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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埋藏在帝國大廈下的炸彈」在舞台上引爆

比利時裔導演、荷蘭Toneelgroep Amsterdam劇團藝術總監伊沃?凡?霍夫近期風頭愈勁。無論是在先鋒戲劇、還是英美主流戲劇圈,凡?霍夫的身影都隨處可見。法國阿維尼翁戲劇節上他的《老人舊事》一票難求,明年還攜手英美製作公司巨頭索尼婭?弗里德曼公司在英國國家劇院舞台上演改編作品《慧星美人》,還要在百老匯執導復排版《西區故事》、首次為這部經典音樂劇進行重新編舞——眼下,說他是對英美主流戲劇圈影響最大,也最獲認可的歐洲先鋒導演似 乎毫不為過。

看過多部他NT Live的人應該很熟悉他作品中鮮明的個人色彩:熱愛莎士比亞、易卜生和米勒的經典重排,也喜歡把歐洲藝術導演的影視作品搬上舞台。他的伴侶、長期合作者舞美設計師楊?維斯維爾德(Jan versweyveld)極致化的風格,給作品帶來了冷峻的當代特質,而在戲劇衝突爆發的關頭給人以視覺重擊。眼下正在百老匯戲劇影展上映的《橋頭風景》,就是這樣一部有如冷暖洋流撞擊的傑作。該劇2015年席捲西區和百老匯,拿到奧利弗導演獎和托尼獎復排話劇獎、導演獎;而個人以為,也是最能解釋他緣何在世界舞台如此受歡迎的作品。

這部阿瑟?米勒的名作當年被右翼抨擊為「埋藏在帝國大廈底下的炸彈!」它講述了一個義大利移民家庭里的悲劇:養父愛上了養女,畸戀吞噬了他的理智,他開始嫉妒寄住在家裡的義大利非法移民與養女間萌生的戀情,最終選擇作為令人不齒的告密者,毀滅了所有人的美國夢。凡?霍夫導演在談到米勒之偉大時曾說:「他在這個移民故事當中,注入了一部關於兩性關係的心理劇和家庭劇。這種兩性關係是觸及道德邊界的,他將這一層關係融入到了非法移民這個可以稱之為雷區的故事當中。」也正是對人性的開掘,讓這部「布魯克林橋悲劇1955」沒有停留在上世紀中期的紐約。導演把它帶到當代,深深楔入當代人的關切與審美。

它首先是關乎個體的終極關懷,其次才是社會命題。因此導演罕見地把開場就排成讓人戰慄到渾身起雞皮疙瘩的場景,來定下「宿命」的基調:如唱詩般的合唱,悠揚又沉重,始終縈繞的若有若無的鼓點貫穿了第一場戲,大幕緩緩升起時,舞台上露出的是詭異的暗紅色燈光,馬克?斯特朗扮演的艾迪和他的夥伴路易赤裸著上半身,在分不清是自來水還是血水中不停地清洗著身體,水砸在地上就像砸在心頭。「就像你正看著兩輛車相向而行,而你也知道即將發生什麼,砰!這就是將會發生的事情。我想要從第一句台詞起,就創造出這種感覺。」

讓在電影與電視屏幕上常以硬漢與反派形象出現的馬克?斯特朗來扮演養父艾迪,選角本身就讓復排成功了一半。硬朗的肌肉線條、1米88的身高、無處安放的大長腿,當馬克?斯特朗飾演的碼頭工人艾迪站在台上的時候,觀眾完全相信他的勤勞和夢想是想庇護一家人的。艾迪有違人倫的愛戀唯有不猥瑣,這個人物形象的悲劇感才立得起來。他與養女過於親密的肢體語言由於展現的十分鬆弛自然,因此也沒有特別引起觀眾的反感,只有在妻子的欲言又止中,才令人對這段關係產生懷疑。

