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德瓷器埋藏坑考古:出土大量半成品,為何整齊擺放就近埋藏?
二〇一四年,景德鎮市陶瓷考古研究所聯合北京大學考古文博學院、江西省文物考古研究所、故宮博物院考古研究所對景德鎮明清御窯遺址進行了聯合發掘。本次考古發掘的重要發現是一處廢棄於嘉靖、萬曆時期的作坊遺址。
作坊遺迹
出土遺物表明,此處很有可能是給釉上彩瓷器上彩的作坊。同時,在作坊遺址南側發現了一個灰坑,灰坑內集中出土了正德時期釉上彩瓷器的半成品完整器。所謂半成品,是指這些瓷器的瓷胎及內壁和外底的透明釉已經高溫燒成,唯外壁既不施釉也未上彩。它們是釉上彩瓷器的半成品。
正德瓷器半成品出土現場
這些瓷器的器形有碗、盤、渣斗、花盆、盆等。多數瓷器都以青花或刻劃的方式署「正德年制」款,說明它們都是明正德時期燒造的瓷器。根據地層關係、坑中出土物判斷該灰坑的埋藏年代為正德時期。
與以往的考古發現相比,正德瓷器埋藏坑非常特殊,有三點尤為值得關註:首先是大量出土瓷器半成品(即並未最終完工的瓷器)。作為御用瓷器的生產場所,瓷器半成品並不少見但像該坑一樣集中、大量的出土尚屬首次發現。
正德瓷器埋藏坑
其次,這些瓷器均為完整器,無人工打碎的痕迹。明代宮廷對御窯瓷器的控制極為嚴格,即使是廢品也不能流向民間,而是在御窯廠打碎後作掩埋處理。從明初到嘉靖時期,都是以這種方式處理廢品,因此,考古工作者在御窯遺址內發現的都是打碎後的瓷片,完整器幾乎不見。而本次集中出土完整器,屬於首次發現。
明正德 澀胎龍紋碗 景德鎮御窯遺址出土
第三,這些瓷器都是成摞放置在坑內,較為有序,顯示出刻意為之的狀態。御窯遺址過去發現的瓷器埋藏坑,是明代永樂、宣德時期處理落選瓷器的埋藏坑。坑內堆積表現為自然傾倒的狀態,並無人為刻意排列的跡象。以上三點,是該正德瓷器埋藏坑的特殊之處,可見其重要性。
明正德 澀胎雲龍紋盤 景德鎮御窯遺址出土
這批完整的半成品瓷器為何以成摞的方式有序埋藏呢?我們根據目前的考古資料,對埋藏成因進行如下分析。
明正德 黃地綠彩雲龍紋盤 故宮博物院藏
首先,正德瓷器埋藏坑緊靠釉上彩瓷器作坊。二〇一四年發現的作坊遺迹為一處房屋地面,根據鋪磚結構和走向可判斷其為一座大型分間建築。在該建築地面及附近區域發現了製作瓷器的工具,以及礬紅彩料和銅綠彩料。以上資料證明,這座建築遺迹是給釉上彩瓷器上彩的作坊。正德半成品瓷器埋藏坑在此出現並非偶然,這些半成品瓷器很有可能就是在作坊中等待施彩的瓷器,因特殊原因無法繼續施釉上彩,因而就近埋藏。
明正德 澀胎雲龍紋渣斗 景德鎮御窯遺址出土
其次,這些半成品瓷器並非次品,因此沒有採用與次品相同的處理方式。明代御窯管理制度中存在嚴格的揀選制度,在瓷器生產的各個環節,一旦出現質量問題,都會被淘汰,從而不能進入下一個生產環節。無論是生產過程中的次品,還是最終的落選品,都有固定的處理方式。
明正德 黃地綠彩雲龍紋渣斗 大英博物館藏
