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查德·塞拉 極簡主義大師筆下「五彩斑斕」的黑
文丨鄭嘯川
圖片提供丨卓納畫廊David Zwirner
藝術家 理查德·塞拉 圖片源於網路
每次看到望京SOHO和旁邊365天無休止旋轉的碩大賓士標誌，我總會想到理查德·塞拉的《傾斜之弧》。《傾斜之弧》是理查德·塞拉為紐約曼哈頓下城的聯邦廣場創作的大型雕塑裝置，於1979年受政府委託創作，1980年提出方案獲得批准，1981年完成創作和安裝，隨後遭到持續的強烈反對後歷經聽證會和官司，最終於1989年遭到拆除和毀壞。
理查德·塞拉 《傾斜之弧》 圖片來源: ARTstor, Data from: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San Diego, Rights: 2007 Richard Serra / Artists Rights Society(ARS), New York.
1989年拆卸「傾斜的弧」留下的傷疤 圖片源於網路
為什麼把這三者聯繫起來呢？因為異形的望京SOHO通體流暢又巨大，蜿蜒又通透的表面實在太像詭異的外星生物了。而旁邊建築頂上旋轉的三叉戟，到了夜晚發亮的時候又太像是漂浮在夜空對外太空不明生物發出的訊號，哪怕是月桂枝這麼浪漫的別稱也無法拯救我讀完科幻小說《三體》之後被害妄想症的恐懼。每每因為這兩者造成巨大心理不適的時候，內心深處的陰暗總希望它們也能被群起而攻之直至被拆除。
? 載入美術史的極簡主義雕塑裝置先鋒
言歸正傳，被拆除的《傾斜之弧》是理查德·塞拉最具典型性的雕塑裝置作品之一，三十多年前的作品現在看來依然不落窠臼，難怪在當時集結了整個藝術圈的支持仍然無法被大眾理解。窺一斑而見全豹可知其風格就是先鋒、極簡、抽象、巨大、銅牆鐵壁、場域特定，強烈而統一的個人風格令他成為載入美術史的大師。他的巨型雕塑裝置在世界範圍內遍地開花，其中包括1984年至1985年放置在卡耐基美術館門口的《卡耐基》，1990年出現在冰島的《阿凡嘎》，1994年至1997年被古根海姆博物館永久收藏的《蛇》，2011年亮相多哈的雕塑《第七雕塑》，以及在2014年位於卡達遮科利市的永久裝置《東方-西方/西方-東方》。理查德·塞拉慣用的材料是合成鋼材耐候鋼，這種材料暴露在空氣中幾年之後會天然形成鐵鏽層，體現出自然和時間的力量。
理查德·塞拉 《蛇》圖片源於網路
?我的一生都在畫畫，但亞洲的廣大群體對此不甚了解
1939年生於美國舊金山，理查德·塞拉先於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學習英國文學，之後於1964年在耶魯大學獲得繪畫的美學碩士學位。曾經在軋鋼廠的工作經歷對於他的藝術創作功不可沒，除了在他「銅牆鐵壁」一樣的雕塑裝置中的直觀體現，還對其繪畫作品有深遠的影響。
1992年理查德·塞拉在德國的工廠
2015年於David Zwirner New York的展覽 「Equal」
2015年於David Zwirner New York的展覽 「理查德·塞拉：雕塑與繪畫」
沒錯，繪畫，以雕塑裝置享譽全球的極簡主義大師同時也醉心於繪畫創作。相較於雕塑裝置的聲名遠揚，理查德·塞拉的繪畫在藝海中濺起的水花稍稍遜色了一點。他本人無不遺憾地感嘆「我的一生都在繪畫，在歐洲和美國都辦過畫展。儘管如此，亞洲的廣大群體，甚至藝術從業者，也對我的繪畫不甚了解。」
今年五月於香港卓納畫廊開幕的「理查德·塞拉繪畫展」並未著重表現更為出名的雕塑裝置，而是以繪畫作品為主，也算是一了老人家的夙願。有資料顯示理查德·塞拉在耶魯大學拿到繪畫上的美學碩士學位之後，在巴黎被布朗庫西的雕塑深深吸引，從而放棄了繪畫轉向雕塑。對此理查德·塞拉實名表示否認，「我從未停止過繪畫。我一直在畫，每天都在畫。繪畫於我來說只是一件自童年開始就一直在做的事而已。」
《Orchard Street #1》?2018 Richard Serra / Artists Rights Society (ARS) New York 2018
《Orchard Street #8》101.6x101.6 cm ?2018 Richard Serra / Artists Rights Society (ARS) New York 2018
?拒絕在迷霧中散步
與雕塑裝置大多使用耐候鋼一樣，理查德·塞拉對他的繪畫作品也有另一種執念。他的繪畫中充斥著各種不一樣的黑，包括油漆棒、石印蠟筆、粉彩、石墨和硅等等。理查德·塞拉認為黑色是不傳遞任何情感的顏色。拒絕在作品中體現任何隱喻或情感，他曾說過「情感的表達彷彿是在迷霧之中邁步，你不會知道下一步是走向哪裡。」這樣的認知也使得其作品裡濃厚的工業文明下的科學唯物主義氣息趨向合理。
每一張畫都是獨一無二的。理查德·塞拉把黑色顏料平鋪在桌面上，再放置一張手工紙於之上，以自己身體的力量用鋼塊在紙上施加壓力。當他感受到作品已經完成，就會把紙張從黑色顏料上抽起。他信奉維柯的名言「只有我們自身才知道自己做過什麼」，用顯著的筆跡表達自我認知，和創作本身的質感，一切追求直觀，追求能被迅速理解。
