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令人羨慕的別人家的孩子
我們都愛自己的孩子,但總會有些別人家的孩子,至少在某個特定的時刻,是讓我們羨慕的。我下面提到的這幾個,有的現在已經奔五了,有的正在讀研,有的高中剛畢業,有的高中還沒畢業。他(她)們大多是所謂學霸式的人物,但他(她)們真正讓我欽佩,使我甘願枯坐在電腦前,一個字一個字往上敲,卻一分錢稿費也賺不到的,決不僅僅是因為他(她)們學習好。
一、收雞蛋家的姑娘
說起來,這姑娘還算我大爺爺家的表親,但我一直沒見過她和她的家人。聽老人們講,她父母都是農民,種地為生,經濟條件一般。家裡有輛農用機動車,農閑時候的主要營生是下鄉收雞蛋。
老家農村養雞戶多,有的都養成千上萬隻,多的時候一天能撿千八百斤雞蛋。但農村路不好走,怎麼往外運是個問題。運不出去的話,不新鮮不說,還掉秤。除此之外,這成千上萬隻雞每天吃的飼料有上千斤,豆萡啊、魚粉啊、骨粉啊、玉米啊什麼的,消耗量都很大,一旦斷了供應,蛋就連不上了。而且,養雞是個比種地還累的活兒。種地有時有晌,農忙的時候就那幾天,挺一挺也就過去了,大部分時間都是莊稼自己在默默地生長。養雞就不同了,從雞雛到大雞,從下蛋的到不下蛋待處理的,從餵食喂水換氣到撿蛋,從往裡拉到往外運,這一天沒個閑時候,咯嗒咯嗒叫著的雞身邊根本離不了人。現在一家一般都三四口人,孩子一上學,就剩兩口子,經營這麼多雞,基本上都被累得連拉帶吐。別說別的,就這通飼料,每天捯騰起來就累死個人,抬進抬出,配比攪拌,分發入槽,全是力氣活兒。因此,在我們那兒,養雞戶大多都不自己連產帶運帶銷——實在沒那個精力。因此,開車收雞蛋,去的時候幫著那些養雞戶帶飼料、疫苗、生活用品什麼的,回來的時候給縣城各大超市和菜市場供雞蛋,有時也帶一些農產品,收入還是可以的。
就這樣,這姑娘的父母憑著這輛農用機動車,供著姑娘上高中。
三年下來,姑娘考上了清華。
縣城中學出個清華不容易。消息傳開後,收雞蛋的父母也跟著出了名。
在這之前,對於這個小姑娘及其一家,我是不知道的,從沒聽說過;姑娘上了清華之後,她的家庭住址、祖宗八代、社會關係等相關信息迅速被人們挖掘、梳理、提煉、歸類,噢,原來還是大爺爺家的表親。於是我就上網,輸入姑娘的名字,查到內蒙古地區清華大學錄取名單匯總,上面寫著錄取專業是電氣工程及自動化;往下,就是源於縣城中學的各類考試成績EXCEL表格,細看時她當然名列前茅不在話下;再往下,還有一段高三元旦晚會手機視頻,打開,見這姑娘梳個刷子,圓臉,帶眼鏡,中等身材,體型勻稱,皮膚麥色,正拿著話筒唱歌,嗓門不小,唱完之後,有一男生衝上講台來搶話筒,只見她邊躲邊推搡那個男生,嘴裡還喊著,不行不行,剛才沒唱好,我要重唱一遍……
關於這個姑娘及其家人,我就知道這麼多,有些信息也不一定準確,但事情的輪廓大約就是這個樣子。最近這些年,老家的縣城中學每年都能考上個五個八個清華北大,學霸們的故事一年一年淡去,但這小姑娘的名字我記住了。不為別的,就為她在元旦晚會手機視頻中表現出來的毫不扭捏、堅持重唱、不到自己滿意程度不罷休的那種勁頭兒。
人說三歲看老,又說窺一斑可知全豹。一個孩子有了這麼一種勁頭兒,不管是不是去了清華北大,哪怕就是像她父輩那樣在家務農,辛苦養雞,應該也會幹得不錯,受人尊敬。
二、我的高中同學
他是我的同學,高一時還是同班。對於他,我的記憶應該是清晰無誤的。
入學時,他的成績是全校最高,581分,全市的好高中可以挑著上,但他選擇留在他居住的小縣城。我們那屆學生,不管是否同班,沒有不知道他的。
高中三年,不管是分班前,還是分班後,他就沒讓班級第一、年級第一旁落過。
高一時,在我們班,他算大個,坐後排,當班長。
後排的學生里,除他之外,學習好的比較少。他的前、左、右三面,不學習的比學習的多得多。有那麼幾個家在縣城、調皮搗蛋、誰也管不了、全校最難纏的學生,天天在他身邊渾喊,班長,再選班幹部,我們就選你當班長兼團支部書記。那時班裡的團支部書記是個女同學,聽出了話中的惡意,卻敢怒不敢言,只好趴在桌子上哭。還有一個同學,竟在班裡模仿農村祭奠的樣子燒紙,以此咒罵另一個同學。不但如此,他們還同化了幾個從鄉下考上來的同學,進而勾結社會上的小混混兒,一起欺侮班裡的同學,打架、搶錢、偷書訛詐無所不為。老師們想管也管不了。整急了,他們乘晚上放學天黑,連老師也敢打。
