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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登享:老家的竹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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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家的竹園

章登享

老家屋後曾經是一片很大的竹園。

竹園處於崗坡之上,佔地恐怕有10來畝。之所以這麼大,是因為4家的竹園連成了一片。我們家,福兒一家,狗兒一家,全兒一家,都在這片竹園的蔭庇之下。據說竹園歷史悠久,少說也經歷了四代人的歲月風霜。

竹園用豐贍與厚重印證著年深月久的積澱。先說樹木,大多蓊鬱於竹園周邊,形成園子的天然屏障。水杉枝幹挺拔,鋒鍔直指雲表;榆樹主體壯碩,幾個小孩合抱不來;青柳枝條虯曲,斑斑銹跡如同出土的青銅;刺槐綠葉婆娑,開出的花兒潔白秀雅;苦楝枝葉紛披,一窩窩楝果羅列著平凡與樸實;木梓參差於天幕之下,樹梢處高高的老鴰窩成為鄉村路標的經典;還有疤結滿身的榆榔,綠葉流香的構木,張牙舞爪的皂莢;尤其是那些桑樹、柑子樹、桃樹、棗樹,總是掛滿了孩子們的歡樂與喜慶。

竹園當然是竹子的天下,何況是四家連於一體的竹園呢!前村後灣,唯此獨尊,說是竹山、竹海毫不過分。竹子佔據了園中的主要地盤,淡竹、桂竹、毛竹,比肩而生,和諧相處;窩竹偏安於一隅,獨守芬芳;楠竹則有幾分兇橫霸道,粗壯、高大,在竹海中鶴立雞群,以至於其他竹類紛紛讓道;唯有那些纖細柔弱的水竹苗不明就裡,懵懵懂懂地鑽到楠竹的腋窩之下,蠶食著屬於他人的一方領土。

竹園也是花園。春夏自然是園裡的花兒恣情排練的時節。樹上,桃樹舉著雲霞,榆樹搖曳紫褐,槐樹袒露白皙,桑樹釋放嫩黃……;地下,沒有姚黃魏紫,沒有水仙百合,但野花也要走秀春夏的T台。野玫瑰總是不甘寂寞,紅黃粉白繾綣於荊棘叢中;蒲公英謙遜地藏身於灌木的陰影之下,悄悄孕育著橘黃色的夢想;夢果(迄今不知學名)從來不想遮掩自己的嬌羞,鮮紅的花朵顯擺般地搶奪著他人的眼眸;金銀花牽著藤蔓,將黃白相間的一溜溜花兒送到大樹的腰際或者竹林的頭頂,不無得意地編排著自己的嫵媚……

竹園還是動物的樂園。上百年的老竹園花草竹木似乎不足為奇,究竟潛藏了多少動物卻一直沒能說清。只是灣里的人都說我們這竹園陰森恐怖,即使大白天也不敢一個人往裡鑽。鳥當然多得出奇了,不過也很平常,無非是燕子、八哥、黃鶯、麻雀、烏鴉、、斑鳩、喜鵲、布穀、啄木鳥,稀奇的是看到過幾回紅老鴰,不知學名叫什麼,可惜長大後再也沒有見過……其他動物蛇類居多,主要是烏梢鞭(烏梢蛇)、土聾子(蝮蛇)、青頭飆(青蛇),父親曾被毒蛇咬過一回,他說是竹葉青,只是我沒見過這種蛇;常常看到的是野兔一掠而過,或者狗獾張望於園角,再不就是黃鼠狼時不時叼走一隻小雞;更多的則是老鼠、癩蛤蟆;不過竹園裡的烏龜很多,老龜渾身綠毛,讓你毛骨悚然,金烏龜時常從灌木叢中爬出來,龜殼上的金邊兒直晃人的眼;偶爾見過幾回水獺,從竹園邊的堰塘里爬上岸來享受陽光的溫暖……

在大人們口中,竹園的故事就頗有傳奇色彩了。母親常講的是野貓從竹園跑出來鑽進雞舍抓雞,雞們的叫聲驚動了長夜,母親和父親拿著鐵鍬、扁擔跑進雞舍,只見野貓豎起雙腳,幾乎有人一般高,一雙綠瑩瑩的眼睛在暗夜中寒光閃閃,沒等父親鐵鍬砸下去,野貓叼著雞,飛快地躍上窗洞逃進了竹林;隔壁白髯飄胸的萬老太爺說得更玄虛,說是他小時候在竹園打柴,一條頭像雞冠、一丈多長的大蛇追著他趕,直到他跑出竹園才脫離險境;至於萬老太太的故事白天也會讓你心驚肉跳:竹園那棵不知多少年的青柳樹上,半夜三更經常有一個花枝招展的女鬼坐在枝椏上梳頭,這種鬼人稱「梳頭鬼」……

相比之下,我更愛聽大林叔講的故事。兒時大林叔在我心中最有學問,因為他能講《三國》、《水滸》,能講秦瓊羅通,能講天文地理……他講的是抗日戰爭時期,老東(日本鬼子)來灣里燒殺搶掠,灣里的人都把糧食藏進我們這座大竹園,全灣人也躲進竹林,結果老東一無所獲……

這古老的竹園,讓我們充滿了神秘與好奇。灣里20多個孩子決定組織探險隊去探個究竟。於是,孩子們紮緊褲腿,每人戴一頂竹枝編織的圓帽,手持一根三米來長的竹篙,排成一列縱隊鑽進了竹海。

