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天空的藍，山的綠，眼睛的漆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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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們都是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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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去有一種顏色，叫「月白」。
它不是白色，而是一種很淺淡，帶一點灰的青色，和夜裡月亮底下的那種光亮很相像。
月 白
古人五感都敏銳，這樣的細微，他們會看到，心裡也感觸，一幕幕，都想要記得。月亮底下的那一層薄薄的光的顏色，要獨給它一個名字，所以有了「月白」。
這些顏色的名字，其實不像我們的如今，一個顏色是一個顏色，清楚明白，自有一串數值與它相對。它們不為定義一個絕對的顏色，而是關乎情狀與思緒，是在形容看到這些顏色時，我們心裡的聲色與動靜。
就像說到「天青色」，會想到雨水過後的洗鍊天色。那天色，你與我一定都曾看到過，天幕底下，各自感慨抒懷。
所以古人對青色確是有不一樣情感的，抬起眼望望，眼之所及，都是青色，是天空的藍，山的綠，也是眼睛的漆黑。
今天想要與你說說「青」
1
青是藍
最早的時候，藍色除了用「青」來表示，沒有別的方法。因為「藍」最早並不指藍色，而是指一種可以色染布帛的植物，「藍草」。詩經里的「終朝采藍，不盈一襜」，就是在說思君的女子，盡日采藍草。
「青」其實是由「藍草」提煉出的那種顏色，一種比藍還要再藍的藍，正如荀子說的那一句：「青，取之於藍而青於藍」。這樣的藍是古時的正色，與五行對應，代表東方，昭示著春天。也是因為這樣，雖然在過去，青能夠指代的顏色有很多，但每當人們說到青，往往還是在說藍色。
一行白鷺上青天，青天無停雲，是天的藍。
青青子衿和白日青衫，是衫袍的藍。
還有青山隱隱水迢迢，是在說山色空濛，遙望的時候，很藍。
趙佶畫里穿青衫的人，和石濤畫里的山
2
青是綠
青有時候也指綠色，一種比剛長出的嫩草顏色更深些的顏色。
和「藍」一樣，「綠」最早也是染草的名字，是後來才用作色名的。雖然都是綠色，但「青」和「綠」所指的綠色，其實還是有些不同。
古人要得到綠，往往要將青和黃調和到一起。《說文》里說，「綠，帛青黃色也」，綠介乎於青黃之間，用到「綠」時，總有些許枯黃的意思。簡文帝《詠疏楓》里，有「蔞綠映葭青」的句子，「蔞綠」，就是一種行將枯萎的綠色。
但用「青」來指綠色的時候，是有生的意味在的。「青，生也，象物生時色也」，萬物初生，亟待著長大，那是青。「過春風十里，盡蕎麥青青」，也不只是說那顏色，而是這裡的綠意剛剛來到，正在生長時。
?《竹爐山房圖》局部，明代，沈貞 | 古人用「竹色青青」來形容竹林顏色，也是因為那種綠色裡頭，自有生機。
3
青是黑
也可以指黑色。
譬如文史里說到的「厥土青黎」，是土地青黑又肥沃。還有阮籍，他「見禮俗之士」就「以白眼對之」，遇好人好事，才見青眼。李白說的「朝如青絲暮成雪」，辛棄疾說的「青青頭上發」，也是的。
還是在詩里，說，山翠都成黑，天黃忽後青。
山很蓊鬱，黃昏一過，能蓊鬱到漆黑的程度，在如此山色的映襯下，背後的天空，呈現出了一種類似於黑，但又比黑更為明亮的顏色。
這種顏色，也是青。
4
群 青
青金石的紋路
在亞歐大陸的腹地，阿富汗的東北部，那裡有一帶山脈，被藍色的礦脈覆蓋。
這裡出產的一種叫「青金石」的藍色寶石，能夠製成世界上最昂貴的一種顏料：群青。
這種湛藍岩石，從青銅時代開始就加入了洲際貿易，隨著駝隊沿著古老的貿易之路走了很久，遂而成為各個古老帝國的珍寶。跨過廣袤沙漠以後，它會成為聖母瑪利亞的衣裙，也會被僧人畫家點綴佛祖的頭飾，描繪唐卡，裝飾法器。
?上圖是青金石的樣子。下圖是提香的《酒神巴克斯與阿里阿德涅》的局部，緹香很奢侈，為天空塗抹上了大片的群青顏色，天空湛藍明亮，和青金石一樣，也閃爍著星星。
古來，藍色顏料其實有很多，但種種之中，只有青金石性質最穩定，維米爾畫里的藍色，經久依然明亮鮮活如昨，也是用了群青的緣故。因為昂貴，在東方，它被用來描繪佛光和山石，在西方，它被用來塗抹聖母的衣裙，人們已經習慣了用最珍貴的，來畫那些心裡最看重的。
青金石的藍色很濃郁，古人形容，是「色相如天」。上面閃爍著像星星一樣的金黃斑點（那是一種容易和青金石共生的黃鐵礦）。青金石的藍和金黃閃爍，使得它實在很像是夜晚的星空，所以在阿拉伯人心裡，青金石是沙漠中的亮麗夜星，也是整個宇宙的石上縮影。
?群青是中國最古老的藍色顏料，新疆克孜爾石窟里的那些山石和佛光，就是群青
?在西方，聖母瑪利亞的衣裙一直是以群青來塗繪的，而在維米爾那兒，用群青畫出的藍色經久也依然很鮮活
5
石 青
共生的藍銅礦與孔雀石
石青也是藍顏料，和石綠一道，是過去中國青綠山水畫里最常被用到兩種顏色。
畫在畫兒上，很像鳥雀尾羽上的泛著金屬光澤的藍綠顏色，也是《千里江山圖》里的山水顏色。
?和尚鸚鵡（飯客）的翅膀，和宋代王希孟《千里江山圖》里，用石青與石綠所畫的山
石青和石綠在過去都被稱作「石色」，意思是從石頭裡來的顏色。石青來自藍銅礦，石綠則來自孔雀石，各自呈藍色和綠色。因為藍銅礦和孔雀石常常共生，兩種石頭物理性質很相近，所以石青和石綠常常會混色使用，調製出各種深淺不同，偏綠或偏藍的顏色。
