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美人終成空，人生長恨水長東
五代十國後蜀和南唐兩後主的故事（上）
五代十國時期，後蜀先帝孟知祥擁有兩川、稱帝僅半年就病死了，其十六歲的兒子孟昶（chǎng）繼位。在這一點上孟知祥很像劉備，打拚了一輩子只當一兩年皇帝就死了，而孟昶又很像劉禪，靠老子打下的家業做了三十多年的太平享樂皇帝。有意思的是，歷史上在四川建立的割據政權，大都壽命不超過兩代，必定被其他政權取代，或併入中原王朝管轄。
其實，孟昶繼位時還不滿十七歲，用現在的話說還是個稚嫩的毛頭小伙。父親給他留下了四大臣輔政，雖然在政事上有了依託，可是畢竟束手束腳不能親政。尤其是大將軍李仁罕霸佔民田，驕橫不法，窮奢極欲，根本不把小皇帝放到眼裡，甚至向小皇帝索要軍權。孟昶雖無奈答應，但為了防止李仁罕坐大，他知道輔政大臣之一的趙廷隱和李仁罕有過節，就特意安排趙廷隱做李仁罕的副手，從中牽制李仁罕。後來小皇帝又得到了首輔大臣趙季良的支持，經過一番激烈的鬥爭，孟昶終於誅殺了李仁罕，如願以償開始了親政。在處理李仁罕這件事上說明孟昶頗有政治才幹，並非昏庸之主。
孟昶親政後，留心政事，他吸取前蜀敗亡的教訓，整頓吏治，舉賢任能，節儉持國，勵精圖治，對減輕百姓負擔和恢復、發展生產起到了一定積極作用。他還聽從大臣忠諫，放歸了大批宮女，深得蜀中民心。孟昶當皇帝三十一年，蜀中不見烽火，不聞干戈，五穀豐登，百姓安享太平。所以在四川的各種逸史雜記和民間傳說中，對孟昶的評價頗高，宋人修史只說他荒淫無度，顯然不是很客觀公平，無非為了表明宋滅後蜀的合理性和其統治的正統性。
孟昶於公元941年向地方州縣頒布了手書《頒令箴zhēn》，要求地方官員節儉愛民、撫恤流亡，其中說到：「爾俸爾祿，民膏民脂，為民父母，莫不仁慈。」多年以後，宋太宗從中摘錄出相似的四句作為大宋的官場箴規：「爾俸爾祿，民膏民脂；下民易虐，上天難欺。」這十六字刻於戒石的正面，另一面刻有「公生明」三字。自宋朝開始，每個府、州、縣的衙門都要立戒石於大堂前，以提醒衙中長官秉公辦事，為民著想。
但客觀上講，長期的太平繁榮也極易滋生腐敗，尤其是孟昶統治後期，他已經完全安於享樂，沉迷聲色。所以提到孟昶這個名字，人們總是把他跟亡國之君聯繫在一起。因為史料上記載有他奢侈腐化的人證、物證：人證即花蕊夫人，物證即七寶夜壺。稍有想像力的人腦補一下，馬上就會想到這「兩樣」都和床上有關，自然也成了他驕奢淫逸導致亡國的明證。
傳說中孟昶的七寶夜壺，是用佛教《般若經》記載的金、銀、珍珠、美玉、鑽石、翡翠及瑪瑙七種名貴珍寶裝飾而成，精美無比。宋太祖趙匡胤滅亡後蜀，看了這件寶貝後批評道：「一把夜壺都用七寶來裝飾，如果是食器又要搞成怎樣？奢靡到這般地步，不亡國更待何時！」由於身體逐漸發胖，孟昶外出不能騎馬而只能乘坐步輦（niǎn），垂簾環結香囊，香聞數里，人不能識其面。受皇帝奢靡生活的影響，整個後蜀朝廷日漸奢靡，揮霍無度，官僚徇私枉法、貪贓受賄，士大夫階層只知尋歡作樂，醉生夢死。
《宋史·蜀世家》記載：「孟昶每歲除，命學士為詞，題桃符，置寢門左右。末年，辛寅遜撰詞，昶以其非工，自命筆云：『新年納餘慶，嘉節號長春。』」大意說，公元964年除夕，後蜀皇帝孟昶嫌學士辛寅遜寫的詞不夠工整，加上他心情大好，就親筆在屋門兩側、用於驅鬼辟邪的桃木板上，寫下兩句吉祥話：「新年納餘慶，嘉節號長春。」意思為：新年享受著先代遺留的恩澤，佳節預示著春意常在。這便是中華民族年文化里最早的一副春聯了。不過，這個故事還有後文。一年之後，宋滅後蜀，大宋朝廷派到成都的首任長官正是一位名叫呂餘慶的人。另外，宋太祖趙匡胤自宋朝建立的建隆元年（公元960年）就把自己的生日定名為「長春節」，身居蜀地的孟昶在寫下那副春聯時也許並不知道「長春」乃宋之「聖節」，而據說後蜀降宋那一天正是宋太祖誕辰日。這種情況與那副對聯簡直太巧合了，歷史上的第一幅春聯竟然同時匪夷所思地又是一句讖（chèn）語！
