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會與自然資源學習小組 | 來自剛果盆地的啟示
社會與自然資源學習小組（3）
——來自剛果盆地的啟示
太長不看版
2018年社會與自然資源學習小組的分享嘉賓Peter M. Umunay先生為我們分享了他參與國際保護事務和剛果盆地社區保護中的實踐經驗。
無論是在國際保護網路還是在當地社區中開展工作，
以問題為導向都尤其重要
。面對任何問題，保護工作者都需要通過明確目標、描述趨勢、分析動因、預測未來和擇優決策五個關鍵
步驟
對問題展開清晰的定位。同時，保護工作者也應注意，
一個自然資源問題的背後往往還有深層次的社會和文化促因
，而保護工作的實施有賴於對問題全面而具體的考慮和分析。
對於保護工作者而言，「跨界」似乎素來不是件稀罕的事兒。從領袖雲集的國際會議，到治學嚴謹的科研院校，再到熱帶雨林中的原始部落，他們面臨各種各樣的機遇和挑戰。
保護工作者中的一部分行走在五湖四海，穿行於複雜多變的權力角逐之中，為的是能夠儘可能全面地了解種種社會過程，從而試圖撬動決策過程，為資源的可持續利用和提升人類的共同福祉做出改變。
然而，保護工作中時空場景的頻繁改變往往給從業者帶來了很大的挑戰。
在一個日益全球化的世界裡，自然資源的管理和利用往往在多個尺度上發生，保護實踐者的工作領域也往往需要跨越不同規模的社會單元。
保護實踐者若不想在錯綜複雜的社會互動過程中迷失方向，就需要在工作的伊始便對問題有較為清晰的定位（problem-orientation），並在介入過程中不斷修正對問題的理解，這其中包括
明確目標、描述趨勢、分析動因、預測未來、擇優決策
多個步驟。
以問題為導向要求自然保護從業者既掌握紮實的理論知識，又有豐富的實踐經驗。
社會與自然資源學習小組第三周的分享嘉賓Peter M. Umunay先生就是這樣一位優秀的保護工作者，他為學習小組的同學們分享了他在國際保護平台和剛果盆地的熱帶雨林中開展保護行動的故事。以下內容根據6月24日學習小組第三次線上分享會的筆記整理。
Peter M. Umunay：
耶魯大學森林與環境學院博士生，研究課題為氣候變化和人類活動對剛果森林生態系統的影響。曾在WCS工作多年，是剛果國家政府及世界銀行、TNC、ProForest等國際機構的森林資源管理顧問。
Peter其人
Peter出生在剛果民主共和國（剛果金）的一個偏僻鄉村。在這個大片疆土被密林覆蓋的國度里，森林不僅是許多人賴以生計的家園，也孕育著無數神奇的生靈。年少的Peter徜徉在茂密的雨林間，童年的經歷讓他漸漸產生對自然的熱愛，並在大學時選擇了森林生態與植物系統學，從此投身至自然保護的事業之中。
從工作伊始，Peter就不僅著眼於利用科學知識了解森林生態系統內部的平衡與變化，也將視角放在人類活動與自然資源的互動關係之上。
早在2007年，Peter就加入了世界上最大的野生動物保護NGO之一WCS（國際野生生物保護學會），
並帶領該組織在剛果的森林研究與REDD+（減少砍伐和退化所致排放量）小組，深入國家公園與當地社區開展森林資源調查和自然資源管理的策略研究。
Peter在剛果的出色工作讓他獲得了許多國際保護機構的認可，在這些國際NGO的資助下，他得以赴耶魯大學完成林業科學碩士學習並繼續攻讀博士學位。
森林砍伐是剛果盆地熱帶雨林面臨的重要保護危機
在耶魯的幾年間，Peter的研究領域涵蓋了
全球森林密度、熱帶雨林生物多樣性和碳儲量、生物質估算、森林恢復因子分析等多個林業領域的重要議題
，足跡遍布美國、巴拿馬、尼泊爾以及撒哈拉以南非洲諸國的自然保護地。同時，
Peter也十分注重運用研究成果來改善決策過程。
2015年，Peter出席了位於巴黎的第21界聯合國氣候變化大會，並在會上分享了他對於森林保護的理解。
Peter工作過的地方
不過，這些經歷並沒有讓Peter遠離他所熱愛的剛果盆地。這幾年間，他依然以國際顧問的身份活躍在各大國際機構中，為剛果（金）的熱帶雨林保護提供技術性支持。
