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峰故事：尹建平
在搬家之前，有些老物件因為被憶念所牽絆，在手裡掂量來掂量去，總是難以取捨。譬如這張舊版的黑白照片，儘管靖一民、高振和我被文友戲稱為「三駕馬車」，但是三個人同框的還真是少之又少，按理說這張照片是極具收藏價值的，可是問題就在於多出了一個人——尹建平。過去我們都尊他為老兄，儘管他身材不高，還長了一種娃娃臉，可是夾在我們中間，卻是器宇軒昂，絲毫也不顯得矮小。當時尹建平在群眾藝術館負責曲藝，是我們的業務主管部門，不僅在業務上過硬，在工作風格上也比較強勢，所以我們三個人都對他很崇拜，甘心以小兄弟的姿態聽他擺擺。後來他還成立了文藝演出公司，在事業上更加輝煌，再後來他以那樣一種結局給自己的人生畫上句號，突然消失在鎂光燈聚焦的文藝舞台上，不能不讓人扼腕嘆息……
在上個世紀的八九十年代，尹建平在臨沂文化界無疑是一個叱吒風雲的人物，知名度決不亞於「小白鶴」（當時一個無人不知的女瘋子）。單從他的曲藝創作和表演水平而論，算不上什麼出類拔萃，可是在當時的「沂蒙之夏」文藝晚會上卻是壓軸好戲。我記得很清楚，他跟我們文化館笑星王亞平表演的節目叫「帽子工廠」，他逗哏，王亞平捧哏，儘管是一個耳熟能詳的成品相聲，卻因為兩個人的插科打諢、默契配合，差點讓觀眾笑翻天。尹建平在部隊文工團打下的底子，此刻發揮的淋漓盡致，他颱風鬆弛、動作幹練，再加上麻利的嘴皮子，征服了全場的觀眾，贏得了一陣又一陣喝彩，最後不得不追加兩個即興表演，觀眾才放了倆人一馬。「沂蒙之夏」在當時是臨沂最高規格的文藝匯演，薈萃了全市頂尖的人才，排練場地又是設在群眾藝術館，所以一等獎自然不會旁落他人。但是這種獎項無異於關起門來稱皇帝——自尊自貴，拿多了，連他自己都不當一回事了。但是真正顯示尹建平才華和能耐的，是他竟然把劉蘭芳、牛群、馮鞏、笑林等曲藝大腕邀請到了臨沂。那時觀眾只是從廣播、電視里聽過和見過這些人物，近在咫尺地看他們表演，還真像天方夜譚，尹建平居然做到了。那時市群眾藝術館和臨我們縣文化館情同手足，就如同一個單位，不管他們搞什麼大活動，都會抽調我們去幫忙，把門、賣票、維持會場秩序這些活自然就落在我們年輕人身上。我清楚地記得劉蘭芳來臨沂時正趕上盛夏，表演時間段又無奈地安排在上午，偌大的燈光球場被太陽烤成了一口「大鐵鍋」。5000多名觀眾黑壓壓擠在一塊，寧可被晒成肉餅，也不想缺席這場一票難求的文化大餐。那時臨沂還沒有一個像樣的演出場所，假如在劇場演出恐怕連大腕的出場費也湊不齊，所以別無選擇地安排在了熱死人的燈光球場。
5000張門票是提前售出的，形勢一片大好，不僅能滿足大腕們的出場費，主辦方還賺了個盆滿缽滿。尹建平從頭到尾操辦了此事，自然是勞苦功高，於是掌握了一百多張免費的門票，好去答謝那些協助單位。大家都理解他前前後後的艱辛，所以沒有人咬牙，都覺得理所應當。也就是在那一刻，尹建平隱隱約約把自己變成了「女皇」，好像誰都有求於他。在有電話的辦公室里，他的口頭禪是「不接！」在沒有電話的地方，他的慣用語是「不見！」開始，我跟靖一民都以為弄張門票很簡單，可事實並非如此。