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土記憶、弱勢群體,這個攝影獎扛起人文旗幟
阮義忠,《北埔》
對阮義忠的了解是在閱讀完導師書架上那幾本《人與土地》《失落的優雅》《都市速寫簿》和《相見、看見、聽見》之後。
令人印象深刻的,除了那些生動反映人與其生存環境的黑白照片,還有攝影師對於拍攝對象、對於他所觀察事物的文字描繪。
阮義忠,《人與土地》
不管是「忠於紀實」的拍攝方式,還是真實樸素的筆觸,都能在阮義忠的作品裡感受到一種人文關懷和對人、對物的平等、尊重。
2018年7月,「第二屆阮義忠攝影人文獎作品展」在謝子龍影像藝術館開幕。綜觀展出的入圍作品,關於鄉土記憶的尤為多。
《華不注》將家鄉的地標名山化為不變的鄉愁,與那些在山前快速變幻的人、事、物對比;《世俗生活在南方(蘇州記憶)》描繪了蘇州老民居的街巷生活;《把遠方的遠歸還草原》記錄下草原、城鎮、人文、民俗的當下現實;同是物是人非,《鄉村娛樂》則輕快得多,明快的色塊與鏡頭前具有張力的人物,試圖在城市化快速推進的縫隙中對鄉村娛樂文化拆解與建構;《我的西海固》則更詩意地記錄了西海固的自然風貌。
王爭平,《把遠方的遠歸還草原》
張曉武,《鄉村娛樂》
牛紅旗,《我的西海固》
除了今昔對比,地域、民族也成為鄉土題材的取材角度,有關注藏族地區的《高天厚土》;關注涼山布拖阿都彝人的《鄉村· 彝人·印記》;也有關注天山地區俄羅斯人的《從此他鄉是故鄉》。
姜振慶,《高天厚土》
張東,《鄉村· 彝人·印記》
王晴,《從此他鄉是故鄉》
有的作品關注特定群體——有關注白化病患者的《月亮的孩子CiCi》;有記錄工傷群體的《蝕》;有探討動物的人性、人的動物性的《狗徒》;有關注中醫、關注養生的《大國中醫》;也有記錄身邊的親人的《永珍》,白杉將為母親拍攝的照片與母親的日記結合,在影像中「對話」。
張立潔,《月亮的孩子CiCi》
郭聽漁,《蝕》
武靖力,《狗徒》
劉嵩,《大國中醫》
還有的作品關注身邊日常,如王攀的《在人間》;也有以電影敘事的方式探討離散與回歸的《歸來的流亡》。
王攀,《在人間》
金向怡,《歸來的流亡》
儘管題材不同,這些入圍作品卻將阮義忠攝影要具有「人文關懷精神」的理念一以貫之——要表達出對生存環境的珍視、對人間事物的關懷。
從一名攝影師,到《攝影家》雜誌的創辦者,再到「阮義忠攝影人文獎」的設立,阮義忠表示,這幾個角色的相同之處就是要誠實面對自己,忠於他人。
在當代藝術大行其道,觀念、新銳攝影盛行的當下,人文攝影應該有怎樣的堅持,又該怎樣拓展?「攝影人文獎」在其中又起到什麼樣的作用?帶著這些疑問,穀雨對阮義忠和此次作品展的策展人傅擁軍進行了電話採訪。
點燃別的蠟燭,光還會存在
穀雨:你創辦的「阮義忠攝影人文獎」,為什麼要強調人文?你認為什麼是人文?
阮義忠:不要只關心自己的事情,多關心一下別人。不要自私,要利他。大概就是這樣。至於攝影方面的人文,有人會說是不是拍紀實攝影才叫有人文,其實不然。只要你表達出對生存環境、對人對事真實的關懷,那你的攝影就有點人文精神了。
阮義忠,《失落的優雅》
這麼多年來,大陸的攝影獎項都比較鼓勵年輕人,鼓勵新銳,鼓勵觀念的創新。我想應該給人文攝影更多關注,所以才會強調人文,設立這樣一個獎項。
阮義忠攝影人文獎兩年一屆,第一屆只有頭獎有獎金,第二屆的贊助者多了,前三名都有獎金。對其他入圍者來說,能入圍也是一種肯定。所有入圍者在我心中都一樣重要。
我們除了出畫冊,還會辦巡迴展,希望他們會沉澱,會更有毅力,在這條路上走得更久。再過一段時間,可能每個人都會成為非常重要的攝影師了。
穀雨:成立這樣一個獎項,應該是一個很龐大的工作。
阮義忠:真是太大了。辦第一屆時,我以為頒一個頭獎就好了,我自己籌措資金也可以。沒想到除了獎金,收件、整理、場地、交通、評審、招待,還有巡迴展的製作,都需要錢。更讓我沒想到的是啟動之後,很多人願意幫忙。
第一屆阮義忠攝影人文獎頭獎,馮君藍,《微塵聖像》
今年的開幕展是在謝子龍影像藝術館舉辦的,之後也會在浙江傳媒學院、南京師範大學、魯迅美術學院展覽。除了進校園,我們也會讓這次的攝影人文獎的作品深入各大城市,走到社會大眾面前。
光靠我一個人,是絕對沒辦法辦一個攝影獎的。因為大家認同我的理念,聽到我要做這件事就全力配合,我要感謝大家。
穀雨:除了攝影界,私人和企業也有贊助,他們是出於什麼理由來支持一個攝影人文獎呢?
