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妾這個層面，《紅樓夢》真比不上《金瓶梅》！

原標題：在妾這個層面，《紅樓夢》真比不上《金瓶梅》！

在經歷了一個叛逆的巔峰之後，隨著清朝的建立，社會逐漸平定，人們得以獲得安定的生活。特別是康熙朝之後，隨著統一中央王朝的建立，理學的正統地位被確立。統治者的倡導使得理學成為全國遵守的規章。此時文學作品對於妾形象的塑造已經開始轉變，又開始向封建禮教回歸。在家庭生活中夫與妻、夫與妾、妻與妾長幼有序、尊卑有別，大家各安其職，牢牢地束縛在封建倫理道德的框架之內。

到了成書於乾隆時期的《紅樓夢》里，更可以看到符合封建倫理綱常的井然有序的妻妾、夫妾關係。在這裡妾們始終難逃奴才的命運，她們與家中的正室有著嚴格而細微地區別，在家裡妾只能是奴才的身份。《紅樓夢》中，妾的來源多種多樣。有的是外面買的，如《尷尬女難免尷尬事鴛鴦女誓絕鴛鴦偶》(卷四十六)里賈赦看上了賈母的丫鬟鴛鴦，在賈母的干預下他沒有得逞，後來賈赦還是花了八百兩銀子買來一個十七歲的女孩子嫣紅為妾。

此外香菱也是薛蟠在人販子手裡買回來的妾。有的是在外偷著娶的，如賈璉就在外面偷偷娶了尤二姐作二房。更多的則是來自丫頭，賈璉的妾平兒就是他的妻子王熙鳳的陪嫁丫鬟，秋桐原來則是賈赦的丫鬟，後被賈赦賞給了兒子賈璉，賈寶玉的妾襲人原來也是他的丫鬟。

不同的來源也使得這些妾們在家庭里的地位有所差別。在外娶的二房地位相對較高一些，正如尤二姐，賈璉娶她時也是有交換信物、拜天地這些儀式的。雖說比不上正妻的待遇，可終究地位要比直接由丫鬟提升為妾的高一些。對於長輩賞賜的妾，丈夫也往往要礙於長輩的面子高看一等，如秋桐作為賈赦賜給賈璉的妾，就曾得到過邢夫人的庇護「憑他怎樣，是你父親給的，為個外來的攆她，連老子都沒了。」

由丫鬟作妾是最低等的，她們與其說嫁給丈夫，倒不如說是服侍主子。然而無論何種來源的妾，何種地位的妾，在這種等級森嚴的大家庭，她們半主半仆的身份無法改變。在家庭里，她們只有忍氣吞聲、委曲求全，不敢有絲毫懈怠。

賈政的妾趙姨娘雖然已為他生育了一兒一女，卻仍然擺脫不了奴才的身份。在賈府大大小小的宴請上，甚至口常的聚會中，從來沒有出現過她的身影，她甚至連伺候賈母以及眾姐妹吃飯的機會都沒有。更有甚者在賈府里上至賈政、王夫人、王熙鳳，下至丫鬟傭人都敢對趙姨娘橫加指責、呵斥。甚至連她的親生女兒都自視與其尊卑有別，急於與其撇清關係。

在趙姨娘與丈夫賈政的相處中，從來只有忍受家政呵斥的份，而她甚至連還嘴都不敢。對待賈政的正妻王夫人，趙姨娘也是小心侍奉。在《見土儀肇卿思故里聞秘事鳳姐訊家童》(卷六十七)里，因為薛寶釵將哥哥帶回的東西也分給了趙姨娘的兒子賈環一份，趙姨娘心生感激，又想在王夫人面前賣個好，於是去找王夫人誇讚寶釵，結果被王夫人幾句冷言打發了。

趙姨娘碰了一鼻子灰卻生氣，又不敢露出來。《魔魔法叔嫂逢五鬼紅樓夢通靈遇雙真》(卷二十五)賈環因嫉恨賈寶玉，故意失手將一盞油汪汪的蠟燭推向寶玉臉上，這時王夫人又急又氣，竟叫過趙姨娘來大罵一頓:「養出這樣黑心種子來，也不教訓教訓!幾番幾次我都不理論，你們一發得意了，一發上來了!」本來是賈環的錯，王夫人卻叫過趙姨娘大罵，趙姨娘面對辱罵卻只能忍氣吞聲。

