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的獨家「地圖」
1
古稀之年的外婆，居然一個人從縣城乘車到市裡看我。都怪我，外婆天天等著我的電話，而我半個月沒給她打電話，她擔心不已，所以不顧一切地來找我。
「我就知道你遇到困難了。孩子別怕，有外婆在，不管什麼事都會過去的。」外婆緊握著我的手，安慰我。
半個月前，我還是個沐浴在愛河裡的幸福女子。然而天有不測風雲，愛人在下班回家的路上遭遇車禍，不幸身亡。我悲痛欲絕，心如死灰，把自己鎖在家裡。
直到外婆的叫喊聲在門外響起，驟然將我飄蕩的思緒喚回。我打開門，看著風塵滿面的外婆，夢一般地茫然。
晚上，外婆熬了我最愛喝的小米粥，炒土豆絲。愛人出事後，我一直睡不著，頭痛欲裂。吃完飯，我抱著頭蹲在牆角，痛苦得難以承受，不知所措。
外婆看著我，又心疼又無奈。突然她想到了什麼，說：「既然你睡不著，就陪外婆到外面走走吧。」說著，她給我拿過來衣服，我沒有辦法拒絕，這是從小養大我的外婆，是我最摯愛的親人。
我曾經想守護外婆一輩子，外婆卻不肯。當時我初中畢業後不想上高中，想守在外婆身邊。外婆很生氣，沖我吼叫：「我不用你管，我身體好好的，還有兒子呢，要你管什麼？不需要你操心，你乖乖去上高中……」
媽媽去世得早，是外婆含辛茹苦把我撫養長大。我知道外婆心疼我，一心要我好。只要我好了，她怎麼樣都行。最終，我聽了外婆的勸告，去縣城上高中。
開學報名那天，外婆忙裡忙外為我準備東西，再三囑咐送我去學校的小舅，怕他安頓不好我。我們都走到村外了，外婆站在窯洞後的石坡上喊我們：「你們先別走，等等……」
外婆終是不放心，讓大舅套了牛車，大家一起將我送到學校。外婆親手把床單鋪了，被罩套上，把帶的鹹菜、烙餅、瓜子等一樣一樣放到床底柜子里。
見狀，大舅吃醋道：「我們小時候都沒見您老這麼上心。」
外婆頭一低，眼眶就紅了，嗔怪道：「你們有爹有媽的，她一個沒媽的孩子，你不覺得可憐呀！」
「好了，我開玩笑嘛！」大舅趕緊哄外婆，她的淚才沒滴下來。
分別之際，外婆摸著我的頭，囑咐我：「外婆不在身邊的時候，遇事要往開處想。」
大學畢業後，我在市裡工作，戀愛結婚，一路順遂。徵得愛人同意後，我想把外婆接到家裡住，但她不願意打擾我們。於是，我就經常給她打電話。
這次愛人出事，我好久沒給外婆打電話。外婆放心不下，來找我，才知道愛人出了事。
2
有外婆在身邊，我狀態好多了。這是從愛人走後，我第一次走出家門。外婆不住地給我說話，看這看那，問東問西。我在外婆的引導和感染下，漸漸轉移了注意力，話也多了起來。
微微的風吹拂著臉龐，很舒服。我們慢慢地走著，外婆的體力很好，走得比我還快。走在路上，一隻鳥兒快樂地鳴叫著從我頭頂飛過，悅耳的聲音令人身心暢快，使我的精神猛然一震。不知不覺中，我和外婆已經走出一條街，繞著廣場走了兩圈，然後往回走。
回家後，我累得倒在床上，很快進入夢鄉。一覺醒來，外婆問我：「怎麼樣？頭還疼嗎？」
「好多了。」我輕鬆地從床上爬起來，看著外婆笑眯眯的雙眼，心裡也不那麼難過了。
洗漱之後，外婆興緻勃勃地要我帶她下樓嘗嘗自助早餐。以前，她問我早上吃什麼，我說樓下有家餐館，有自助早餐，我經常去吃，豐富又實惠。外婆不信，說再好也沒自己做的好吃。當時，我還跟她理論了一番，老太太死頑固，始終不相信，說我早上做飯吃的毛病得改改。
原來外婆還是聽進去了，沒有白說。我趕緊換了衣服，帶著外婆下樓來到餐館。早就想讓外婆來看看了，她從沒見過什麼是自助餐。
一進去，外婆就很興奮，驚喜道：「這……都可以隨便吃呀！」隨後，外婆像個孩子般，吃得不亦樂乎。吃完早餐，我們又到廣場散步。外婆說吃多了，得多走走。
這個在農村生活了一輩子的老太太，走在人來人往的大街上，一點也不拘謹。她昂首挺胸，笑哈哈地招搖過市，好像對這些街道、這些行人、這裡的生活環境，很熟悉似的。外婆渾身洋溢著的樂觀和激情，深深地感染了我。
我抬起頭，感覺好久沒見過這麼蔚藍的天空，心情好多了。散完步，我帶外婆去看望愛人。