阮義忠:我們都知道現在的藝術講究觀念的新,講究個人風格的強烈,凸顯個人主義,凸顯創作者。事實上鏡頭前面的人、事物不是一個材料,它們本身就是一個生命體。你不能單純只是利用對象,而是要尊重拍攝對象。不只是證明自己是一個多好的藝術家,有多新的觀念,還要表現出你要傳達的主題有多重要。
阮義忠,《北埔》
人文精神的日漸稀薄,不止在攝影界,整個藝術界都這樣。所以我要創辦一個攝影人文獎的時候,就不只是獲得了攝影界的支持,文化界、企業界也都來幫忙。我相信這是一種善的循環。
穀雨:今年的入圍者年齡大概都在30、40歲,還有更高《世俗生活在南方(蘇州記憶)》的作者盧承德已過耄耋之年,這其中也有幾位入圍者已在業界取得一些成就。你如何看待這些現象,這是否反映了評委們的偏好?
阮義忠:這個獎項要求投稿作品20件以上,所以已經有點成就或者有點自信的人,才敢參賽投稿。即便他們獲得過其他獎項,但他們並不覺得那是一個終點,希望能夠重新考驗自己,我認為這是一個好事情,倒不是說是我或者評委的喜好。
盧承德,《世俗生活在南方(蘇州記憶)》
我們這個獎是給長時間在關注、表現一個主題的攝影人一個機會、鼓勵和支持,他們不是單純靠才氣。有些年輕人很有才氣、敏銳、視角獨特、手法很新,他們也比較傾向去投新銳攝影獎。
我認為15位入圍者的作品,大家都是用心創作的。好照片並不缺,重點是他們很在意通過相機去記錄什麼、傳達什麼。他們用照片為所有看照片的人提了個問題——你認為怎麼樣?我們是不是忽略了什麼?我們是不是需要開始關心什麼?我們是不是應該慢一點,不要急於做什麼?
穀雨:今年每個人各自提交了20-30幅作品,最後展覽時你花了一周的時間為每個人選出10幅參展,選擇的時候是出於什麼樣的考慮呢?
阮義忠:每個攝影師都有自己的偏好,或許他認為好的不一定被我選下來。
我除了是個拍照的,在做《攝影家》雜誌時,也看過很多知名攝影家的作品,在編輯方面也有常年積累下來的經驗。我不敢說我挑得很好,但這確實反映出我對攝影的見解和品味。
我站在一個平衡的角度,把每個人的特色分得比較清楚,這是我的負責。
穀雨:《永珍》里,攝影師將他母親的日記與自己的拍攝相結合,還有一些作品在後期編輯上有比較強烈的個人特色,你如何平衡個人風格與圖片的客觀性?
阮義忠:攝影絕不是一個絕對客觀的記錄,它一定有主觀的成分,把主觀見解和客觀記錄平衡好才是要點。什麼東西都有度,如果過分強調個人風格,可能會掩蓋這個主題的內涵。我倒覺得《永珍》里,文字和影像的結合是個非常好的方式,恰到好處。
白杉,《永珍》
其他的比如《華不注》,那座名山永遠在後面,前面總有一些新的變化,這很觀念,又很寫實,既傳統又現代,國畫中表現的文人精神和現代的社會變遷結合在了一起。
呂廷川,《華不注》,立春,2017年2月
呂廷川,《華不注》,除夕,2018年2月
穀雨:你曾經說「再了不起的攝影家,充其量也只是50%的創造者」,你認為鏡頭前面有哪些是需要更多人去關注的?
