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
首頁 > 最新 > 我們的童年陰影,卻在戰場上挽救了千萬生命

我們的童年陰影,卻在戰場上挽救了千萬生命

GIF

2016年,正值索姆河戰役100周年,倫敦的科學博物館做了一個戰爭和醫藥相關的展覽,我作為展覽志願者,帶著各式各樣的訪客,了解那些我們現在看起來匪夷所思的戰場醫療裝置。其中一個有點像是輸液瓶的東西,叫「卡勒爾·達金裝置」(Carrel-Dakin Apparatus)。

它是幹什麼的呢?消毒的。輸液瓶里裝著英國化學家亨利·達金(Henry Dakin)發明並配置的消毒液,用於手術或外傷處理。這種液體配比必須非常精確,且傷口不能有雜物,還必須每兩個小時消毒一次。然而這沒能改變一戰里大量感染傷員不得不截肢的結局——整個一戰,光英國士兵就有6萬多截肢的。

一個玻璃瓶子吊得高高的,但是下面的管子又有著奇奇怪怪的分岔,並沒有連接任何針頭。圖片:Science Museum London

但是,這個裝置很快就被人們棄用了,由於感染而截肢的士兵數量在二戰時也急劇降低。因為我們有了青黴素

巧合的是,在一戰後方參與感染搶救和研究的醫生中,就有亞歷山大·弗萊明(Alexander Fleming)。倫敦那場展覽里還有他寫的paper 呢。

弗萊明培養的青黴菌。圖片:Science Museum London

全世界都是它的「畫布」

青黴素(Penicillin,也就是盤尼西林)的名字來自青黴菌,也就是我們今天要講的產黃青黴(Penicillium chrysogenum)。Penicillium這個名字,來自這種黴菌在顯微鏡下的形態:菌桿加上頭部散布孢子的菌絲,像一把小刷子一樣,因此弗萊明用拉丁語「筆刷」(penicillus)為它命了名。在我們肉眼下,一團團的黴菌菌絲呈藍綠色,因此而得名「青黴」。

電鏡下的「筆刷」。圖片:Just Images / youtube

這就是肉眼可以看到的青黴菌落了。圖片:Crulina 98 / wikimedia

如果說青黴菌是筆刷,那麼全世界都是它的畫布。青黴菌屬的真菌在我們身邊廣泛而大量地存在著。不過有時候它們也會讓人惱,比如稻米染上的桔青黴、柑橘染上的擴展青黴等等。

然而,青黴菌除了讓植物發霉,還有一個特質:它釋出的青黴素,能夠瓦解細胞壁中的肽聚糖,讓細胞漲破然後死亡

細菌是有細胞壁的,然而動物(包括我們人類)卻沒有。所以,當我們被細菌感染時,青黴素就能幫我們瓦解細菌的攻擊,而對我們造成的傷害可以儘可能小(除了個別人對青黴素過敏,所以需要非常小劑量的「皮試」)。

或許是許多人的童年陰影。因為是皮內注射,所以「皮試」比其他注射方式略疼一些,皮膚也會鼓起一個小包。圖片:healthcarehk

實際上早在幾百年前,就有人記載人們使用潮濕的麵包加上蜘蛛絲擦拭傷口(上覆有青黴的孢子),能夠減輕感染;而17世紀的英國,也已經有野路子的藥師用黴菌治療感染了。

當然更為人所知的,還是蘇格蘭醫生(被英國人光榮地認為是自己人的)亞歷山大·弗萊明的故事。1928年,弗萊明正在倫敦聖瑪麗醫院(今天的帝國理工)進行微生物研究,某一天,培養葡萄球菌的培養皿被污染了,進了一些(那時候還被認為是)惱人的青黴。然而他發現,青黴的周圍一圈都沒有任何葡萄球菌生長,所以他推測這種青黴是有殺菌功效的。那一團青黴,現在已經被做成了標本,收藏在倫敦科學博物館的「摩登年代」展館裡(就是本文第二張圖)。

青黴素主要針對革蘭氏陽性菌,其中就包括金黃色葡萄球菌。圖片:7月新番《工作細胞》

然而,光有弗萊明還不夠。讓這個不起眼的青黴發揮作用的,有不止一個巧合、不止一個人,以及不止一次歷史進程。

他不是一個人在戰鬥

弗萊明雖然發現了青黴素的抗菌效果,並且發表成了論文,但實際上,嘴比較笨的他並沒能說服別人接受這種抗生素的潛力,即使它有可能拯救生命。而且,醫學出身的弗萊明缺少化學家或鍊金術師一般的技術(你看他養菌就很笨手笨腳被污染了),一直無法培養出能夠穩定產出的菌株,也無法真正提煉出青黴素。此外,當時正值磺胺類抗生素興盛,所以幾乎沒人注意到這種無處不在但又毫不起眼的真菌。