在家庭里鳳姐應屬趙姨娘的侄媳婦，然而因為鳳姐是賈璉的嫡妻，同時又是賈府的大管家，趙姨娘尤其害怕鳳姐。《王熙鳳正言彈妒意林黛玉俏語謔嬌音》(卷二十)中趙姨娘因不滿賈寶玉和賈環在賈府中雲泥之別的地位，借著兒子賈環被冷落的由頭，在屋子裡大發牢騷，數落賈環。這正好被在窗外經過的鳳姐聽見，鳳姐立即呵斥她:「他現是主子，不好，橫豎有教導她的人，與你什麼相干?」

在鳳姐眼裡，即使賈環是趙姨娘所生，然而他是主子，趙姨娘卻仍是奴才，趙姨娘根本沒有資格對賈環進行教導。而當趙姨娘抱怨王熙鳳貪污自己及其丫鬢的月錢時，卻被王熙鳳指桑罵槐的當眾大罵趙姨娘本來就是一個奴才，不配使喚別人。面對這種侮辱，趙姨娘也不敢分辯。

不僅王夫人、王熙鳳她們這些主子可以對趙姨娘任意辱罵，就是下人使女也敢公然跟趙姨娘打罵。《茉莉粉替去薔薇硝玫瑰露引出獲l霜》(卷六十)中趙姨娘因芳官將一包茉莉粉當薔薇硝敷衍賈環，生氣與芳官大吵。芳官跟她針鋒相對，根本沒有畏懼，因為在她心裡趙姨娘跟她一樣，都是奴才。「姨奶奶犯不著來罵我，我又不是姨奶奶家買的。『梅香拜把子一一都是奴才』罷咧!」

趙姨娘氣的打了芳官幾下，芳官竟打滾撒潑起來，藕官、蕊官、葵官、豆官她們竟合起伙來與趙姨娘廝打。只當尤氏、李縱、探春等來到，才將四人喝住。最後這件事也是不了了之，沒有人替趙姨娘說句話，沒有人受到任何懲罰，也沒有人覺得這樣有什麼不妥。甚至那些教唆趙姨娘的奴才，不僅沒有幫她說話，反而暗地裡取笑她。由此可見趙姨娘在賈府中幾乎無地位可言，上到主子下到奴才，誰都可以任意指責她，取笑她。

就連趙姨娘的親生女兒也看不起她，覺得她是個奴才，不配做自己的娘親。《辱親女愚妾爭閑氣欺幼主刁奴蓄險心》(卷五十五)中趙姨娘因為兄弟去世的喪葬費跟親生女兒探春求情，卻被探春一口回絕，「我拉扯誰?誰家姑娘拉扯奴才了？」

在探春的心裡趙姨娘雖然是自己的親生母親，但這仍改不了她是奴才的身份，因此探春極力想與趙姨娘撇清關係。這是一種多麼可笑又可悲的母女關係。讀來令人心酸。同樣是在這一回里，我們可以看到當趙姨娘聽到平兒來了，她忙著讓座，低三下四的態度可以深刻的表現出她在家庭里低賤的地位，甚至連得寵的奴才都不如。

面對自己的處境，趙姨娘只是順從和忍耐。面對王夫人的橫加指責，她忍氣吞聲；面對王熙鳳的肆意凌辱，她俯首帖耳;面對奴才的廝打，她無力抗爭;甚至當親生女兒指責她的奴才身份時，她也漠然接受。我們看不到她的痛心和抗爭，或者說她在心裡早已對自己卑微的身份麻木了。

再看賈璉的幾個妾—平兒、尤二姐、秋桐。平兒是王熙鳳的陪嫁丫鬟為妾，地位相對較低。她一方面是賈璉的妾，另一方面仍是王熙鳳的丫鬢，她夾在賈璉和王熙鳳之間，處境十分微妙。賈璉雖說是她的丈夫，可更是她的主子。她沒有權利向賈璉要求什麼，面對賈璉，她更多的是畏懼。所以當平兒與鮑二家的撕打時，賈璉上來踢罵平兒，「平兒氣怯，忙住了手。」賈璉不敢對鳳姐動手，對於平兒卻可以沒有顧忌，隨意踢罵，平兒面對賈璉的打罵是戰戰兢兢，「忙住了手」，一個「忙」字就可以很好的把平兒的心理反映出來。

作為王熙鳳的陪嫁丫鬢，平兒對王熙鳳小心低服，嚴守主僕之分，不敢有絲毫僧越。不僅如此，她還是王熙鳳的心腹，李縱曾經就評價平兒是王熙鳳的臂膀，「鳳丫頭就是個楚霸王，也得兩隻膀子好舉千斤鼎，她不是這丫頭，她就得這麼周到了?」作為王熙鳳的臂膀，平兒可算是盡心儘力。然而悍妒的王熙鳳卻始終對她不放心，就算看到平兒跟賈璉單獨待在屋裡都會不待見她。