國際視角下的自然資源管理：宏觀定位
生態系統服務、可持續性、不可再生資源、森林破壞、氣候變化
……無論你此前是否關注自然資源管理話題，這些詞語或許都不陌生。這些概念反應了20世紀下半葉以來人類對於環境惡化現象的擔憂，也表現了人類對自身行為和命運的關切。對於自然資源管理從業者而言，這些概念提供了分析問題的視角。
但倘若想真正了解概念背後的因果關係，則仍需細緻的思考和研究。在這個過程中，以經驗主義的視角分析人類對環境的影響和生態系統內部的種種機理是非常關鍵的。
這類研究可以幫助我們描述
環境變化的趨勢、分析變化的成因、並對未來發展的方向做出預判
。同時，研究也能為自然保護工作提供本底信息，幫助我們確立自然保護的目標與方向
。
Policy Process
書中對「以問題為導向」 (Problem Orientation) 五個步驟的概括
不過，僅僅關注這些技術層面的問題還不足以完成對問題的清晰定位。在分析剛果盆地的自然問題時，Peter發現
諸如森林砍伐、過度放牧、掠奪性礦業開採等環境問題的背後還有更深層次的社會與文化問題，這些問題又可分為人口、經濟、科技、政治體制等諸多方面。
倘若自然資源管理者希望解決威脅環境和生計的表層問題，就不應忽視這些潛在的促因。
用Policy Sciences（《策略科學》）一書中的語言來描述——
我們需要了解不同價值（權力、財富、知識、技能、尊重、健康、友愛和道義）在人群中的分配機制，哪些因素影響價值分配，個體和群體如何利用各種策略調動他們各自擁有的價值以影響局勢發展，以及作為保護工作者我們認為這些價值應該如何被分配。
在社會科學中，學者為了研究這些問題已經提出了不少方法，包括實驗、相關性分析、案例分析、模型、發展建構。
一個清晰的問題定位有賴於對一個社會長期的觀察和研究。
然而，
絕對的客觀是不可實現的
——實踐者對於問題的判斷和詮釋終究會受到自身主觀性的影響。這不僅僅局限於價值取向，也涉及到特定學科的訓練對於實踐者如何認識世界產生的影響。
這就要求實踐者具有不斷反思的能力，明晰自己的偏見和立場。
當完成以上分析過程之後，便進入了問題定位的最後階段——
擇優決策
。縱觀三十年以來的自然保護歷程，國際各界圍繞保護問題達成了一定的共識。自1992年里約峰會之後，聯合國氣候變化、生物多樣性、防治沙漠化三大公約框架逐漸形成，各國領導人在歷屆會議上進行了多輪意見交換，一些綱領性文件被發布，這些都可被認為是國際保護界的共同成就。
國際保護框架發展歷程
然而，我們仍需思考，
目前的現狀與我們的目標還存在哪些差距。
面對問題，是否有更好的解決方案？無論從何種層面上來講，國際保護合作之路仍然任重而道遠。
剛果盆地的熱帶雨林：社區實踐
任何國際層面的保護協定最終仍需在基層社區的層面實施。然而，那些「高大上」的政策和理念，
是否真的能夠用於解決社區內部環境問題，又是否能夠以一種「接地氣」的方式與當地的社會與文化體系相匹配？
若想回答這個問題，我們就必須在社區的層面上具體分析。跟隨Peter的講解，我們回到剛果盆地的熱帶雨林，那裡不僅是養育Peter的故鄉，亦是他十幾年來開展保護工作的根據地。
剛果盆地範圍
「剛果盆地地跨非洲6國，那裡森林密布，河流縱橫。草原與沼澤交錯分布，游禽與走獸繁衍生息。黑猩猩和倭猩猩在林中徘徊，森林象與??狓樹間游弋。那裡孕育了400餘種哺乳動物，300餘種鳥類，700餘種魚類，2500餘種植物和眾多的兩棲爬行動物。
那片土地也是7500萬人的住所，千百年來為他們提供了食物、水源、和棲居的地方。多樣的文化在這裡誕生髮展，包括俾格米人在內的部落在守護最後的家園。
這裡是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劃分的世界遺產地，而我所工作的地方，就在剛果盆地的重要生態分區之一的
伊圖裡地區
（Ituri Landscape）。」Peter不掩自豪地說道。
「然而，這裡也遇到了嚴重的生態危機。」
由於對野味和象牙的需求上升，伊圖裡地區的