我們打車直接到了山上，外婆望望四周，點頭稱讚這地方挺好的，山清水秀。我和外婆在愛人的墓前駐足了一會兒，那是一片蒼綠的松林，寂靜得讓人敬畏，外婆嘖嘖不己地仰望著這片高大的樹木，說小軍一定會喜歡這兒的。
外婆口中的小軍就是我的丈夫，我深愛的人。外婆也很喜歡他，每次我們回去看望外婆，他倆都有說有笑的，相處得很融洽。
下山的時候，我攙扶著外婆，慢慢地走著，沿途聽不到別的，只有溪流穿過石谷的潺潺水聲。
回到家後，沒有太陽了，雲彩遮蓋了天空，但我還是從容地把小軍栽種的秋菊澆了水，給杜鵑花施了肥。
3
日子一天天地好起來。外婆依舊要我晚上陪她散步，她甚至慫恿我穿上漂亮的衣服和高跟鞋。
為了老人家高興，我穿上最漂亮的衣服，高跟鞋，亭亭玉立地站在外婆面前。她高興得合不攏嘴：「這就對了，多美呀我的孩子，往後的日子長著呢。」
外婆緊緊牽著我的手，看著我的目光，深情而欣慰。
「走，咱們就這麼美美地出去走走。」外婆容光煥發地激勵我。
可惜沿著廣場走了半圈，高跟鞋的鞋跟突然折斷了，我差點崴了腳。見狀，外婆忍不住笑起來，坐在廣場的木椅子上，想不出好辦法，問我怎麼辦？
「我能有什麼辦法？」我嘟囔著嘴。
外婆爽利地說：「那就回家唄。」
我跟著外婆往回走。先開始我穿著鞋，一高一低一拐地走，外婆笑我太難看了，穿得這麼漂亮，卻是個拐子。
哼，我就一手拎著鞋，用一隻腳跳著往回走。這下可把外婆高興壞了，好像獲得了巨大成功，一路上笑個不停。後來我實在跳不動了，就乾脆脫了鞋，光腳往回走。
那天晚上，我一覺安睡到了天亮。醒來後精神大振，我去菜市場買了新鮮的豆腐蘿蔔，給外婆做了她愛吃的豆腐湯。其實我知道，是外婆在陪著我，在想盡辦法地指引我走出這段艱難的日子。
到了晚上，我們依舊出去散步。一邊走，一邊聽外婆講過去的歲月，那些苦難和掙扎，她是怎樣一步步地走了過來。她說這世上沒有過不去的坎，遇到困難，只要不消極，總能尋找到解決的方法，即使解決不了，我們也要勇敢走下去，不要在中途迷路，就像當年我母親和外公相繼去世，外婆痛斷肝腸。但是因為有我，外婆一來到廣場中間，很多人在跳廣場舞，還有一些老人在扭秧歌。外婆就跟在這些扭秧歌的老人後面，邊扭邊唱，身姿挺拔，目光炯炯，雙手向空中揮舞著，雙腳吃力地扭動著，扭得很昂揚、開心，像恭賀節日般有板有眼地，隆重地歡喜著。
在眾人熱烈的歡呼聲中，外婆一遍一遍不住地扭動著，直到繁星滿天，行人漸無，我才扶著笑嘻嘻的外婆回家。
那晚睡覺時，外婆拉著我的手，欲言又止，我知道外婆的心思，她這麼竭力歡笑，只不過是想鼓舞我。我自然不能辜負她，何況我的精神狀態已經有了很大改變。我就和外婆講，請外婆放心，我只是一時心灰意冷。
外婆握著我的手，堅定地說：「往後的路要好好地走，才不辜負受過的苦。」
我看著外婆，豁然頓悟，點點頭，告訴她明天我就去上班。
外婆高興得眉開眼笑，連聲說：「這就對了，這就對了，你還這麼年輕，經歷過的苦難，都是能夠讓你更好地活下去的勇氣。」
第二天醒來後，我早早地起床洗漱，吃完早餐，就去上班了。
生活又恢復了正常，我每天上班下班，閑暇時分和外婆傾心暢談，重新對未來充滿了憧憬。
周末，大舅和小舅過來看望我們，一邊為我和小軍唏噓，一邊感慨人這一生，不知道會遇到什麼事，只能摸索著往前走，邊走邊瞧，邊瞧邊走，沒個地圖能看看。
「怎麼沒有，有呀！」我笑著抱住外婆，說，「你們看看外婆，她這一輩子走過的路，遇到的難，都是怎樣化解面對的。我們照她的路走下去，肯定沒錯。」話音一落，大家都笑起來，紛紛點頭稱是
誰說人生的路上沒有地圖，外婆就是一張指引我行走人生路的地圖，不管未來如何，我都會像外婆那樣堅強而樂觀地走下去。
來源：《博愛》雜誌
作者：錦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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