰的初衷。在這一點上，我很欣賞，甚至有點欽佩。皇帝赤身裸體地遊街時，那個小男孩毒舌嗎？我怎麼覺得他是唯一尊重皇帝的人。但這件事大人做不到。

但凡堅持「真實」的人，內心都是有點孩子氣的。楊時暘，和我同齡，長發，一副不羈的藝術家范兒，以為很難相處，但幾分鐘之後，就會非常自在。他說怕當影評人養不活自己，所以在《中國新聞周刊》好好上班；他說自己是宅男，每天地鐵上看書，上班時碼字，下班健身，回家看片，生活就是如此；他說為了解決疫苗恐慌、社會霸凌，所以不要小孩，現在丁克，挺好的；他說12點前要睡覺，睡覺前要看美劇，電影人多數不看劇，但他的書里專門留了三分之一給「小屏幕里的神明」。他談到《黑松鎮》時，眼睛都是發光的；他吃早餐時，嘴裡一直念叨：「還是早點出發吧，萬一趕不上火車……」他告別時，笑著說：「來北京時找我，一起吃飯！」我想他就是他本來的樣子，出現在任何地方，都是這樣。活得真實，是我們窮盡一生，對自己最大的責任吧。

這幾天，讀《孤獨的影獵人》，非常奇怪，自認為是電影愛好者的我，書里的大多數電影竟然都沒看過，後來發現原因，不是我對小眾電影絕緣，而是我本能地屏蔽生活的暗處。以強姦戲開場的《她》，殺死絕症妻子的《愛》，限時找不到配偶就要被獵殺的《龍蝦》，一個女孩子在囚禁中成為母親的《房間》……這都是我害怕的故事，即使知道絕境中才有最真實的人性，卻還是膽小的認為：只要不發生在自己身上，就可以假裝看不見。「真實」有時讓人不寒而慄，才更需要有人去剖開，提醒眾人。

所以，我們常常不是害怕自己毒舌，而是害怕真話說出來，別人會怎麼想？我們常常沒法做自己，是害怕真那麼做了，會不會要付出代價？我們沒勇氣面對來自他方的晦暗和不堪，是害怕設想那情境真的發生時，該如何承擔？真實，是勇士的行為，我們習慣膽小。還好，還有人願意成為「毒舌」的榜樣，讓不敢去看那些電影的我，有勇氣相信，任何時候，保持力所能及的真實，就最值得理直氣壯的事。

楊時暘在書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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