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中的對稱美

最新 08-12

大哉《紅樓夢》|第250期

鄭家聲繪

《紅樓夢》

這是一部可以從任意一頁開始閱讀的書。關於它有讀法萬千，今天只給大家推薦一個有趣的小角度！

《紅樓夢》中的對稱美

作者丨王小峰

在《紅樓夢》中，對稱原則隨處可見。

不僅章法上講究對稱，人物也要捉對兒，比如甄士隱、賈雨村，意味著「真事隱，假語存」。

賈母與劉姥姥都是老太太，一個富，一個貧，是一對兒；寶玉和薛蟠，是表兄弟，一個雅，一個俗，也是一對兒；有「辣子」鳳姐，就有安分守拙的李紈，她們是妯娌；有精明幹練的探春，就有「二木頭」迎春，她們是姊妹；有剛烈的尤三姐，就有優柔的尤二姐，她們是親姐妹。

同是丫鬟，潑辣爽利、敢於挑戰權威的晴雯，和溫柔敦厚、謹遵傳統的襲人是一對兒。

太多對稱，不一而足。

《紅樓夢》劇照

第三十一回中，史湘雲跟翠縷講了一大套「陰陽」的道理，列舉出了許多陰陽對稱的例子，這實際上是曹雪芹在借湘雲之口，表明「世間萬物都存在對稱」的樸素哲學。

賈府中的四位小姐——元春、迎春、探春、惜春，她們分別在琴、棋、書、畫上有頗深的造詣。所以曹雪芹將她們的貼身丫環命名為「抱琴、司棋、侍書、入畫」，剛好能與主人的才情相匹配。

林黛玉多愁善感，因此她的丫環被命名為「紫鵑」「雪雁」，讓人想起杜鵑啼血的典故。

《紅樓夢》劇照

對稱，在我們的日常生活用語中，就是勻稱、平衡的意思，是指事物各部分相互協調，構成一個整體。

對稱是自然界一種普遍而又奇妙的現象：鑲嵌天際的恆星、行星呈球狀對稱；小巧玲瓏的雪花、精巧細膩的蜂巢呈平面對稱；大多數花朵呈輻射對稱；有中央葉脈的葉片呈左右對稱；人和鳥獸的五官、四肢左右無不對稱。

自然的對稱美

到過北京故宮的遊客，無不被這巨大建築群的對稱與和諧震撼。故宮從天安門到端門、午門形成了一條中軸線，各種各樣的建築都圍繞這條中軸線鋪開；三大殿更是嚴格依據對稱原則而建，形成了一種端莊凝重、氣勢恢弘的美，展現著王權的威嚴。

故宮

而民居的代表——喬家大院，甚至沒有草木，以一種近乎絕對的對稱和層層疊疊的重複，形成了巨大的震懾力。

喬家大院

有人分享過拍照的一個絕佳原則——倒影的對稱美。岸上的樹木和水中的倒影，都可以形成對稱。這種對稱手法，在拍攝風景中最常見，因為對稱能帶來最強的穩定、莊重和儀式感。

倒影的對稱美

對稱能給人以整齊、沉靜、穩重的美感，但也有變化少、不自由的缺點，限制了靈動和飛躍。

曹雪芹也深諳此道，他筆下的芳官，戴耳環別出心裁，一大一小，右耳塞著小玉塞子，左耳帶著硬紅琅金大墜子，顯得錯落有致，別有一番風韻。

《紅樓夢》劇照

正如古代有位哲學家所說：「世界上沒有兩樣完全相同的東西。」仔細觀察，連葉子的左右兩邊也不盡相同。人的面部、軀幹、四肢、掌紋，也不是嚴格對稱的。可以說，生物界里的不對稱是絕對的，對稱才是相對的。

在繪畫和雕塑中，全對稱的構造會產生單調、刻板的感覺，為藝術家們所忌諱；因此，藝術家們喜歡在整體對稱的結構中加入少許不對稱的元素，使作品既有對稱帶來的和諧、莊重，又不至於呆板、乏味。這種構思被稱為「亞對稱」。

蘇州園林中就存在很多故意避免對稱的設計。筆者留意過江南的民居和私人園林，主要的建築物都沿著中軸線呈二面對稱排列：前後廳堂、左右廂房。但是設計者卻在庭院和園子裡布置了不對稱的花草樹木、池塘假山，從而減弱了對稱性，使整個建築群落顯得錯落有致、多姿多彩。

葉聖陶在《蘇州園林》寫道：

用圖畫來比方，對稱的建築是圖案畫，不是美術畫，而園林是美術畫，美術畫要求自然之趣，是不講究對稱的。高樹與低樹俯仰生姿。落葉樹與常綠樹相間，花時不同的多種花樹相間沒有修剪得像寶塔那樣的松柏，沒有閱兵式似的道旁樹：因為依據中國畫的審美觀點看，這是不足取的。有幾個園裡有古老的藤蘿，盤曲嶙峋的枝幹就是一幅好畫。

蘇州園林

在繪畫中也不乏這樣的實例。墨西哥女畫家弗里達·卡洛的自畫像《兩個弗里達》，畫面以中軸為對稱，端坐著兩位弗里達。

她為何要畫兩個不一樣的自己呢？原來，她的父親是匈牙利和猶太的混血兒，而母親是印度與西班牙的混血兒。

《兩個弗里達》用繪畫表達了她的雙重性格。畫中，左邊是身著優雅白裙的「歐洲弗里達」，而右邊則是穿當地服飾的「墨西哥弗里達」。兩人的心臟都裸露在外，血跡斑斑的解剖結構被刻畫得非常詳細。她們通過血管連在一起，「墨西哥弗里達」手持她已經離婚的老公的像章，而「歐洲弗里達」則用一把手術剪夾住了一根斷的血管，血液滴到了她的裙子上。兩人雖然面貌相同，但不同的著裝減弱了對稱的程度。

弗里達·卡洛繪，《兩個弗里達》

這幅畫不僅表達了她的雙重性格，更表達了她的雙重人生：一方面，她是一個不同尋常的女人，一位特立獨行的名畫家，一位大西洋海岸最熱門的風雲人物；同時，她又是一個隨時受到死亡召喚的嚴重車禍受害者，一個一生經歷了大小32次手術和3次流產，最終癱瘓，依賴麻醉劑活著的女人。她用自己的畫筆撰寫了自強不息的人生。在此以前，還從來沒有人像她那樣將如此的痛楚描繪在畫布上。

在精讀《紅樓夢》的過程中，我們可以發現無處不在的對稱美。從《紅樓夢》，我們可以觸類旁通，聯繫到自然法則、建築設計，甚至是從另一個角度賞析名畫。於我而言，《紅樓夢》已不僅僅是一部單純的文學作品，更是一部百科全書，這裡輻射出了我所有的閱讀志趣，無論走向哪一扇門，打開都是一個嶄新的龐大世界，等待著我去鑽研。

大哉《紅樓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