不僅如此，就因為賈璉跟鮑二家的偷情時稱讚了平兒幾句，王熙鳳就對著平兒又罵又打。面對如此的羞辱，平兒最後只有忍氣吞聲，還得跟鳳姐賠不是:「奶奶的千秋，我惹了奶奶生氣，是我該死。」最終這件事不了了之，除了李縱開玩笑的替她抱了幾句不平，這件事也就再沒人提起。

面對王熙鳳的無理指責，平兒只有順從和忍耐。平兒就這樣在賈璉和王熙鳳之間兩頭受氣卻又無可奈何。寶玉的心裡話道出了平兒處境的艱辛「平兒並無父母兄弟姊妹，獨自一人，供應賈璉夫婦二人，賈璉之俗，鳳姐之威，他竟能周全妥帖，今兒還遭茶毒，也就薄命的很了。」

尤二姐是賈珍的妻子尤氏同父異母的妹妹，因被賈璉看上而成為賈璉的妾，養在府外。她作為賈璉的二房，地位是高過平兒的。王熙鳳在得知賈璉偷娶了尤二姐之後，先將其騙入大觀園。王熙鳳表面上對尤二姐和顏悅色、熱情體貼，背地裡卻縱容丫鬢奴僕欺負她，又挑撥秋桐整治她。面對這種境況尤二姐只能是整天淌眼抹淚、忍氣吞聲，而毫無辦法。尤二姐的忍讓沒有換來寬容和諒解，最終在懷孕後她的孩子被害胎死腹中，她也含恨而亡。

秋桐是賈赦賞給賈璉的妾，一開始她仗著自己是賈赦賞賜給賈璉的，同時自己又得到賈璉的寵愛，恃寵而驕，對尤二姐大肆撒潑，對平兒也有好些口角。然而她沒有跟王熙鳳發生過爭執，即便是像秋桐這種潑辣之人，在妻子王熙鳳面前，也是要低頭忍讓，這不僅是因為王熙鳳的潑辣，更是因為王熙鳳是正妻，註定高她們一等。縱然秋桐開始時那麼強橫，最終的命運也是掌握在別人手裡，後來秋桐的結局也是被賈璉隨意打發出去了事。面對賈璉的拋棄，她也別無他法，只能默默忍受。

《紅樓夢》中另一個苦命的妾一一香菱，她出身大家，卻被人販子拐騙，後被薛蟠買去為妾。薛蟠作為一個浪蕩公子哥，很容易喜新厭舊。當他娶了夏金桂後，更看香菱不順眼，再加上夏金桂的挑撥，香菱更飽受折磨。薛蟠隨便找借口就對她拳打腳踢，而香菱也只能自悲自怨。

《美香菱屈受貪夫棒王道士胡謅妒婦方》(卷八十)中薛蟠聽了夏金桂的讒言，暴打香菱，面對這種顛倒黑白地指責，香菱只有含冤叫屈，別無他法。甚至連她自己的名字，也可以被一次一次地改動。在封建家庭，作為一個不受寵愛的妾，她幾乎沒有權利與自由，根本無法掌握自己的命運。面對殘暴霸道的丈夫和潑辣強勢的正妻，她只有委曲求全。

《紅樓夢》中對於妾的塑造，基本是在封建禮教的框架之內，妻妾有著嚴格的區別，而妾們也大多安分守己，小心伺候。家庭里的一切都是井然有序、尊卑有別，顯示出了對封建倫理的回歸。

通過分析可以看出，從《金瓶梅》、《醒世姻緣傳》到《紅樓夢》，這些經典作品塑造的妾形象呈現出曲線的變化，妾在家庭里的地位有很大的不同。在《金瓶梅》里妻妾的地位相對平等，妾們保持著自己獨立的個性，敢於追求自己的幸福，表達自身的不滿。

同時在家庭里她們也是主子，受到足夠的尊重，有發號司令的權利。到了《醒世姻緣傳》里的妾們則表現的很極端，她們甚至要凌駕於丈夫與正妻之上，無視封建倫理道德的束縛，張揚自身個性。而到了《紅樓夢》里，妻妾之間界限森嚴。妾們大都安分守已，謹守自己半主半奴的地位，不敢越雷池半步。

同時在家庭里她們地位低微，不僅不受尊重，有時還要忍受奴才的欺辱。面對這些情況，妾們往往是不敢也不想去反抗。從《金瓶梅》到《醒世姻緣傳》再到《紅樓夢》的妾身上不僅體現了對傳統禮教的覺醒到叛逆再到回歸，也體現了人性的覺醒到人性的張揚再到回歸這一趨勢。

來稿/亞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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