就是在這樣一個全校紀律最爛的班裡,他的學習也沒怎麼受影響。雖然是班長,他也沒管過多少事,但只要他說一聲「別鬧了」,那些作妖兒的還真收斂,真給他面子,甚至比老師還管用。因為他的原因,我經常對我孩子講,只要你自身行得正、站得直、長得壯、有實力,那些歪人也不敢把你怎麼樣。別看這幫歪人連老師都不怕,但對他,還真是有點兒懼斂。在當時我們那個班,要是沒有他,紀律會更加散漫,學習的氛圍也會更差。
當然,他的學習是一絲不苟的,字寫得是工工整整的,做題不但結果對,過程也寫得清楚,卷面還疏朗大方。我偶爾會借他的卷子看,感覺比老師的板書寫得清楚,邏輯性也好。
他那時家裡條件好,穿得起皮鞋和西服套裝,再戴個眼鏡,這使他看上去就像一個老師。一般說來,那個年齡段的孩子穿皮鞋都穿不出好兒來,但他卻把皮鞋收拾得非常利落。我清楚地記得,他的一雙「三接頭兒」,腳面部位因為穿久了而形成的褶兒都快裂開了,但也被他擦得乾乾淨淨,彷彿比不裂還更有質感,又好像故意做成那樣的工藝似的。
八七、八八年的時候,全校、全旗都沒有幾台電腦,他已經開始學電腦了,還用紙殼自己做了一個模擬鍵盤,放在桌洞里,下課時拿出來練操作和打字。我上大學都沒想到這碼子事兒,到工作單位後才開始學打字,比他整整晚了十年。關鍵是那個年代,學電腦跟考大學一點兒關係都沒有……
90年高考成績出來,他是全旗第一,上清華北大都沒有問題,但他選的卻是一所頂級財經類院校(我推測是受了家庭影響,他父親那時是縣城一家銀行的總會計師)。當時,學校的老師都很遺憾,覺得他應該為母校接續上每屆都有清北的慣例。但他堅持了自己的想法,也因此成了我們那幾屆里唯一一個能上清北而沒報清北的學生。對此,我們都不太理解,現在,多少有點兒明白了——他選的是專業而不是學校。這倒很符合當下推行的「雙一流」的高校分級評估模式,他報的那所學校就是財經類中的清北。
今年,我又有很多同學的孩子或者是甥侄們高中畢業了,有的考得相當好,據說平時學得也刻苦,成績一貫優異。但一到報志願的時候,問題來了,孩子自己沒啥想法,沒啥傾向,沒啥愛好,不偏科,也不討厭什麼學校什麼專業,上啥學校啥專業都行,這樣,就把報志願的事兒推給了父母。對這些孩子來說,選專業比考大學難。這樣好似簡單,其實卻更難。這也從一個側面說明,現在我們很多很優秀的孩子,並沒有明確的興趣愛好,這恐怕是時下我國教育面臨的最大問題。據相關報道,在歐美國家,特別是美國,很多著名高校在招生時很看重學生的興趣愛好,分數高低反倒在其次——他們不怕你資質差,就怕你沒興趣沒熱情。大老闆蘇總的兒子今年考中美國名校,心情大好,回老家避暑,跟一幫同學聚會,說起幫孩子報志願的事兒,就把我賣出去了,說我對這個有研究,於是就有老同學在微信里找我,讓我幫她侄女報志願出出主意。我受寵若驚,卻一點兒不敢亂講,我說這真得讓孩子自己拿主意,否則就可能落埋怨。
這又使我不禁想起了他。我們那個年代,家長和同學還是很務虛的,能上清北決不上其他學校;不管專業如何,只要分數夠了,清華北大,必是首選。但將近三十年前,他就已經不這麼看問題了,應該也算是一種開風氣之先吧。
其實,關於上大學的事兒,我覺得並不是特別要緊。孩子成績高點兒低點兒,上的學校好點兒賴點兒,對未來未見有多大影響。但不管怎麼說,一個孩子有自己的想法,有自己的目標,有自己的堅持,有自己的信念意志,還是極端重要的。有了這個東西,別說還有老師教,就是自學,也一定差不了;沒有這個東西,即使上了清華北大的狀元專業,也未必一定會怎樣。
上帝說,要有光,於是便有光。這雖然更多體現的是上帝的神奇和無所不能,但其實也是任何創造性工作和創造性人生的共同特點:先有理想,後有結果。如果沒有理想,就根本不會產生什麼奮鬥過程,當然也就不會有什麼結果。在聖經「要有便有」的敘述模式中,好像省略了過程,其實這樣寫只是為了凸顯理想目標的極端重要性,並不是否定過程的必然存在——有目標必有過程,有過程必有結果,這是不言自明的事情。大能如上帝,也得先起心動念,然後才能創造萬物,我等凡夫俗子,怎能什麼都不用想好事兒就自然來?
