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武帝是否獨尊儒術? ——兼論思想方法諸問題只看(下)
原標題:漢武帝是否獨尊儒術? ——兼論思想方法諸問題只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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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馬遷雖然深受其父的影響,吸取了黃老的一些思想,也受到當時社會上流行的儒家思想的廣泛影響。這一方面的影響,我們可以從大小兩方面來談。
其一,他撰寫《史記》,專為儒家學派撰寫了《孔子世家》、《仲尼弟子列傳》和《儒林列傳》。以皇帝為「本紀」,表示歷史的連續性。以「世家」來敘述各諸侯王的變遷史。並將有特殊地位的放在「世家」里敘述,包括陳涉和漢初幾位開國元勛如《蕭相國世家》、《曹相國世家》、《留侯世家》、《陳丞相世家》、《絳侯周勃世家》,而先秦時代,除了各諸侯王,只有孔子列入「世家」,有《孔子世家》。老子就沒有進入「世家」。這恐怕也是一種態度吧。在列傳里,有一個《仲尼弟子列傳》,這也是非常特殊的,也可以說是惟一的。中國歷史上教育家很多,都沒有列他們的弟子,只有孔子的弟子,有一個列傳。另外,以學派作為列傳的,可能也只有《儒林列傳》,我們都沒有看到過「道林列傳」或者「法林列傳」之類。從《儒林列傳》中,我們可以看到,漢初幾十年中,儒學發展的基本情況,直至司馬遷時代的儒家人物的具體情況。
其二,我們從這三篇中,看具體內容,就更能了解司馬遷的思想觀念。
《孔子世家》詳細敘述了孔子的家世以及他的成長過程,東遊各國,所遭遇的困難。與諸侯王答對中,講了一些話,有的就是現在《論語》中的語錄。司馬遷記述這些內容時,字裡行間透露出一種崇拜心理。他在最後說:「《詩》有之:『高山仰止,景行行止。』雖不能至,然心鄉(向)往之。余讀孔氏書,想見其為人。適魯,觀仲尼廟堂車服禮器,諸生以時習禮其家,余祗回留之不能去雲。天下君王至於賢人眾矣,當時則榮,沒則己焉。孔子布衣,傳十餘世,學者宗之。自天子王侯,中國言《六藝》者折中於夫子,可謂至聖矣!」以歷代天下君王作為布衣的陪襯,可見他的崇拜心情。
《仲尼弟子》列傳他列了35人有年齡的,又列了42人無準確年齡的共77人。
《儒林列傳》列了孔子最主要的弟子,戰國時代的儒家代表人物,直到漢代的經學博士,最後是董仲舒。司馬遷聽過董仲舒的講學,他在《史記》中多次提到董仲舒。在《太史公自序》中,有這麼一段記載:太史公曰:「余聞董生曰:『周道衰廢,孔子為魯司寇,諸侯害之,大夫壅之。孔子知言之不用,道之不行也,是非二百四十二年之中,以為天下儀錶,貶天子,退諸侯,討大夫,以達王事而已矣。』子曰:『我欲載之空言,不如見之於行事之深切著明也。』」這就是說,司馬遷撰寫《史記》的指導思想,與董仲舒和孔子的說法有一定的關係。「董生」,服虔曰:「仲舒也。」這就是說,司馬遷親聆董仲舒的教誨。
以上可見,司馬炎推崇黃老之學,並沒有全盤否定其他學派的思想,認為各有優長。而司馬遷對於儒家則更加推崇。因此,我們不能因為他們推崇黃老之學,似乎就會排斥其他學派,包括儒學。
董仲舒是公認的漢代大儒,班固稱他為「為君儒首」,「為儒者宗」。我們細讀《春秋繁露》,就會發現,董仲舒講了很多陰陽五行的內容,對於陰陽,還結合天文曆法來講。對於五行,還有不少創新,五行相生,就是他首先提出的。重新排列五行順序,並概括五行循環生克的關係時說:「比相生而間相勝。」這種規律性的總結,是空前的,也是對後代有很大影響的。在《漢書·五行志》中,收入大量的董仲舒言論,都是解釋奇異現象的。儼然是一位有相當權威性的陰陽家!他講到名實關係,講到德與法的關係,還講到人性問題,批駁了孟子的性善論。他對黃老思想、法家思想、墨家思想,也都有所吸收。但是,他畢竟還是一位大儒,不因為吸收了其他思想,就改變了儒家的性質。這要看主流,看基本傾向。如果不懂這一點,陷入絕對化,那麼,就可能無家可言,也可能張冠李戴。
綜上所述,一個時代有一個基本傾向,一個思想家也有一個基本傾向,以此來確定其思想特徵,來定性。如果忽視這種方法,那就可能抓不住要點,陷於迷惘。我們如果能夠從這一角度來看漢武帝是否獨尊儒術的問題,似乎就不難解決。如果沒有漢武帝獨尊儒術,怎麼會有經學產生?為什麼會將儒家的幾本教材定為經典?漢武帝雖然也任用了非儒家的一些人物,他卻沒有將道家的、法家的、墨家的書定為經書,這就很能說明問題。離開基本傾向,抓住細技末節,自然得不出有說服力的結論。
我們在下面引錄一段董仲舒《春秋繁露·竹林》中的話。董仲舒說春秋無義戰,又說春秋時代的戰爭有惡有善,是否矛盾了?董仲舒作了這樣的回答。
難者曰:《春秋》之書戰伐也,有惡有善也。惡詐擊而善偏戰,恥伐喪則榮復讎,奈何以《春秋》為無義戰而盡惡之也?
