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家河畔的暢想

最新 08-11

穿過水街的河，叫肖家河，蜿蜿蜒蜒，細水悠長。

暑假對於我，已經是過了一大半，昨天剛剛完成一個小劇本。今早開始新的功課，便拎著電腦，抱著書本，坐在了水街星巴克的窗邊，正對著夏天的肖家河。

這幾日，沒有大雨，肖家河，水都是綠的，河邊的石頭，能清楚的看到暗綠色的青苔。河水中飄來上游的一大團一大團的水草，過去一團，又是一團，估計是上游在清理河道。

小魚兒們可就歡跳，不停的圍繞著水草啄食，或者是跳出水面來，與水草嬉戲，於是，水面便盪起了漣漪，在河水的鏡面上，亮起輕微的晃動，河裡面的亭台倒影，也跟著一起晃動。

我們的老家管這種水草叫苲草，濃綠烏黑，長長的，相互纏繞著，看上去還有一點刺。這種苲草，生長力很旺盛，不經意間，便能在短短的幾天內，長滿整個池塘。小時候，我們喜歡到池塘戲水，大人們總是很嚴厲的提醒，被苲草纏了腳脖子，就會被拽到水底，任你怎麼掙扎都沒用，就沒命了。

所以，我們跳池塘的時候，都是遠遠的躲著苲草。不過，苲草還是有用的，經常會被撈出來，餵豬吃，算是豬的飼料。不過，我每次看到苲草，想起會拽人的腳脖子的說法，都是心裏面隱隱約約會有一種不安，就會覺得，豬吃起來也不是什麼好味道，遠不如從田野里給它們採摘的馬齒莧吃的香甜。

前一陣翻《沈從文的後半生》，這兩天，把《沈從文的前半生》也買過來讀，在肖家河畔，端坐，正好，翻的正是沈從文在與張兆和新婚後，獨自從北平回鳳凰的路上見聞內容，一路沿河乘船，一封一封的私信，集結成了後來的《湘行散記》。

沈從文答應張兆和，給她寫一路的見聞，作為專門寫給她的讀物。沈從文自己十多年後重歸故里，也是有眾多的心緒起伏，那些碼頭、那些小船、那些河流、那些水手、那些吊腳樓，都是那麼的熟悉。

他對張兆和說：「三三，一個人一生最美麗的日子，十五歲到廿歲，便恰好全是在那麼情形中過去了，你想想看，是怎麼活下來的！萬想不到的是，今天我又居然到這條河裡，這樣的小船上，來回溫習一切的過去！」

一個人的一生，其實一直都穿行在時空之中，往往，我們站在一個熟悉的地方，就會產生熟悉和陌生的交織感，若是情景不變，而自己卻不是從前，而眼前，雖然熟悉，其實早已遠去。

「日暮鄉關何處是，煙波江上使人愁。」鄉關的追問，是一個永恆的話題，煙波江上的愁緒，是化不開的孤獨，是內心深處的不想長大的鄉愁。我們都一直在追尋自己的逃離的痕迹，又在渴望毫無傷害的回歸，少年時嚮往遠方，逃離故鄉，中年時思戀故鄉，物是人非滿眼惆悵。

或許，這些感受，就是沈從文說的，文化的靈魂，從一代人的身上，通過這些文字、圖畫傳給了下一代人。

我讀著他寫給「三三」的情書，跟著他一起感受甜蜜和思念，有時候，也會一起去思考，思考人生，思考生活，思考他經過的那一條日夜流動不息的河。當他問及一個哲學一樣的問題，「這人為什麼而活下去，他想不想過為什麼活下去這件事。」

我也與他一起去思索，在我今天的這個時代，該如何回答這個問題，我也想知道他是怎麼在情書中解答這個問題。或許一個人的思索，便決定了一個人的人生路徑選擇。

「三三，一切生存皆為了生存，必有所愛方可生存下去。多數人愛點錢，愛吃點好東西，皆可以從從容容活下去的。這種多數人真是為生而生的。但少數人呢，卻看得遠一點，為民族為人類而生。這種少數人常常為一個民族的代表，生命放光，為的是他會凝聚精力使生命放光！我們皆應當莫自棄，也應當把自己凝聚起來！」

這個時候的沈從文，已經從湘西到北平，再到上海，再到武漢，再到青島，再到北平，他所看到的時事，他所經歷的生死，都在一次一次的讓他的直面這個時代的痛，都讓他經歷一次又一次的新生。從這一段文字中，能夠讀出一個湘西人的倔強和雄健，並不是表面上的文弱書生，要知道，早年的他可是見慣生死的大兵。

然而，當天下午的時候，他似乎，再一次的回答了這個深奧的哲學問題，並且源自於一種生命與生命之間的存在與默契。「不，三三，我錯了。這些人不需要我們來可憐，我們應當來尊敬來愛。他們那麼莊嚴忠實的生，卻在自然上各擔負自己那分命運，為自己，為兒女而活下去。不管怎麼樣活，卻從不逃避為了活而應有的一切努力。他們在他們那分習慣生活里、命運里，也依然是哭、笑、吃、喝，對於寒暑的來臨，更感覺到這四時交遞的嚴重。」

悲憫，觸動心底的悲憫，將會產生巨大的震撼感，無聲的震撼，默默的共鳴。

我的華北平原的小鄉村，哪裡的人們，不也是如此的應時四季，生息交替，家家戶戶的紅白大事，都是事，流流轉轉，走了一代人，又長大了一代人，「他們那麼莊嚴忠實的生，卻在自然上各擔負自己那分命運，為自己，為兒女而活下去。不管怎麼樣活，卻從不逃避為了活而應有的一切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