為了在親戚朋友面前挽回一點面子，我厚著臉皮找到他：「尹老師，給個二三張也行！」尹建平學著外國人的樣子，聳了聳肩膀，把兩手一攤：「沒了！」我的氣不打一處來，把臉一搭，沒再乞求，這可能與他的期待不符，他便補了一句：「你小子在我面前還端臭架子，早幹什麼來！」我回頂過去：「看你忙得顧頭不顧腚，所以就沒開口。」他趁周圍沒人，把我拽到一邊，偷偷塞給我一張票，好像在打發叫花子似的，我淡然一笑，把那張票拍在他手心裡：「你還是自個留著吧！」這不算什麼大事，但是難免讓人心存嫌隙，覺得他的眼光總在往上瞄，不再把我們這些小兄弟放進眼裡，還好，我們只是一個文化系統，等熱鬧完了各奔東西。
劉蘭芳確實厲害，僅用一張嘴和一把紙扇，便帶領5000多觀眾穿越到了宋朝，不僅感悟到了岳飛精忠報國的豪邁氣概，還領略到了戰場上你死我活的刀光劍影。在劉蘭芳虛擬的世界裡如醉如痴的觀眾，誰也不會想到，在劉蘭芳出場前的10分鐘，在看台下的演員休息室里還瀰漫著戰火硝煙。剛才還給劉蘭芳的老公勾肩搭背，稱兄道弟的尹建平突然一聲暴喝：「小張！」小張是一個年輕的小夥子，是我們單位新分來的大學生，他顫顫巍巍地站起來，不知自己錯在哪？尹建平火氣依然旺盛：「我不是讓你給劉蘭芳老師準備一張化妝桌嗎？」小張眼裡旋轉著淚珠：「這裡哪有化妝桌，只有乒乓球台，我徵求了劉老師的意見，她說湊合一下就行了。」劉蘭芳連忙出來打圓場：「這不能怪小張，是我不講究。」說完，還故意把化妝合放在球台上，對著自備的小鏡子抹了幾抹。劉蘭芳不愧是大師，簡單幾下，不單給自己化好了妝，還把一個尷尬的場面風輕雲淡地化解了。當時沒有人怪罪尹建平，方法粗暴是責任心催生的，是鮮明的個性使然。
隨著尹建平走南闖北，這張明星網越編越大，同時他的底氣也越來越足，不久便成立了演出公司。我們和他漸漸成了兩條道上跑的車，他對我們的創作不感興趣，他手裡攥的票對我們也不再有吸引力。我們各自忙各自的事，就如同井水不犯河水。突然有一天聽人傳聞，尹建平碰上一點麻煩，這個麻煩就好比一座山，他始終沒有繞過去，這個看似偶然的事件好像冥冥之中存在著必然。後來他離開了演藝單位，被調到博物館的保衛科，再後來積憂成疾離開了人世，如今早已被人淡忘。我斟酌半天，決定把這張四人合影保存下來，不管怎樣，凡是為繁榮臨沂文化曾經搖旗吶喊的人，我們都不該輕易忘記……
2018年8月6日
【作者簡介】劉曉峰，現任臨沂市蘭山區文廣新局創作室主任、副研究員、《洗硯池》雜誌主編。臨沂市作家協會副主席，蘭山區作家協會主席，山東省作家協會會員。臨沂市蘭山區十二、十三、十四屆政協委員。至今已在全國各類報刊發表文學作品一百餘萬字，出版長篇小說《西郊》《菊香》、散文集《曉峰故事》、長篇報告文學《大鵬展翅千萬里》等著作，其中《西郊》被改編成二十三集電視劇《我們村裡的年輕人》，在齊魯電視台播出。曾獲「齊魯文化之星」、臨沂市「第七屆精品文藝獎」、首屆「沂蒙文藝獎」和第六屆「沂蒙文藝獎」等三十多個獎項。2018年當選為山東省第七次作代會代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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