從明初至嘉靖時期,對於次品和落選品均打碎後掩埋,掩埋區域相對固定。考古發現表明,御窯廠北部的珠山、御窯廠的東牆附近、御窯廠南門附近、御窯廠西南部等區域是集中掩埋打碎瓷器的區域。正德瓷器埋藏坑出土的這批半成品瓷器,器形規矩,胎精釉細,紋飾精準,幾無瑕疵,既不是次品,也非落選品,因此沒有採用打碎掩埋的處理方式。
對正德釉上彩瓷器的研究
明正德 澀胎螭龍紋折沿花盆 景德鎮御窯遺址出土
正德瓷器埋藏坑出土的半成品瓷器,均為釉上彩瓷器半成品,包括低溫彩釉瓷器半成品和鬥彩瓷器半成品兩種。清代御窯督造官唐英在《陶冶圖》配文中簡要記錄了釉上彩瓷器的工序:「白胎瓷器於窯內燒成,始施采畫。采畫後復須燒煉,以固顏色。」由此可知,釉上彩瓷器至少要燒兩次。文獻言簡意賅,無法詳細揭示釉上彩瓷器的具體工藝。而正德瓷器埋藏坑出土的這批半成品瓷器實物,為我們認識正德時期釉上彩瓷器的製作工藝提供了珍貴資料。
明正德 素三彩花盆 大英博物館藏
正德瓷器埋藏坑出土的低溫彩釉半成品瓷器,內壁和外底的透明釉及青花款已經高溫燒成,外壁澀胎上均飾有紋飾。製作紋飾的方法有刻花、瀝粉描花、貼塑三種。看到這些瓷器半成品,我們不禁要問,它們施彩燒成後是什麼樣子呢?我們試圖在正德瓷器成品中,尋找與這些半成品有對應關係的品種,從而揭示釉上彩瓷器製作過程中的一些細節。
明正德 八思巴文款澀胎凸雲龍紋盤 景德鎮御窯遺址出土
埋藏坑出土的刻花瓷器半成品有刻龍紋碗、刻雲龍紋盤、刻雲龍紋渣斗、刻螭龍紋花盆。正德瓷器中,黃地綠彩雲龍紋碗、盤、渣斗、高足杯等器物均有傳世,它們的外壁同樣以刻花的方式表現雲龍紋。其中,盤和渣斗的紋飾與出土的半成品幾乎完全一致。這說明出土的半成品盤和渣斗,應該就是黃地綠彩雲龍紋器的半成品,能夠代表黃地綠彩瓷器施低溫彩之前的工藝特徵。
明成化 黃地綠彩凸雲龍紋盤 景德鎮御窯遺址出土
刻螭龍紋花盆半成品,敞口,折沿,沿面作如意花形,沿面上刻如意紋。外壁刻螭龍紋,龍紋上下刻如意雲紋。花盆口沿下刻「正德年制」四字楷款。底部有一圓孔,顯示其確為花盆之用。在正德時期的傳世品和考古品中,尚未發現與此花盆相同的器物。正德傳世品中,花盆雖然數量不多但獨具特色。這一時期的花盆多為素三彩瓷器,即瓷器的顏色中不包含或很少包含紅色,且多為外壁滿地著彩。綜合傳世品推斷,埋藏坑出土的刻螭龍紋澀胎花盆,極有可能是素三彩花盆的半成品。
明正德 八思巴文款澀胎凸龍紋碗 景德鎮御窯遺址出土
埋藏坑出土的凸雲龍紋盤、凸雲龍紋碗,圖案線條凸起,以粘稠的漿料勾畫而成,與古建中使用的瀝粉工藝效果相同,因此我們稱其為瀝粉描花工藝。
明正德 八思巴文款黃地綠彩凸雲龍紋碗 大英博物館藏
這兩件碗和盤的底款與眾不同,為「正德年制」八思巴文款。大英博物館收藏一件黃地綠彩凸雲龍紋碗,外底用青花書八思巴文款,其器形、紋飾、底款與澀胎凸雲龍碗完全相同。御窯遺址曾出土一件成化黃地綠彩凸雲龍紋盤,裝飾工藝亦與此相同。這說明瀝粉描花的方式在成化時期已經出現。
明正德 澀胎雙獅戲球紋渣斗式花盆 景德鎮御窯遺址出土