阮義忠:身為一個個體,人不可能單獨生存下去。我很贊同世界大同、人類一家的觀念,如果你太分你、我、他,到最後就會有摩擦。
我一輩子都在走攝影這條路,走到現在,可以說我的名字已經跟攝影劃等號了。阮義忠攝影人文獎只是一個小獎,但我希望長久下去能夠影響其他領域的人、其他藝術文化方面的獎,讓大家除了關心藝術成就之外,也關心人文氣息。
阮義忠,《失落的優雅》
《攝影家》雜誌
阮義忠攝影人文獎
雖然我希望我們的攝影獎能夠永遠辦下去,但每個事情都有階段。或許這個獎在某個時間點之後又扮演了別的角色,或許又消失了。可是它影響了什麼呢?好比一根蠟燭,不管多長總會燒完,可在燃盡之前,它能夠去點燃別的蠟燭,光還是會存在。
人文精神就應該這樣。每個人的生命都有長短,可我們應該去拓寬生命的寬度。如果沒有寬度,就到不了深度,也豎不起高度。什麼叫寬度?就是將別人作為你自己的延伸。
推動攝影往前走的行動派
穀雨:這次入圍的15組作品,在展呈方式上你如何考量每組作品的特色和整體的協調?
傅擁軍:初評結束第二天,我就帶著電子檔作品到長沙看場地了,並與謝子龍影像藝術館的策展團隊開了第一次前期籌備會。
15組入圍作品中有9組黑白照片,彩色的相對少一些。在討論過程中,針對這個問題我們設計了一些大概的方案,將每個人的展覽獨立出來,每組作品之間既有聯繫又有區別,也為每組作品挑選了一些打頭的,可以強化、放大的照片。
根據一些作品的特性,我們也希望做出某種「效果」。比如《狗徒》,作品關乎斗狗,我們就問武靖力當時在拍這組照片時有沒有錄下現場聲音,然後把這個元素加入到展覽現場,聲音配合幻燈,再與其它照片融合到一起。
武靖力,《狗徒》,展覽現場
還有張曉武的《鄉村娛樂》,其實這組照片已經在別的一些攝影比賽中有過曝光,所以我希望這一次會有不同的呈現。這組照片里有一張是在鄉村裡跳舞的現場,非常魔幻現實,我建議做了一張很大的照片,單獨為它設置空間,做出了一個燈光的效果。後來展出時很多人在那裡拍照、互動。娛樂的氛圍會讓觀眾更加理解這組作品。
張曉武,《鄉村娛樂》,展覽現場
再比如白杉的《永珍》,他將自己的照片和母親的日記組合,我們也把他剛剛出版的手工書放在現場。
白杉,《永珍》,展覽現場
穀雨:展覽現場也有一些長方形、三角形的背景色塊,為什麼會採用這種形式?
傅擁軍:這個主意其實當時是謝子龍影像藝術館的策展團隊提出來的。那組作品是呂廷川的《華不注》,他花了三四年的時間圍繞一座濟南的名山拍攝。那座山曾出現在李白的詩句里,而現在那座山發生了變化,包括被開發等等,從一個古典山水到現在的境遇,也是當下中國的縮影。
當時的三角形主要是從山的形狀來考慮,我們也希望通過這個來調節氣氛,同時跟左右兩邊的展區有所區分,增強展覽的節奏感。
呂廷川,《華不注》,展覽現場
穀雨:這次的展覽對你而言是否有挑戰和難度?
傅擁軍:要做好任何一個展覽,可能都會面臨挑戰和難度,比如要在有限的預算內實現自己的想法,這一次也是。還有一個挑戰是展廳的限制,要從每位入圍者參賽時提交的二三十幅作品中選出十幅。我糾結了很久,後來阮老師花了一周時間親自挑選。
穀雨:第一屆作為評委和這一屆作為策展人有什麼不同?
傅擁軍:做評委也好、策展人也好,其實我始終是在做阮義忠攝影人文獎的志願者。自從跟阮老師結識,我覺得他做事情很踏實,是一個行動派。很多事情他想去做,說了之後,可能就已經開始行動了。
我覺得攝影人裡面,需要更多實實在在推動攝影往前走的行動派。
穀雨:回到今天的主題,你認為人文是什麼?人文攝影在呈現方式上會有什麼樣的趨勢?
傅擁軍:人文其實就是真心實意地去尊重人與自然。我覺得這是在當下中國快速發展的進程中很多人丟失掉的東西,有時候這是特別需要的。
在人文攝影的呈現上,我覺得主要看內容和思想。如果內容和思想符合人文精神,那麼都是可以的。其實這次來稿中也有很多我們之前看到的新銳攝影師拍攝的照片,這其實是一個趨勢。因為現在的人,特別是年輕人的視覺修養在改變。那作為一個藝術的表達,攝影的語言上,我覺得肯定不是一成不變的,它是往前走的。
撰文 | 甘瑩瑩 編輯 | 景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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