正如《衛報》劇評人邁克爾?畢靈頓所言:「他將米勒筆下那個困頓、發福的艾迪形象改變了,既像一個英雄的雕像,又是一個內心陰鷙,靈魂受著煎熬的美國上世紀50年代的一位普普通通的布魯克林碼頭工人。」儘管對原作台詞的改動很少,但是凡?霍夫正是通過對主要角色艾迪人性複雜性的挖掘,撬動了整個劇作的改編。它淡化了原作中善與惡的對比、罪與罰的命題,加入了更濃厚的宿命色彩,觸及到了《橋頭風景》作為美國現實主義書寫下根植的古希臘悲劇的內核。

維斯維爾德的極簡設計是凡?霍夫導演以實用主義為先導的劇場美學的重要組成。維斯維爾德認為舞美設計應該回歸到材料的本質,他的舞台空間不希望給人任何錯覺,少,純粹。在上世紀布魯克林繁榮又駁雜的紅溝區,一個原本熱鬧的港口,在此版《橋頭風景》中卻只濃縮為艾迪家的內室場景,或者準確說只是一個宛如拳擊舞台的長方形空場,觀眾就坐在三面台的外圍。低矮的基座可坐可跨越,傢具削減到只留下一把椅子和一條長凳,沒有上場口和下場口之分,所有人進進出出都通過艾迪家的「門」——來處也是歸途。

在這個幽閉起來的空間,黑白色調的強烈對比,高光勾勒的冷峻線條,傳遞出莫名陰森的感覺。演員的服裝都非常樸素,全部赤腳,動作也是刻意設計過的,有種現代舞的感覺。凡?霍夫利用原文本的結構,重點選擇了艾迪和新移民魯道夫、馬克有直接衝突的兩個場景來做極端的呈現,以「赤裸靈魂」的表演方式,在舞台上進行超倫理的討論。前一場是艾迪和魯道夫故作戲謔地做力量較量,言外有言、欲言又止,肢體動作也非常節制,頗有火山爆發前的不安、張力與包裹感。後一場則是艾迪和馬克的名譽之戰,此前埋下的伏筆在這裡全部爆發,轟然的漫天血雨澆在雪白的舞台上,家庭破碎,移民夢斷。很容易讓人聯想到亞里士多德所說的「Catharsis」,宣洩在這裡不是教化,而更像一種悲天憫人的姿態,無人可逃,無處可遁。

值得注意的還有律師阿爾費里,這是個特殊的角色,通常被視為米勒對古希臘戲劇中「歌隊」形象的承襲。在此版中他抽離於劇情的舞台走位也頗能體現導演的小心思:跟所有上場演員不同的是,阿爾費裡間或站在台上,進入劇中推動劇情發展;間或遊走在舞台之外,擔任旁白,加以議論。

作為紅溝區這個獨特文化群體的代言人,阿爾費里是《橋頭風景》「情感與法理」命題的闡釋者。作為義大利傳統文化心理和美國現代法律相互妥協的產物、折中主義者,他在開場白中訴說移民的文化心理:「這裡,在街上遇見律師或者牧師是不吉利的……我經常想這背後隱藏著根深蒂固的不信任感。這裡律師象徵著法律,而在西西里,他們的父輩生活的地方,法律從來就不是友好的象徵。」所以當艾迪的告密行為敗露,他選擇了用西西里式的決鬥來試圖挽回顏面、最終倒在血泊中時,阿爾費里意識到了艾迪骨子裡的傳統烙印。在無休無止的血雨中,阿爾費里的悼念發人深省:「……雖然我很清楚,他犯了多大的錯,他的死又是多麼無謂,我仍會戰慄。因為我承認,每當我想起他的時候,腦中就會浮現出一種極端純粹的東西,不是純粹的好,而是純粹的他自己……」

在艾迪的悲劇里,就有律師阿爾費里印象中西西里人「文明了」「更加美國化了」「折中了」之後失去的東西,艾迪的死是移民血液里一種特質的消失,是比令人懷念或厭棄更複雜的情感。導演就這樣在熱的罪行里,用冷的鋤頭,挖出了堅硬的悲劇。

文| 不言

本文刊載於2018年08月10日 星期五 《北京青年報》b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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