大象、羚羊和??狓遭到了嚴重的非法獵殺，種群數量和分布面積銳減，這些與當地的貧困問題不無關係。
同時，由於移民等因素造成的
人口激增導致對土地和資源的需求加劇
，大面積的森林被砍伐用於種植和開礦。種種因素導致人與自然資源之間的衝突不斷激化。
不可持續的野生動物非法盜獵
自上世紀90年代中期以來，包括WCS在內的國際保護機構介入到了伊圖裡地區的保護工作中。
在項目最初，這些國際NGO的重心主要在於對野生動物的保護，而忽視了當地社區在保護工作中的意義。然而保護者逐漸意識到，只有
同時考慮到自然保護問題背後的人口、經濟、政策、文化等複雜因素
，才有可能在自然保護和資源利用之間實現平衡。
在對問題進行了重新定位後，之後的幾年間，Peter的團隊在伊圖裡地區開展了
大量社區保護工作。
這其中包括與當地居民共同開展土地利用和衝突管理分析、可持續伐木和狩獵管理計劃、加強執法和監管行動、保護地能力培訓和基礎設施建設，以及提升當地人生計的活動。
Peter認為，在社區保護過程中，
甄別誰能夠真正代表當地人的利益十分關鍵。
由於
當地人在權力博弈中往往處於弱勢地位
，許多利益群體，包括伐木公司、礦業公司、乃至國際NGO，政府人員和部落的酋長都可能因為種種原因以當地人的名義謀取私利。在實踐中，
Peter發現往往直接詢問當地人「誰能代表你們」能夠獲得比較真實的答案
；他也發現當地部落中的一些婦女擁有很高的社會地位，能夠對於解決公共糾紛起到重要的作用。倘若想在一個地區長期開展工作，就必須了解社區內的權力動態關係。
開展社區工作
除此之外，Peter也相信
科學技術
，比如最近幾年發展起來的無人機技術，對於自然資源調查有很大幫助。不過，實踐者需要注意用當地人能夠理解的語言來介紹這些技術手段，並培訓當地人運用這些技術，才能真正讓科學技術為社區保護提供幫助。
長期的努力終於給伊圖裡地區的保護帶來了一些積極的改變。一個
??狓保護區
正式成立，當地居民也劃分了他們自己的社區保護地
，並在保護地之間建立生態廊道
，允許森林象和??狓等珍稀動物安全通過。此外，保護者為當地居民引入了可持續的種植方式
和能夠帶來更多收入的可可產業，並與礦業和伐木業人士建立了溝通機制，對伊圖裡的資源共同管理做出了努力。
伊圖裡地區自然資源管理參與者地圖，包括當地人自主設立的社區保護地和生態廊道
這些寶貴的經驗對於中國的保護從業者或許也能起到一定的啟示作用。
總體來看，一個有效的項目首先需要收集項目所在地的基礎信息，這其中既需包括所在地的生態資料，也應涵蓋對社會和決策過程的分析。
其次，實踐者需分析環境問題的直接和潛在促因，研究問題的發展趨勢，從而判斷自身所面臨的挑戰和機遇，構建宏觀願景和短期目標。
同時，實踐者也應注意與各方一起尋求共同利益，努力求同存異，搭建一個相互尊重的對話平台。在項目的實施過程中，實踐者需儘可能做到公開透明，保障公眾在項目中的參與，建立與利益相關者的互信，為項目實施贏取空間。
此外，實踐者還應充分了解地區和國家政策，使保護項目獲得更為廣泛的支持。
當然，不同地區的自然保護工作往往面臨複雜的因素，應對這些挑戰還需保護實踐者根據具體情況具體分析，運用熱情、勇氣和智慧逐一解決。
2018「社會和自然資源」學習小組的成員願你也能從Peter的故事中收穫到知識和鼓舞，為自然資源的管理和可持續利用做出一份貢獻。
部分圖片由Peter提供
往期學習小組筆記
（1）社會與自然資源學習小組 | 「我們科學家不知道如何做到」
（2）社會與自然資源學習小組 | 飛越太平洋的保護之路
房家寧：
美國約翰霍普金斯大學行為生物學和地球科學本科生，暑期在年保玉則生態環境保護協會實習，同時在高煜芳老師的指導下研究中國野生動物非法貿易。希望通過人文社會的視角更全面認識環境問題背後的社會過程。??掃碼關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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