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修文散文:我的老師
我 的 老 師
我做夢都想讀師範學校,只有這樣,我才有機會繼續讀書。
建國初期,我們這裡的學制是「6+3+3」,即小學六年初中高中各三年。小學畢業就面臨著要麼考取初中,要麼回家給父母幫忙。我的成績全校第一,考上初中完全沒有問題,但是家裡生活極度困難,考上初中根本讀不起。家中兄弟五個姐妹兩個,我是最大的孩子,除了停學下來務農,絕對不可能有第二種選擇。可我,真的太喜歡讀書了,實在捨不得就此放棄。
而師範學校全免費,但全校只有一個名額,並且是保送的。我口舌笨拙,一向不擅交流。為了繼續讀書,只好硬著頭皮找班主任王老師爭取、懇求這個名額。
王老師語氣堅定、毫無餘地:「數你成績最好,你要為學校拿名次拿榮譽增光添彩的,保送師範這決不可能,你就想都別想了!」後來我又找了他多次,他的答覆每次都像重放前一次的錄音,幾乎一個字不差。每次,我都流著淚離開辦公室。看來,這件事真的沒有任何希望了。之前王老師一直對我很和藹,這些天他像換成了另外一個人。課上,我只聽他的聲音,不敢看也不想看他的臉;課下,遠遠看見他從前面走過來,我會迅速躲開。
那一年的「小升初」考試,要全縣大排序,名列前茅的不僅可以聞名全縣,還能得到重獎。我站在等候進入考場長長的隊伍里,心裡七上八下、五味雜陳:「既然繼續讀書已無指望,那就考個漂亮的成績出來,讓自己、讓家人、讓老師和學校最後高興一下吧。」
就在我噙著淚水,跟著隊伍緩慢移動的時候。有人拍了拍我的肩膀。是王老師。不知什麼時候,王老師從人群外擠了進來:「你不用考了,出來吧,收拾收拾,準備去讀師範學校吧!」他聲音不高,但我聽著像響雷,整個人半天木在那裡。王老師拉了我一下。我緩過神兒,猛地跳了起來,連連說:「謝謝老師,謝謝老師。」跑出幾步,我突然停了下來,回過身,深深地給王老師鞠了一躬。
1961年4月,我開始在望奎師範學校讀書。我是班裡的學習委員,各門專業課全是滿分5分。可「音體美」卻無一例外都是2分。任課的老師都很生氣,當著全班同學的面批評了我好幾次。我更生自己的氣,怎麼這幾方面表現這樣糟糕。畢業在即,「音體美」老師的眼神越來越焦急。按照規定,任何一科不及格都拿不到畢業證。
美術老師為了幫助我,一有空兒就把我叫到辦公室,給我補課。讓我當場畫,他指導,不厭其煩。可是一長段時間下來,我仍無明顯的長進。我們重點學寫生,同學們多數都畫得像模像樣兒。考試時,桌子上擺著三樣兒東西:一幅女性肖像,一幅山水畫,還有一個搪瓷茶缸。我按照老師講的要領,認認真真地畫了一個茶缸。老師看了看,還給大家看了看,說:「這還有點像。」最後給了我4分。
滑冰課,我真是一塌糊塗。不要說男生,就是不少女生,也是沒用多長時間,就可以從我身邊驕傲地「飛」過去。可我一周之後,竟然還站不起來,更別說滑了。腳脖兒很疼,因為不運動,坐在零下30度的冰場邊上,腳被凍得像貓咬一樣難受。老師說:「我當了這麼多年老師,還真是第一次碰到你這樣的學生。」考試之前他也多次幫我補課,我到冰場上,讓我搭著他的手做練習,他還帶著我滑。我動作的協調性慢慢好了一些。考試時,老師再三叮囑:「一定要把腰彎下來,重心降下來,放心,即便摔倒也不至於受傷,你就放開膽子滑吧。」我豁出去了,顧不了動作多難看了。我連滑帶跑,總算到了終點。老師給我打了個3分。
我唱歌不跑調兒,但自己覺得嗓子不好,羞於張口,唱歌就成了弱項、短板。讀師範學校那幾年,我幾乎沒唱過歌。老師說:「其實你能唱,就是不自信,不肯放開喉嚨。」我的幾個弟弟長大後,都是能唱的。比如他們唱《蘇武牧羊》,唱《臨行喝媽一碗酒》,唱《讚歌》……誰聽了,都會挑起大拇指。也許,我也能唱?沒有試過。好在,師範學校開演奏課,簡單的樂器,我還算學會了兩樣兒。畢業考試,老師乾脆讓我表演一段兒口琴獨奏。還好,我終於通過了。
多年以後,生活條件好些了,家裡有了樂器,弟弟們比我會的更多。到了我兒女這一代,就二兒子能唱,可他們都不會任何一樣樂器,算是一個遺憾。
我記下了這些老師的恩情。我自己也做了四十年的老師,當初老師待我多好,我就待自己的學生多好。
林修文:
75歲。退休小學教師。
閑時練筆寫作,在報刊發表作品若干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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