「嘴比較笨」的弗萊明。從結果來看,似乎學術水平高並且有一定社交能力的人,才能在學術圈吃得開。圖片:Imperial War Museums

慶幸的是,牛津大學的兩個研究者慧眼識珠,發現了青黴的潛力。1938年,生化學家恩斯特·柴恩(Ernst Chain)和藥理學家霍華德·弗洛里(Howard Florey)正在尋找具有抗生作用的微生物,偶然間翻到了弗萊明的論文。於是,他們趕緊跑到倫敦去找了弗萊明。

三人合作,很快就將這種真菌中的有效成分——青黴素提取了出來,確認了青黴素的化學特性,並開始了純化過程(期間還有Norman Heatley的參與),準備進入動物實驗階段。當時,要提取動物試驗所需的青黴素,他們每周都要培養500升黴菌,為此他們僱傭了一批「青黴素女孩」,每天負責青黴菌的培養與發酵。

感謝「青黴素女孩」。圖片:National Library of Medicine

這時候又有一個巧合。他們的實驗對象選的是小鼠,感染了致命鏈球菌的小鼠,一批註射了青黴素,一批對照,注射青黴素的小鼠都成功活了下來。但是,如果當時他們選用的是豚鼠(Guinea pig),這實驗可能就黃了。

因為豚鼠對青黴素異常敏感,如果給它們注射青黴素,也會因過敏掛掉。當然,我們現在對於動物藥理葯代的理解已經很完善了,不會出現選錯實驗動物的情況。但在當時,還真說不準呢。

讓青黴素上戰場

既然動物實驗成功了,剩下的問題就是怎麼量產了。弗萊明最初發現的特異青黴菌(Penicillium notatum)是無法勝任這個角色的,它的培養很不穩定,產量非常有限。雖然三人組通過青黴素讓一個嚴重感染的患者病情大有好轉,但很快辛辛苦苦培養並提取的青黴素就被用完了,病人最後依然不治身亡。

此時,1939年,二戰在歐洲打響;1941年,美國也捲入戰事。大量的傷員亟待強力抗生素解救他們的性命,化學家、藥學家和醫學家們紛紛投入了「量產青黴素」的探尋中。

上世紀40年代,美國生產的青黴素類藥品。圖片:National Library of Medicine

弗洛里來到美國,試圖說服當地研究機構和製藥公司投入青黴素的研製。戰事不等人,他們的想法得到了美國官方的支持,並開始面向世界各地徵集黴菌樣本——前面也提到了,青黴菌在自然界中原本就大量存在著。

戰鬥機飛行員從世界各地帶來土壤樣本,平民們在自家後院觀察是否有黴菌出現。終於,在美國伊利諾伊州皮奧利亞小鎮集市上,研究人員發現了一顆發霉的蜜瓜,這顆蜜瓜上的青黴能夠大量分泌青黴素,這些青黴就是本文的真·主角——產黃青黴。威斯康辛大學的研究者對這種特殊的青黴菌株進行了射線照射,變異菌株的青黴素產量更上了一個台階。

實驗員瑪麗·亨特(Mary Hunt)帶回了這隻發霉的蜜瓜,高效量產青黴素就從這顆瓜開始,瑪麗也因此有了一個昵稱——「發霉的瑪麗」(Moldy Mary)。圖片:nww2m.com

隨後要解決的是青黴菌本身批量培育的問題。這時候二戰前線戰事越來越緊急,參與抗生素研究的科學家和團隊越來越多,幾乎每周都有新的嘗試方法問世。因為青黴素在表面培養的時候特別容易被污染、效率也不高,液體培養成為了值得考慮的方向。

美國農業部的實驗室研究出了液體培養法;與此同時,來自輝瑞(Pfizer)製藥的研究團隊通過大型深槽裝入玉米漿培養液來養青黴菌(反正美國玉米多)。很快,青黴素變成了一種能夠工業量產的東西,後來更是引入凍干法來製得青黴素粉末,配製出相對純凈的注射液。