孟昶和南唐後主李煜的人生軌跡差不多，都亡國做了俘虜，也都有非常高的文學素養，這兩個「投錯胎」的亡國君主，明明是做文學家的料子，卻偏偏做了皇帝。當然，他們做皇帝時都有一個貢獻：就是在五代十國這個「文學荒漠」中打造了兩片「文化綠洲」，這個時期內，只有南唐和後蜀的文化氛圍比較濃厚，其中以詞的成就最高。中國詞史有個著名的花間詞派，源於後蜀詞人趙崇祚（zuò）所編《花間集》，趙崇祚將晚唐至五代前期溫庭筠、韋莊等十八位花間詞派詩人的經典作品收錄其中，編成十卷，並於公元940年由歐陽炯（jiǒng）作序發行，這也是漢族文學史上的第一部文人詞選集。孟昶本人的文學素養也很高，他留有一首《玉樓春》·夜起避暑摩訶池上作：
〖冰肌玉骨清無汗，水殿風來暗香滿。秀簾一點月窺人，攲（qī）枕釵橫雲鬢亂。起來瓊戶啟無聲，時見疏星度河漢。屈指西風幾時來？只恐流年暗中換。〗
這闕詞寫的正是後來大名鼎鼎的花蕊夫人。
說來也奇怪，大凡亡國之君身邊大都有一個「紅顏禍水」，來替亡國背黑鍋。孟昶的這位寵妃花蕊夫人姓費（一說姓徐），不僅人長的傾國傾城，而且極具才思，曾經寫下多首香艷的《宮詞》，對宮中奢華生活場景描寫極為豐富。費花蕊據說還廚藝高超，燒得一手好菜。孟昶有這麼一個才貌雙絕的寶貝，對其極盡寵愛。現在我們知道成都還有一個別名叫「蓉城」，而蓉城名稱的來歷正是緣起於這位花蕊夫人。花蕊夫人最愛芙蓉花，孟昶為了討好她，下令在成都城中遍種芙蓉。每年夏末到深秋，成都四十里長街盛開芙蓉花，成都此後也就俗稱蓉城。
公元965年，北宋大將王全斌率軍攻長驅直入，很快攻至成都，城中十四萬守軍竟然不戰而降。孟昶在國破之時不禁哀嘆道：「我父子豐衣足食養士四十餘年，一旦遇敵，竟不能東向發一矢！」自宋軍出兵之日算起，只不過六十六天時間，後蜀即告滅亡。孟昶被俘虜後入汴梁，被封為秦國公，但七天後即暴疾而死（史家一般認為實際上是被宋太祖毒死）。
孟昶死後，花蕊夫人被擄至宋宮。在她內心深處依然懷念前夫的恩愛。於是，花蕊夫人經常偷偷地在屋裡懸掛孟昶挾弓射獵的戎裝畫像，並焚香暗訴衷腸。終於有一次被宋太祖發現了，問她為何終日默對一個男子的畫像發獃。花蕊夫人騙他說，這是蜀中送子神張仙的畫像。後來，這件事流傳到民間，求子之人紛紛供奉起張仙來，畫像的原型即孟昶。
宋太祖曾召見花蕊夫人並命其侍宴，知其才華，席間便讓她即興賦詩一首。花蕊夫人隨口成誦，於是就有了如下這首《述國亡詩》：
〖君王城上樹降旗，妾在深宮哪得知。
十四萬人齊解甲，更無一個是男兒。〗
這首詩既道出了深切的亡國之痛，又沒有表現出對征服者的仇恨。說明花蕊夫人的確是美貌、才華與智慧並存的人物。宋太祖大為高興並為之所動，這位美人於是很快又成了另一座深宮裡的寵妃。可惜的是，自古紅顏多薄命。據野史傳說，花蕊夫人得罪了晉王趙光義（即後來的宋太宗），在一次皇宮後苑飲酒宴射時被趙光義射殺，一代才女就此香消玉殞（yǔn）。
正所謂：
蜀中本是溫柔鄉，美人如玉細思量。奈何流年惜餘慶，空留悲嘆枉斷腸。
作者：浦帆
作者簡介：豫南蔡州人氏，現居姑蘇。普通一凡人，踟躇在紅塵。閑來讀本書，不枉度光陰。目前正抽空閱讀國學、歷史有關的書籍，以尋求一些修身養性之道。
喜歡的格言：「非淡泊無以明德，非寧靜無以致遠。」——《淮南子.主術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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