今年我單位一位同事的閨女,學理科,高考671分,大家問孩子報了什麼學校什麼專業,同事說,什麼學校什麼專業啊,她就想學醫,考成狀元也學醫,考得比這差也學醫,只要能學醫肯定就學醫,誰也勸不了。這同事跟我說,近年來醫患關係緊張,他對孩子學醫很擔心。我說難得孩子自己有目標有主張,你最好不要攔,這孩子將來必成大器。與此相反的是,當年老家也有一個小女孩,以700多的高分上了清華,去了之後,因為專業不適合的原因選擇休學,現在怎麼樣了我沒有打聽。有人說,可能女孩子學理工沒有優勢云云,我不贊成這種說法。我覺得,只要熱愛,必有所成。一個人如果發展受挫甚至一蹶不振,多半恐怕不是因為智商,而是缺乏執著的熱情。
很多遊戲也未必好打,但你看得有多少孩子,往那一坐、低著頭、一動不動、神情無比專註、一打就是個把小時,那得啥頸椎啊?!不論智與愚,如果把這種勁頭兒用到學習上,啥大學考不上?但如果你讓他學習,恐怕不行了,用不了十分二十分鐘,就得喊累甚至找借口罷工。
道家說,「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寧,神得一以靈,谷得一心盈,侯王得一以為天下正」。這麼多年來,以張某淺薄的人生閱歷,也觀察到了一些個事實,就是那些有積極、明確、持久、專註的興趣愛好的孩子,個個都目光清澈、面色平和、言辭安定。這樣的孩子,怎麼能不招人稀罕?
三、一位高我一屆的理科師兄
他1972年出生,中等師範學校畢業後考入省里的師範大學數學系讀本科,本科畢業後考入與省同名的大學讀碩士,而後接著考入北大讀博士。這是標準的一檔起步,不帶無極變速,履歷也沒多麼閃光,跟三清三北的沒法兒比。但早在5年前,他已經是北大博導、傑青、長江學者特聘教授,現在還兼任某國家重點實驗室副主任,是國家自然科學二等獎第一完成人,知道他的人都說他就等著評院士了。
當年上研究生的時候,我們住一個樓層,他高我們一屆,每天提著書包飯盆兒,不緊不慢地上來下去,笑眯眯的,並不是那種英氣勃發、咄咄逼人、銳利智慧的樣子。因為我同屆歷史系藺同學跟他住一個宿舍,我們經常在他屋裡廝混,跟他很熟。有一天我們好幾個人在他屋裡聊天,聊著聊著就有人跟他說師兄你有對象嗎,他說沒有啊,那人說那給你介紹一個唄,他說好啊!誰啊?那人說誰誰誰呀,他說可以啊!我還以為他就是隨便這麼一說呢,結果介紹之後時間不久人家就真處成了。
對他的專業,我這文科生一點兒不懂,但對他的實而不虛,我深有感觸。他總是笑眯眯的,話也不多,貌似跟誰都不深交,但內心卻十分篤定。有一次,在他屋裡,我有一搭沒一搭、話趕話地說了一個事兒,他說方便時我給你問問,我壓根兒就沒當回事兒,當場直接告訴他不必了。過了一段時間,他去我宿舍找我,跟我說,你那次說的那個事兒,知道的那個人回來了,我給你問了一下,是怎麼怎麼個事兒。
人都說大象無形。在大街上遇見他,實在看不出他有什麼驚人之處;即使跟他在一個樓層同住了兩年,也不了解他學業上有什麼特別深的造詣(畢竟研究生樓里的很多人還是名聲在外的);走進他的宿舍,在我們這些比他低一屆的師弟們面前,他也不是健談的人;更多的時候,我和廖兒在他和藺同學的房間里聊得很熱鬧,他在一旁,也只是笑眯眯地聽著,偶爾插句話,但從來不是話題中心。就是這樣一個人,不經意間,已經達到了很多人終其一生也難以企及的高度。