The Menil Collection為理查德·塞拉繪畫作品出版的圖冊封面，展現了塞拉在創作大型繪畫時站立進行按壓的過程。雖與本次展覽的作品創作方式略有不同但可以體現其創作概念。
?雕塑和繪畫是兩回事
Hi藝術（以下簡寫為Hi）：你的雕塑裝置十分強調觀眾的「參與」，可以理解為是一種體驗式的創作嗎？
理查德·塞拉（以下簡寫為塞拉）：好的雕塑需要透過不同的角度去欣賞，觀者需要移動著去理解它。雕塑是三維的，這也是跟繪畫不同的地方。你需要動起來，並且對你眼中動起來的雕塑加以思考。雕塑隨著人的移動而移動，呈現出體量和空間。你在體驗其中的同時也成為被體驗的對象。
Hi：這次展出的作品沒有客觀的對象，類似於一些示意草圖，是否跟之前創作雕塑的草圖有關？
塞拉：實際上我並不描畫我的雕塑，這次展出的畫作跟我的雕塑是截然不同的作品。所有的雕塑都是先有模型，然後再在電腦上進行三維修改。印象中我應該只有兩三件雕塑是直接在電腦上建模的。通常我們都是先生成手作模型，然後在電腦上進行三維建模用以判斷是否成立。從最初一些想法的傾向到最終被推翻，比如某根線條如何必須被折彎等等，接著再把模型發給工廠，工廠會告知我們可行或者不可行。然後我再做出另一個改良後的模型，工廠也在此基礎上做出他們覺得成立的模型再發給我們，我們再進行改良，重做他們的模型，達成理論和實踐的共識，最終鍛造問世。
Installation view, Richard Serra Drawings, David Zwirner, Hong Kong, 2018 Photo by Kitmin Lee
?2018 Richard Serra / Artists Rights Society (ARS), New York. Courtesy David Zwirner, New York/London/Hong Kong
?繪畫是我的思考方式
Hi：在寫作、影像、媒體、繪畫、雕塑等各領域均有涉獵，在你看來，繪畫與其他表達方式的不同點是什麼？
塞拉：於我來說繪畫就像是語言，是一種思考的方式，一種讓我的眼睛與手保持一致的方式。並沒有什麼特別的影響驅使我繪畫，我一直在畫畫。不同的人有各種跟世界保持一致的方式，對於我來說就是自我映射，自我註解和自我描畫。
Hi：在創作過程中用感覺來衡量作品的完成與否，並沒有客觀的判定性指標，如何判定這種完成感？
塞拉：其實我在創作繪畫的時候不會特意去看我的畫，因為一旦看到作畫的過程，你會不由自主的有想控制其走向的傾向，那是我想極力避免的。我的繪畫是由我身體的重量和我手臂的伸展長度構成的。我的身體會告訴我什麼時候該收手。
Hi：你一直致力於探索發現新的繪畫技術，這次展出的作品在技術上又有何新的突破？
塞拉：這批繪畫作品是2015年的《Rotterdam》和《AR》系列的延伸。《Rotterdam》系列曾在鹿特丹的Boijiman美術館展過，《AR》系列又是《Rotterdam》系列的延伸。這些都是在轉移的過程中產生的，而這個過程在我看來也是一種繪畫。
我把材料在一起加熱，包括硅、腐蝕墨水、油漆棒，然後在平坦的桌面鋪開。接著把紙的紙面向下放置，作畫的時候用一個鎮紙大小的鐵塊從背面施加壓力，這種繪畫用紙是由一個日本女人純手工製作的，我的所有用紙都來自於她。其實當我把紙剝離下來的時候，作品就已經完成了，塵埃落定，再也無法更改。所以你會發現我這幅畫其實是畫在紙的背面，我並未對這幅畫的正面施加任何改變。整個過程其實可以追溯到版畫的製作。
《Orchard Street #18》?2018 Richard Serra / Artists Rights Society (ARS) New York 2018
?「五彩斑斕」的黑
Hi：你的作品中充斥著各色不一樣的黑，你對於觀眾欣賞這些作品的體驗有何預期？
塞拉：我覺得黑是一種性質，是一種物質。黑會吸光，所以相較於只會反射光的物質，黑印證自己，更像是重力。這種特性讓黑成為畫作表達的最佳選擇，無須再用黃綠色，粉色或其他什麼別的顏色來表達隱喻。在耶魯的時候我師從約瑟夫·阿爾伯斯，我踐行著他書中的理論，教授色彩學這門課程，並且極其認真地使用著黑色。
我希望香港的觀眾們能夠真正近距離地去觀察這批繪畫的表面，去感受它們。這批畫作的絕大部分創作與材料製作密不可分。我花在準備材料上的時間跟花在創作繪畫的時間一樣多。繪畫的過程耗時20分鐘到一個半小時候不等，但布置所有的材料這件事本身就大約花去我兩個小時左右。所以如果觀察這批畫作的表面呈現的質感，你就會發現有一些更偏向液體狀，一些質感則更凝固。我一直認為形式取決於用料，創作展現的質感取決於材料本身的質感。
Installation view, Richard Serra Drawings, David Zwirner, Hong Kong, 2018 Photo by Kitmin Lee ? 2018 Richard Serra / Artists Rights Society (ARS), New York. Courtesy David Zwirner, New York/London/Hong Ko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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