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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蘭:走上這條路

這條路

 追求幸福的日子 電視劇原聲帶

冷漠 

00:00/04:29

走上這條路

這是一條土路,一頭伸向遠方,一頭伸向村莊。

這個村莊的名字叫武家窯,是母親的娘家,我的外奶奶家。

村莊里大概住著二十幾戶人家,可跟我有著直接關係的莫過四戶。他們分別是二舅,三舅,四舅和尕舅。但在我的童年記憶里,似乎這裡的一切都是我的,天是我的,地是我的,田野是我的,樹林是我的,連同樹上的小鳥似乎都是我的。

童年的我應該是扎著衝天刷,穿著男孩的褂子,整天里飛輪一樣滿世界瘋跑,但無論跑進誰家的院落,都會招來狗狗蛋蛋的一陣親近。

可那個時候的我似乎對不起這樣的昵愛。整天跟著男孩子上房揭瓦,摘桃摘杏,土頭土臉地翻牆,往地上的土眼眼裡撒尿,然後顫顫驚驚地端了水來,對著那土眼眼直灌,等到下面的長蟲爬出來,才用腳前後左右地堵住亂踩。之後,便把蟲子挑在木棍棍上嚇娃娃,娃娃們時常被嚇得到處亂鑽,於是招來我們開心地大笑。妗子們見得多了,只好拿出好東西給我,一邊摸著我的頭髮說,狗娃,再不敢拿長蟲嚇人啊。

我這個娃娃雖說生性倔犟,可就是扛不過一些大人的軟纏硬泡,只得改了這毛病,變成時常躲在莊稼地里搞發明創造,戴上玉米桿做的滑稽眼鏡,拿起啃了樹皮的棍棍當槍使,指著一個個碎腦袋叭叭叭地亂射擊,這樣的嬉戲直鬧到暮色四合,村子裡飄來妗子們的喊叫聲時,才依依不捨地收兵回營。我的營地當然是外奶那裡。

那個時候的外奶,似乎有著絕對的尊嚴和權威。在我的記憶里,舅舅們也好,妗子們也好,表兄們也好,表嫂們也好,見了這位小腳顛顛的長輩總是不笑不說話。那份神情里的卑微,語氣里的柔軟,就跟農民面對著土地,牛馬面對著草原一樣虔誠。

小時候的我,喜歡看大人們跟外奶說話。因為只要他們屁股坐在炕沿上,就總會把手有意無意地伸向我,那是一種溫暖照在我的身上,照在我看似殘缺的生活里。而那個時候的我,一定是趴在外奶身後的熱炕上,晃悠著兩條小腿腿,驕傲地享受著這一切,就像小草享受著陽光,柳條兒享受著微風一樣。

說起來,外奶是外爺的第二房女人,共生了六個孩子,四男二女。這中間當然不算大舅,大舅是外爺前房女人生的孩子,因此不住在武家窯,我從來沒有見過他,甚至連聽都很少聽到,知道的也只是這樣一個稱呼。二舅二妗子隱約有一點點印象,都是尊老愛幼慈眉善目的一類人,卻終因老天不長眼,雙雙過早地被收了去,所能感受到的那份親近,也只是母親嘴裡的一些零零星星之事,聽著傷心想著感動。外奶的大女兒嫁給了郭城黃家,離武家窯不怎麼遠,時常可以回娘家走走。她的小女兒,最終嫁給了河畔宋家,說起來也離得不遠,只因後來隨夫去了一個叫隴東高原的小城市,從此與生她養她的這方水土,遙遠得如同海角天涯。其實,就路程而言,絕沒有那麼誇張,但在早些年間,一來交通不順暢,二來經濟不寬鬆,三來忙於奔波生計,母親回家一趟就尤為不易了。再加上外奶原夲是三寸金蓮,幾乎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這樣一來,想見女兒一面,只能盼星星盼月亮地盼了。

好在那個時候,我被留在了外奶身邊。外奶從我的身上有著一種相思的寄託,也算聊以安慰。可是那個時候的我,根夲理解不了這其中的深刻含義,總是在夜晚來臨的時候,鑽進外奶的懷裡尋找媽媽的感覺。每當這個時候,外奶難免暗自傷感,只是很多時候,她不會把這種脆弱表現出來,她會起身披衣跪到炕邊,去翻弄她的那個大箱子。

那個箱子就放在炕上靠牆的一邊。木頭質地,棗紅色的漆,上面還有兩朵嬌艷的牡丹花,花朵上或落或飛著兩隻美麗的大蝴蝶。想來這樣的物件無疑是陪嫁之物。外奶打開她的這個嫁妝,伸手進去摸上半天,一個糖果一個核桃一個柿餅地拿出來給我。這樣一來,我的童年就多了份侈奢的色彩。在我的記憶中,那個箱子里總有拿不完的甜蜜。在我童年的記憶里,那個箱子里似乎盛著外奶全部的財富和寄託,但依然擋不住一個四五歲娃娃對母親的眷戀。