曰:凡《春秋》之記災異也,雖畝有數莖,猶謂之無麥苗也。今天下之大,三百年之久,戰攻侵伐不可勝數,而復讎者有二焉,是何以異於無麥苗之有數莖哉。不足以難之,故謂之無義戰也。以無義戰為不可,則無麥苗亦不可也;以無麥苗為可,則無義戰亦可矣。若《春秋》之於偏戰也,善其偏不善其戰,有以效其然也。《春秋》愛人而戰者殺人,君子奚說善殺其所愛哉。故《春秋》之於偏戰也,猶其於諸夏也。引之魯,則謂之外;引之夷狄,則謂之內。比之詐戰,則謂之義,比之不戰,則謂之不義。故盟不如不盟,然而有所謂善盟;戰不如不戰,然而有所謂善戰。不義之中有義,義之中有不義。辭不能及,皆在於指,非精心達思者,其孰能知之。《詩》雲:「棠棣之華,偏其反而。豈不爾思,室是遠而。」子曰:「未之思也,夫何遠之有!」由是觀之,見其指者,不任其辭。不任其辭,然後可與適道矣。
這一大段話的意思是:責難的人說,《春秋》記載戰爭有贊成也有反對,反對偷襲而贊成陣地戰,以伐喪(征伐正在辦喪事的國家)為可恥,以復仇為榮耀。怎麼能說《春秋》里所記載的戰爭沒有正義的戰爭而都加以反對呢?董仲舒的回答是:凡是《春秋》所記載的災異,雖然一畝地還有幾根麥苗,還是記作「無麥苗」。現在天下那麼大,時間又是三百年那麼長,戰爭事件不可勝數,而復仇的戰爭只有兩次,這跟「無麥苗」還有幾根有什麼區別呢?沒有什麼可責難的,所以可以稱為「無義戰」。如果認為說「無義戰」不行,那麼「無麥苗」的說法也不行;如果認為「無麥苗」的說法可以,那麼說「無義戰」也就可以了。再說《春秋》對於偏戰的看法,贊成它的「偏」,不贊成它的「戰」,有根據說明這種理解是正確的。《春秋》主張愛人,而戰爭是殺人的,作者怎麼會說贊成殺他所愛的人呢?所以說,《春秋》對於偏戰,就好象對於諸夏各國。相對於魯國來說,就可以說是外,相對於夷狄,就可以說是內。跟偷襲相比,(偏戰)就可以說是義的,跟不戰相比,(偏戰)就可以說是不義的。因此,結盟不如不結盟,但是有相對好的結盟;戰爭不如沒有戰爭,但是有相對好一點的戰爭。不義之中有義,義之中也有不義。語詞不能完全表達出來,都在於內在精神實質。如果沒有深入思考,那誰能知道(精神實質)。《詩經》上說,棠棣的花,為什麼先開後合,哪裡是不想你,實在是太遠了。孔子說:「沒去想它,哪裡是由於遠!」由此可見,體會到精神實質的,就可以不局限於表面文字。不局限於表面文字,然後才可以一起討論道。
本文來自《新華文摘》2001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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