研究者在實驗室中製備青黴素。圖片:Richard Stone / Imperial War Museums

1942年,出現第一名成功接受青黴素治療的燒傷士兵;1943年上半年,全美所有藥廠生產的青黴素只夠用於180位嚴重感染的傷員,而1943年下半年,產量就已經翻了50倍。1944年六月諾曼底戰役之前,青黴素的月產量已經達到1943年全年產量的5倍,無數受傷士兵得以凱旋,並逃脫了截肢的厄運。

1945年,諾貝爾生理學或醫學獎授予弗萊明、柴恩和弗洛里,以表彰他們發現並提取青黴素對醫藥事業乃至全人類福祉的貢獻。同年,第二次世界大戰落下帷幕。

青黴素在戰爭上挽救了無數人的生命。圖片:National Library of Medicine

這是一場持久戰

有了抗生素,我們終於可以擺脫奇奇怪怪的消毒水裝置,以及無處不在的截肢乃至生命風險,量產青黴素低廉的價格也讓它成為了常用藥品。然而,正是因為它的常用,我們和細菌之間的持久戰——或者說,軍備競賽——在注射第一針青黴素的時候就開始了。

細菌變異的速度十分可怕。它們可以將外源基因納為己有,同時快速增殖,等待惡劣環境的篩選。面對抗生素的攻擊,一些細菌變異成為耐葯菌乃至抗藥菌——後者不僅耐葯,還能分泌特殊的酶讓青黴素失活。

在上世紀五十年代,也就是青黴素開始在臨床上大量使用時,一個病人每次注射青黴素只需要20萬單位;而到了九十年代,一個病人每次注射的青黴素需要80~100萬單位,用量增加到近5倍

牛津大學的多蘿西·霍奇金(Dorothy Hodgkin)確定了青黴素的分子結構,在這基礎上,人們得以合成更多的青黴素類藥物。圖片:Science Museum London

人們嘗試通過改變青黴素本身尋找解決辦法。比如,將青黴素做人工修飾以「騙」過耐葯菌(如氨苄青黴素、羥氨苄青黴素等等),同時也不斷地從自然界捕獲各種各樣的黴菌,提取出更有潛力的抗生素。

1944年,人們從灰色鏈黴菌中發現了鏈黴素;1948年,義大利科學家從排水溝里找到了可以分泌頭孢黴素的頂頭孢菌;還有1952年的紅霉素、1963年的慶大黴素等等,對抗生素的開發在上世紀70、80年代達到頂峰。

與此同時,人們也逐漸意識到濫用抗生素的後果。於是,當現在發現或合成出超強抗生素時,總會有一種矛盾的心態——想要開發出來治病救人,然而又擔心催生另一批超級耐葯菌。

「最強的抗生素永遠都在實驗室。」這是一個如此無奈的現實。

當具有耐葯突變的細菌越來越多時,抗生素也就失去了應有的效果。圖片:NIAID – NIH / wikimedia

然而回過頭來,捕獲在自然界中無處不在的真菌,並讓它們深刻地改變我們的生命乃至歷史進程,這期間短短半個多世紀的探索堪稱傳奇。人類進入微觀世界的旅程,也才剛剛開始而已。

這樣說的話,你會不會對我們的未來更期待一些呢?

預冷的分割線

最後插播與物種日曆作者、某E開頭冷笑話患者的對話:

我覺得好的採訪者和作者要有一種自來熟的氣場。

呃,我就沒辦法和別人自來熟……

E

為什麼?

「抗生素」攝入不足。

E

???

我覺得我還行吧,就是熟了之後話有點多。

要不……來點消「炎」葯?

E

?????????

大家放心,該作者還活著。(圍笑)

本文是物種日曆第4年的第218篇文章,來自物種日曆作者@李子。

喜歡她還可以關注

人間Museum

id:museumofus

科技,文明,社會,歷史。

關注當下,思考未來。

喜歡李子的文章?

這裡還有更多

日曆娘今日頭像

發菌科 (一顆洋蔥上的)黑麴黴

喜歡這篇文章嗎?立刻分享出去讓更多人知道吧!

本站內容充實豐富,博大精深,小編精選每日熱門資訊,隨時更新,點擊「搶先收到最新資訊」瀏覽吧!


請您繼續閱讀更多來自 物種日曆 的精彩文章:

它陪伴人類2500年,還促成了段譽和王語嫣的相會
夏日觀星秘訣——從「按圖索驥」開始

TAG:物種日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