莊子說,大白若辱,盛德若不足。那些看上去不顯山不露水、在某些方面似乎還略有不足的人,未必是刻意遮掩,未必是故作高深,也未必是本性使然。最有可能的是,他(她)們都在自己目標追求、專業領域、事業愛好中找到了十足的樂趣,進入了馬斯洛所謂「自我實現」的境界,因此,才不願意也不屑於嘩眾取寵、虛應事務。這就像物質守恆一樣,人的總的表現也是守恆的。真才實學多,得到的實利和榮譽也多,虛張聲勢的就少;相反,真才實學少,得到的實利和榮譽也少,嘩眾取寵的就多。這或許也是一種客觀規律。而這種客觀規律也有反作用,就是一個人越有真才實學,越是從容低調,也就越有可能取得更大的成就,獲得更多的實利和榮譽,從而越不需要自我炒作,這就形成了一種良性循環。
如今已有20多年沒見他了,在網上看他的近照,還是當年的模樣,只是瘦了一些,卻一點兒也不見老。佛說相由心生、境由心轉。心有定力、學有專長、業有大成的人,不論美醜老少,看上去總是那麼平和、順眼、可親。
四、我孩子的一個同學
Z是我孩子的初中同學,頭髮有點兒黃,面色有點兒乾和白,外表並不引人注目,學習成績也不是班級前十。孩子上初一的時候,我都不知道他們班裡還有這麼個女生。
初二的時候,有一次參加家長會,班主任因為Z這次考試的進步幅度比較大,安排她和家長聊兩句,介紹一下經驗。她走上講台,顯得很局促,說,我都不好意思講,班級年級里學霸那麼多,我連班級前十都不是,我講什麼呀?班主任老師示意說,沒事兒,你就說說你平時都是怎麼學的就行,隨便講。她說,我也沒有什麼啊,還是讓我們班的班級第一、年級前三F同學講吧。班主任說,F同學講F同學的,你講你的,你講吧。她見推不開,就說,那我就少講一點吧。我吧,也沒什麼好的學習方法,要有的話也不至於……我要說,只能說大家都知道的,比如,上課好好聽講,不溜號,把沒聽明白的地方記住,或者在什麼地方標一下,別急著停下來思考,要跟住老師,課後再從頭到尾讀一遍課本,把上課學的東西往起連一連,重點是弄明白不懂的地方,實在不會了再去辦公室問老師。然後就是放學吧,在寫作業前,再看一遍課本,記准一些東西,然後再去做題寫作業。如果寫作業的時候還遇到不會的,那就再回頭看一下課本,看看是不是還有沒看到或者沒有連起來、理解好的地方……我這都是一些笨法子,大家都知道,我都不好意思往下說了,我就說這些吧。班主任說,好,你下來吧,講得挺好。
開完家長會,回到家裡,我跟孩子說起Z同學,孩子沒有什麼反應,大意是知道了,我這次的排名不比她低,她那方法……我跟孩子說,你們這個Z同學講得特別好,就上課認真聽講,遇到不會的別急著停下來思考,跟住老師,課後讀課本,努力把學過的知識往起連,不急於刷題這些就值得你自己、你們班、你們學校甚至是全國很多學生學習。孩子沒說啥,但那意思和表情明顯是不想往下聽了。我沒辦法,只好說算了吧,但我敢打賭,Z同學即使最終沒能保送的話,中考時也肯定能上市5所。我孩子的表情仍是不置然否。
從此以後,每次再去開家長會,我都刻意關注這個孩子的成績。
中考的時候,這孩子考了552,只比班級第二、年級前十、棄保參加中考的H同學低5分。下半年這個孩子就上高三了,不論她最終被錄取到哪個學校,我都相信她的未來一定可期。
我知道,我這樣說,會有很多家長和孩子,包括我自己的孩子並不服氣,但我還是下決心寫完了這篇閑文兒,並沒有扯虎皮做大旗、傍高人以自矝、說是非以彰慧眼的意思,只是希望在我盡量客觀甚至有此啰嗦的敘述中能給孩子們的成長提供一點我認為有借鑒意義的東西。
如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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