這當然是艷陽高照的白天,夜晚誰有那個膽量呀!從西頭我們家這邊進去,往東頭全兒家那邊行進。其實,園子中間有條一尺左右的小徑,為的是方便大人們出入,小徑兩邊則灌木叢生,荊棘密布。我們邊走邊大聲說話,或者齊聲唱歌 ,每人手中的竹篙自然不敢清閑,東敲西打,左戳 右挑,可近400米的竹徑走完了,發現的都不驚險,驚險的都沒有發現。

探險不見險情,孩子們的膽子大了。月朗星稀的夏夜,我們也敢成群結隊鑽進竹林了。遺憾的是,沒有發現野貓,也沒有雞公蛇,當然更沒有梳頭鬼……

一次次探險倒是讓我們發現了不少好吃的「野味」。野玫瑰的嫩顛我們叫它「綿粱」(音譯),清涼爽口;鮮紅的夢果子酸酸甜甜,自有一番滋味;柑子樹剛剛掛果,早有饞嘴的孩子捷足先登;坐在桑樹的丫杈間,桑葚嚼得你嘴角流滿紫紅色的汁液; 野桃樹上的毛桃 遍體絨毛 ,摘下來用衣角擦擦 就啃得一片狼藉;最難得的是全兒竹園裡的那棵八月楂,果實像毛桃,但通體光潔,又脆又甜,簡直是天下少有的美味……

竹園裡有著不少能變賣出錢的動植物。「錢」對我們那個年月的孩子來說,實在是極為吝嗇的詞眼。於是掙點錢的慾望藉助竹園迅速膨脹,什麼野貓、雞公蛇、梳頭鬼都逐出了腦海。半夏、天南星到處都有,樹上、竹葉間「歇」滿蟬蛻,木梓樹的果實值錢,只是要爬樹。爬樹當然難不倒我們,幾分鐘就可躍上樹頂。木梓裝滿布袋,順手掏掏老鴰窩,一手能抓出一把鳥蛋……五月里金銀花開了,馨香撲鼻,我和小姐忙著去採摘。金銀花纏裹著榆樹延伸到樹梢,我三兩下爬上樹丫,折下金銀花枝條拋給樹底下的小姐。剛準備繼續往上攀爬,突然發現一條比扁擔還長的烏梢鞭遊動在樹枝間。媽呀,我大叫一聲,抓住身邊幾根竹子就往下滑,身子重重跌倒在一片茂密的灌木中,噼噼啪啪壓斷了一片竹子。除了手腳掛出一條條血痕,倒是沒有傷筋動骨,只是感覺身邊有什麼在蠕動,扭頭一看,一隻臉盆大的綠毛烏龜趴伏在眼前,脖頸伸得老高。剛一側身,忽覺凹凸不平,原來身下壓著三四隻金烏龜。趕緊翻身坐起,忽又心跳加快,一米開外黑魆魆的老柏樹洞口,一條茶杯粗的青頭飆纏咬著一隻呱呱亂叫的青蛙,不遠處還有一窩鼓著腮幫子的癩蛤蟆……

後來讀到魯迅先生的《從百草園到三味書屋》,別有一般親切。我老家的竹園啊,應該不遜於魯迅先生的百草園吧?

1980年黃泗咀倒堤,洪水順著淤泥湖淹到了我的老家。大水一直漲到竹園邊,竹園幸免於難,而我們四家的房子都在洪水中倒塌。洪水退走後重建房舍,因擔心以後再發大水,四家決定把新房建在竹園的崗坡上。於是,竹園裡熱鬧起來,淡竹砍了,毛竹伐了,窩竹挖了,楠竹鋸了;各種樹木大多被刀砍斧斫,連樹兜也挖出來準備做柴燒……我們的百年老竹園 ,幾天之間,就只剩下一幅軀殼了!

說是軀殼,是因為每家都還留著竹園的遺迹,房子後面都還多少有些竹苗,殘存著幾棵小樹。特別是全兒家的一片杉樹,仍然吐露著生機,似乎在為昔日綠色蔥蘢的大竹園招魂。

1998年虎渡河的嚴家台潰口,老家一片汪洋。不僅房屋被淹,整個竹園也被洪水吞沒,全兒家的杉樹林終於在抗爭中倔強了許多時日後壽終正寢了。

過去綠色蔥鬱、竹韻流風的遺址上,如今早已矗立著一幢幢典雅別緻的鄉村小樓。只是沒有了茂林修竹,也沒有了飛禽走獸,更不會再有神奇傳說。偶爾回一趟老家,或許能看見一根半根搖曳的竹篁,在如血的殘陽和徐徐的清風中,憑弔著歲月的滄桑……

THE END

章登享,出身於農民之家,自幼好讀詩書,但難成飽學之士;16歲即為人師,但未有科班之榮;18歲墜入文學夢魘,無奈天資不聰,收穫寥寥;後神經衰弱,形銷骨立,被迫輟筆;30歲得遇名師,且教且研,有所謂論文近300篇見諸報刊;39歲天降甘霖,忝列「特級」門牆,不勝惶恐;50歲棄「鐵飯碗」,由「公」變「民」,遠走他鄉;今年奔花甲,兩鬢霜寒,自知不成大器,但難忘昔年風雅,偶爾塗鴉,以娛余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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