夜晚。

油燈。

昏暗的屋子。

我時常在夢裡哭著喊媽媽。這樣的日子久了,外奶終於決定讓他的小兒子,送我回城裡去。

那天早晨很冷,外奶站在尕舅家的院門前,目送著我一步三回頭地離去。遠遠看見外奶在不停地抹眼睛,我想那個時候一定風很大,風吹痛了她的眼睛,吹落了她的眼淚。就是在那天早晨,我從村莊出發,沿著這條土路,走向了外面的世界。

時間在無意間轉逝而過。十年之後,重新回到老家就讀,其中也寄託著母親的另一個心愿,畢竟這裡離外奶只一步之遙。所以,當我再一次來到這裡時,心裡的那個喜悅就像驀然而起的波浪,只朝著一個方向澎湃而來。

我下了車,沿著這條土路,奔向村莊,奔向院落,奔向我童年的家。遠遠地喊一聲外奶奶,奶生生的聲音卻是沒有長進。這個時候必有一個迴音飄牆而過,哦,我的狗娃回來了。那聲音柔軟而親切,像一條嘩嘩流過心田的小河。然後,定有一個顫微微的身子奔撲而來,我看見外奶張著沒牙的嘴笑呢,笑容滲進她滿是淚水的臉上。話呢,竟是哆哆嗦嗦說不出來。

依然是那個院子,依然是那個炕,炕上飄浮著我童年的氣息。

夜晚,油燈,昏暗的屋子。外奶照舊會打開她的箱子。箱子還是那個箱子,只是裡面的東西換了一茬又一茬,棗紅色的漆也暗淡了許多。隨著時間的斗轉星移,箱子舊了,外奶也老了。

最後一次見到外奶,是我高三的最後一個學期,這當然意味著我的再次遠離。那天外奶有點力不從心,是我起身接住她打了一半的箱蓋,再替她拿出她想要拿出的東西的,東西是母親提前給外奶備好的老衣一一黃緞子的衫,紅綢子的襖,藍綢子的裙。雖然都很漂亮,只因都是要被埋進土裡去的東西,心底怦然而來的冰涼,讓我不願意多看它們一眼。可外奶是喜歡的,她就那樣輕輕地用一雙乾瘦的手,不停地在上面摸來摸去,像是撫摸著她心底的某種柔軟,又像是在撫摸著遙遠的牽掛。

那天晚上外奶盤腿而坐,吃著煙鍋,望著遠處,很久沒有說話。也許外奶不怎麼喜歡說話,其實就算一句話不說,我也照樣地滿足。那份滿足來自於我安靜地撫摸她的小腳,然後一圈圈地替她纏上裹布,給她梳理頭髮。外奶的頭髮很長很長,只是比以前少了許多。她似乎完全老了,不停地自言自語:怕是見不到了,怕是再也見不到你媽媽了。說話的同時,不忘用手撫摸她的那些綢綢緞緞。

那天晚上我同樣一夜未眠,痴痴地望著窗口透進來的那抹月光,突然覺得外奶很可憐,也許,人老了都很可憐吧。

外奶去世的那年,我已成家立業,隨同母親回家奔喪。

那一次,大雪封路,幾經周折到跟前的時候,外奶已經永遠地走了。母親沒有見到外奶最後一面,我當然也沒有。

她的那個箱子我沒有再次看到,但我看到了那裡面的東西,一件件地裹在外奶的身上,隨後,一起被抬上了後山。

這是一條土路,一頭伸向村莊,一頭伸向山裡。

武家窯去世的老者,無一例外地被抬上了那座很平緩的小山坡。

部隊轉業回來的四舅,也是這樣的一個歸宿,在四年前的一天。四舅走的那天,天是寒冷的,地是寒冷的,一切蒼白的沒有了內容,只有穿著孝衣的媳婦女子三三兩兩、遠遠近近地跪在路的兩邊,用頭巾的一角捂著臉面痛哭。還有家門前點燃的草堆,似乎也表達著對回歸親人的悼念。

村莊因此而悲涼了許多,這條路也悲涼了許多。不過,陽光還是有的,依然是那個懶散的樣子,像一切都沒有發生過一樣,只有那旋地而起的土浪兒,遠遠近近,跟隨而來,帶著靈氣奔浮在路的兩旁。

最後一次走這條路,是為了送送三舅。唉,三舅上山,是一個無奈的事實。往好了想,山上也住著一大家子人了。然而在這樣的冬天,冷似乎無處不在,寒風掠過田野,刮過樹梢,吹在臉上的時候,整個人都有了痛的感覺。

*圖片來源網路,版權歸原作者所有*

作者簡介:雅蘭、甘肅會寧人。中國作家協會會員。代表作有長篇小說《紅嫁衣》、《紅磨坊》、《紅蓋頭》及散文《父親的心結》等。

|華山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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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 辦:渭南市文學藝術界聯合會

主 編:趙粉絨

本期編輯:張 璐

地 址:渭南市朝陽路東段21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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