經過了多年歲月，我們現在還能看到敦煌的壁畫上，石青、 石綠閃爍著晶體的光澤。因為藍銅礦和孔雀石都是晶體礦石，研磨到很細，也依然保留著結晶體的特點。所以老畫家們都說，這種顏色，是有寶光的。
?五代《韓熙載夜宴圖》畫里，有五位並排坐著正在吹奏的女孩子們，衣與裙，還有身上的披帛，是用石青與石綠顏料描畫的。
?還有宋徽宗《瑞鶴圖》里的天空，也是石青色。
?敦煌石窟里的青山綠水，以石青畫了山，以石綠畫了水。
?元代畫家錢選的山水畫里，也用石青石綠。在他那兒，石色與大量的水調和，顏色變得非常淺淡，加之他用墨來染色，於是更文人氣了，也是對後來的畫家們很具影響的一步。
6
花 青
花青也是藍色的，但它從植物中來，提煉自蓼藍、山藍等的葉子或根莖。這種從植物中提煉來的顏色，過去叫「草色」，因為透明質細，容易溶於水，也容易和墨相調和，文人畫家最愛用了。
相對於其他國家的繪畫，中國畫顏色的種類其實並不很多，很多時是依靠畫家的眼睛，用幾個基本顏色相互調和，顏色都在淺淡試探中得來，很豐富，也很微妙。
比如藤黃入了花青，得出的那種顏色叫做「汁綠」，藤黃重一些的叫「嫩綠」，再重一些的叫「老綠」，藤黃極重了，就叫「苦綠」。
沈周畫里的山石，石濤畫里的天色，就是花青了。
石濤的山
石濤畫里的天色
石濤畫里的水
沈周畫里的天空和月亮
沈周畫里的山石
7
青綠山水
上頭說到的石青和石綠，是過去畫家能得到的很珍貴的顏料，所以用它們來畫最心愛的山和水。
魏晉時，青綠山水與玄學、宗教一同興起。那時候的士人走出門去，看到的即是山、水、樹、草，滿眼的青綠之色，近綠而遠青，正是大自然。青綠是人們眼裡心裡與山水最相近的顏色，所以東晉畫家顧愷之會說：「清天中，凡天及水色盡用空青，竟素上下以映日。」
《江帆樓閣圖》局部，唐代，李思訓
唐是青綠山水最好的時候，及至李思訓，青綠山水的畫法已經很成熟了，畫里的艷麗顯得熱烈又華貴，用的都是石青、石綠，顏色很飽和，很堂皇，很耀眼。到了北宋，青綠山水畫也還是主流，哪怕是開創了文人畫的蘇軾，也是把青綠看作山水畫正宗的。於是我們有了王希孟的千里江山，也有了趙伯駒的江山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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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里江山圖》局部，宋代，王希孟 |《江山秋色圖》局部，宋代，趙伯駒
元以後，有錢選，有趙孟頫，文人畫一興，哪怕用石青石綠畫山畫水，也是畫得淡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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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居圖》局部，元代，錢選 |《鵲華秋色圖》局部，元代，趙孟頫
到了明清，仍然有青綠大家，但摻了墨，摻了水，甚或也乾脆不用石青石綠這樣顏色飽和的顏料了，改用透明淺淡的花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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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源圖》局部，明代，文徵明 |《蘭亭集序圖》局部，明，文徵明
文人畫青綠山水，敷色很講究的。有的畫家在上礦物色以前，會用植物色打底，這樣能讓顏色不浮艷。有的畫家在青綠之中調和進一點赭石、淡墨或者花青，立時就溫雅了。
儘管都是微小處，但留意到，就不一樣了。
8
他們的敏銳
郭熙在《林泉高致》里寫，不同季節，水的顏色也不同。比如春天的水是草綠色，夏天的水是比草綠更深的碧綠色，秋天的水會有點兒發青，冬天的水則是青黑的。
郭熙說，並不是這些季節里水的顏色真的變了顏色，而是因為四時變換，人不同，物不同，空氣不同，光線不同，環境也不同了，所以人們眼裡看到的水，也是不同的。
他們知道，眼睛裡看到的顏色，隨著光線、空間、情狀，每一時刻都在變幻。因為眼裡看到了，心裡有觸動，就會覺得把它們都記得，是很重要的事。所以給它們鄭重起名，於是名字里，詩歌描繪的聲色里，山水筆墨細細皴染里，看到他們多麼溫柔，多麼投入。
他們會留意到鴨卵上的顏色，留意到蟹殼上的顏色，那都是青，但他們知道，它們是不一樣的。
紅有絳朱赤丹，藍有青蒼碧靛，白有月縞素雪。魚肚白是白裡頭有一點點粉，丁香比藕荷要更紫些，緋紅是說少女在害羞，秋香是秋意正濃時的金黃。
這些細微的差別背後，是人們更多的留意與體察。而鄭重命名，其實是想要留住這詩意，也是感激與珍惜，造物神奇。
所以在最後，想把他們心裡的顏色分享給你，一些些細小，一些些感動，如果你也曾經留意，那麼也一定會喜歡的
他們心裡的顏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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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些日子，我們也說了一次青
分享給你，關於青的果子，關於它們的「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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