第三種製作紋飾的方式,為貼塑圖案。埋藏坑出土的貼塑雙獅戲球圖渣斗式花盆,頸部的雙獅戲球圖案為一個完整的薄片貼於瓷器外壁,腹部和足部的卷枝、覆蓮瓣等紋飾以瀝粉描花工藝製作而成。貼塑紋飾的方式非常特殊,在正德瓷器成品中極少見到。
明 琺花鶴穿花紋罐 大英博物館藏
值得關注的是,山西琺花器和景德鎮仿琺花器中,普遍應用了瀝粉描花和貼塑紋飾的裝飾工藝,二者之間的聯繫值得思考。鑒於正德花盆成品中,並無琺花器。且此花盆口沿下署青花款,而青花款在琺花釉下顯色不突出。因此,筆者認為這件雙獅戲球圖渣斗式花盆,更可能是素三彩器的半成品,而不是琺花器的半成品。
明正德 素三彩纏枝蓮紋長方水仙盆 故宮博物院藏
通過實物對比,我們認為正德瓷器埋藏坑出土的澀胎瓷器是黃地綠彩瓷器和素三彩瓷器的半成品。澀胎瓷器表現的工藝特徵,可以揭示黃地綠彩和素三彩的製作工藝。埋藏坑出土的半成品瓷器,內壁和外底已施透明釉並燒成,外壁均為澀胎,顯示其下一步工藝為施彩,然後入窯烘烤。
這明確說明了兩個問題:第一,黃地綠彩和素三彩瓷器至少要燒兩次;第二,黃地綠彩瓷器和素三彩瓷器的低溫彩釉可直接施於澀胎之上,無需先施透明釉。此外,正德時期素三彩瓷器,外壁口沿下署「正德年制」青花款,這一特徵可見故宮博物院收藏的素三彩纏枝蓮紋長方水仙盆與大英博物館收藏的素三彩雲朵紋花盆,青花款識罩於低溫彩釉之下。
明正德 素三彩雲朵紋花盆 大英博物館藏
但是,半成品瓷器為青花款與低溫彩釉的關係提供了另一種答案。埋藏坑出土的雙獅戲球圖花盆,口沿下以青花書「正德年制」款,外壁通體不施釉,僅在寫款的局部區域罩透明釉。這種做法提示我們,正德素三彩花盆口沿外的青花款識,可能也是先罩透明釉、高溫燒成後再施低溫彩釉的。
明正德 青花螭龍紋三足盆 景德鎮御窯遺址出土
明正德 青花牽牛花紋三足盆 景德鎮御窯遺址出土
此外,埋藏坑還出土了幾件正德時期鬥彩瓷器的半成品。在傳世品和考古出土品中,正德鬥彩瓷器非常罕見。本次出土的正德鬥彩瓷器,雖以半成品為主,但仍然彌補了正德鬥彩瓷器稀有的缺憾,並極大豐富了正德時期彩瓷的面貌,它們分別表現了鬥彩瓷器燒制過程中的不同階段
明正德 鬥彩朵花紋六足盆 景德鎮御窯遺址出土
青花螭龍紋三足盆和青花牽牛花紋三足盆,外壁均以青花繪紋飾的輪廓線,罩透明釉,以高溫燒成,未塗任何彩料。這是燒制鬥彩的第一階段:繪釉下青花,高溫燒成。鬥彩朵花紋六足盆,外壁在青花紋飾內填塗紫彩、黃彩,烘烤而成。這是燒制鬥彩的第二階段:在釉上塗低溫彩,入窯烘烤。但這件朵花紋盆仍有部分紋飾內尚未填彩(可能為紅彩),說明不同的彩料施彩的先後順序不同,釉上彩部分至少需要入窯烘烤兩次。
原文作者:單瑩瑩 江小民
原文來源:《紫禁城》2017年5月刊《景德鎮御窯遺址出土正德瓷器埋藏坑的考古發現》
(因篇幅限制,原文有刪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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