坍縮的烏托邦宇宙終會毀滅
原標題：坍縮的烏托邦宇宙終會毀滅
小偷家族，坍縮的烏托邦宇宙終會毀滅
不熟悉是枝裕和的人，一提到他便會將他與小津安二郎聯繫起來。可是枝裕和自己並不這麼認為，他覺得比起電影導演，富士台電視劇的導演們對他的影響更為深遠，如果非要扯到電影，他認為侯孝賢比起小津更合適。
從《幻之光》到《無人知曉》，從《步履不停》到《比海更深》，從《第三度嫌疑人》到《小偷家族》，是枝裕和不徐不緩地讓世人撕掉貼在他身上本不屬於他自己的標籤，讓一個真正的是枝裕和站在世人面前。
幾個月前，是枝裕和的首部懸疑電影《第三度嫌疑人》在威尼斯首映，國內也首次引進了他的電影。但懸疑的框架里流淌著的平淡的紀錄片氣息使得其評價兩極分化。《小偷家族》上映後，再回頭看《第三度嫌疑人》，多少會明白導演為何要挑戰類型片，其實，他只是用《第三度嫌疑人》來探索電影敘事的可能性與邊界。
《小偷家族》毫無疑問是是枝裕和的回歸。影片前半段，是熟悉的是枝裕和式的日式溫情，一家人蜷居在破舊的老房子里，相濡以沫，互幫互愛。但隨著翔太從天橋縱身一躍，電影開始急速反轉，警察的盤問將整個家庭不堪的秘密被和盤托出。原來每個家庭成員都沒有血緣關係，他們靠著隱秘的功利和算計，靠著不可告人的驚悚謊言，組成一個家庭。
這是是枝裕和近乎殘忍的一次嘗試。後半部分的真相大白像一把利刃，剖開人性，刺痛人心。「平靜而清澈，像一杯冷冷的白開水。」是英國《衛報》對《小偷家族》的評價。這部電影揭開了日本當今社會不為人知的一面，如同一則當代日本寓言。
《小偷家族》在兩個小時的時間裡，在看似平淡、日常、瑣碎的情節下，暗埋了豐富隱秘的信息，這也使得很多觀眾在看完第一遍後無法理清這個家族的關係。是枝裕和導演擅長將細節與關鍵都潛藏在日常的不經意間中，人物的困境看起來如此平淡，波瀾不驚，觀眾若非用心去看，很難抓住這顆「金色飛賊」。
看完《小偷家族》，觀眾可能會明白，他為什麼要去拍《第三度嫌疑人》，一個優秀的導演絕不會固步自封，他們會努力做出嘗試，甚至推翻自己，從頭再來。《小偷家族》後，很多人將其與德·西卡的《偷自行車的人》聯繫了起來，確實，這兩位導演都擅於用真實的鏡頭去探討真實，刻意隱去導演的存在感。是枝裕和也說過： 「我對他們（電影中的人物）無所謂同情，也無法用簡單的愛與恨來評價，我只是靜靜地站在一旁，與他們拉開一段距離，看著這一切的發生。他們本就是日本社會真實存在的那一部分人。」
小偷家族實際上是一個微縮了的烏托邦世界，六個毫無血緣關係的人蝸居於社會底層一隅，卑微卻努力地活著。韓松落說：「《小偷家族》里有一種我特別熟悉的東西，沉溺，對一種昏庸但溫暖的生活的沉溺。一家人動不動聚在一起，二十年前三十年前的事，生活里的細枝末節，反覆咀嚼。他們並不明確地知道未來是什麼。只是在彼此的感情里尋找依傍。」
這種迴避與世俗打交道的家庭，更像是一個避難所。可除開他們對人情超乎細膩的感受，他們的感受力也就停滯於此。像是自成一體的宇宙，孤獨地流浪在某個空間。所以翔太才會說出 「擺在貨架上的東西不屬於任何人」的話語；所以亞紀才會在風俗店打工並用著她妹妹的名字；所以治和翔太會在冬夜空闊的院子里追逐奔跑；所以信代在面對警察咄咄逼人的追問 「他們怎麼稱呼你？會叫你媽媽嗎？」時流下了無言的淚水；所以奶奶在沙灘遠眺一家人時，會無聲地說出「謝謝你們」這四個字。
這個宇宙充滿了人情味，充滿了內斂的卻快要噴薄而出的情感。然而，這個宇宙本身從組成的一刻時就摻雜了謊言與沉重的辛酸，當它慢慢向內坍縮，當質量越變越大密度越變越小時，它終會分崩離析。這是是枝裕和給予這個家庭的殘酷，也是給予觀眾的殘酷。
《比海更深》最後，阿部寬還能夠拿著父親留給他的書重頭開始，而《小偷家族》里，治也坐上了去找生父的電車。不過，宇宙分崩離析又會形成一個新的宇宙，我們身處的地球，腳踩的大地，流動的血液，哪一樣不是137億年以前宇宙大爆炸後的產物呢？正如小女孩最後看到治的那一刻，我相信，那便是一個新的宇宙基本粒子重新組合的那一刻吧。我想，那個夜晚一家人沒有看到的煙火，會在不久後的將來被他們重新看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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