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世中的孤獨——郭威

看了點歷史，隨便寫寫。

再繁榮的王朝也終有衰敗的一天。漢唐是中華文化的巔峰，然而大唐的巔峰卻是如此的短暫，當安祿山帶領河北的十幾萬軍隊南下的那一刻，大唐的榮耀就如同那曾經繁華的長安城一樣，再也回不來了。安史之亂之後，藩鎮割據，大統一的王朝名存實亡，大唐王朝就像晚唐詩人的憂鬱感傷一樣，在內憂外患中風雨飄搖。

五代十國（唐宋之間的過渡），一個特別的時期，歷史大家錢穆認為五代十國是中國歷史上最黑暗的一個時期之一，短短五十三年間，中原大地換了五個王朝十四個皇帝，禮崩樂壞，戰亂不止，殺戮不亂，軍隊和強權意味著一切。

郭威三歲時，唐朝正式滅亡，雖然他的父親曾是後唐（五個朝代之一）的地方官吏，但這個殘酷的時代，下到平民百姓，上到高官帝王，沒有一個人的生命是有保障的。郭威年少時，父親在戰亂中被殺，母親在路途中去世，幸虧有姨母的撫養，郭威才能在那個時代感受到一點點殘存的親情。

逐漸長大的郭威選擇了最危險也最安全的職業，職業軍人，他身材魁梧，剛猛好鬥，就像那個年代大部分士兵一樣。

後梁，後唐（不是唐朝），後晉，後漢，王朝像走馬燈似的更換。因為作戰勇敢，又熱愛學習，數次戰爭中郭威逐漸嶄露頭角，從一個行伍小兵成長為後漢（不是漢朝）的一員大將，在軍中的威望越來越高。

影視作品中常常用一個突發的事件和幾個變換的鏡頭來描寫主人公的進步與蛻變，真的這麼簡單么？郭威有後來的地位，除了本身的能力之外，他還必須有足夠的運氣，讓他在一次次戰鬥中活下來。從一個血氣方剛的少年變成一個沉穩的將軍，在見證了足夠的死亡之後，在經歷內心反覆的掙扎之後，回想童年父親被殺的那一幕後，他變得堅強。多數人，在經歷了刀光劍影和血雨腥風之後，變得漠視生命而熱衷於復仇。而郭威，在這個過程中，卻理解了和平和寬容。

劉知遠建立後漢（五代朝代之一）後，對郭威非常倚重。在臨死前，劉知遠特意叫來包括郭威在內的幾位大臣，把兒子劉承佑託付給大家。

按照這個趨勢，沉穩持重的郭威必定再次建功立業，位極人臣，獲得足夠的榮耀，以一個後漢重臣的身份被史官記錄在書中。按照一般套路，皇帝會給郭威加官進爵，郭威感動流涕不敢接受，皇帝越來越倚重郭威，寵幸到把郭威幾個未成年的孩子也封為高官，在郭威去世的之後皇帝放聲大哭，彷彿自己的親人過世一般。歷史上有多了一段君臣嘉話。

然而時代的動蕩註定了不會有上面這段記錄。劉承佑繼位初期，確實非常倚重郭威，郭威為後漢王朝四處平叛，立下赫赫戰功，維護著這個新興王朝的穩定。他在朝中的聲望也越來越高，並且處事低調。

但是作為先帝指定的託孤重臣，劉承佑卻並不怎麼看得慣他們，這個剛剛成年的皇帝正是年輕氣盛，哪能忍受一堆叔叔們在自己身前指手畫腳。況且另外幾位宰相也沒有郭威這麼低調，不把小皇帝放在眼裡。特別是蘇弘肇和楊邠，這二位獨斷專行，皇帝想立自己喜歡的妃子為皇后，不同意，太后想讓自己的弟弟為官，不同意。在一次議論政事時，楊邠甚至對皇帝說道：「陛下只管不說話就行，有我們在。」

這一次徹底激怒了劉承佑，這天下是我的還是你們的，哪個年輕人喜歡這樣被約束，何況是天子！

幾天後早朝，蘇弘肇，楊邠和王章三位大臣仍像往常一樣走向大殿，忽然，幾十名兵士衝出，瞬間，蘇弘肇等人變成了屍體。畢竟，政變才是這個時代的主旋律，劉承佑用如此血腥又粗暴的方式解決了自己討厭的人。但是，還有一個人，他必須解決。

兩年前，皇帝以防禦契丹為名，派郭威前往帝國的北方，把他從權力的中心支了出去。現在，作為蘇弘肇，楊邠，王章政治上的盟友，郭威必須死。很快，劉承佑派人帶著密詔前往前方殺死郭威，去的人卻直接投靠了郭威。這一事件讓郭威的內心感到震驚，沒有人知道他原本的想法，我相信郭威的本意還是想做一個後漢的忠臣，他見證了太多死亡，自然不想冒著全家被殺的風險造反，很少有人一開始就是野心家。

不管是為了自保還是為了自己內心深處的野心，郭威現在只有一條路，帶兵南下。

郭威的內心正在糾結，他不知道的是，他在京城的所有家人，包括嬰兒小孩在內，全部被政敵派人殺死。史書沒有記載當他知道這個消息時是怎樣一種反應，從小父母雙亡的他到了中年，卻又經歷了一次更殘酷的生離死別，尚是幼兒，連正式名字都沒有的兩個兒子竟如此慘死。在內心的一次次奔潰之後，他再也回不到從前了，再也回不到家庭和睦的快樂中了，孑然一人，已無牽掛，後漢王朝，是時候終結了。

劉承佑的部隊在郭威面前不堪一擊，郭威的威望讓南軍一觸即潰，望風而降，不久，劉承佑在戰亂中被人殺死。緊接著，經歷一系列政治做秀，在手下將士「不得已」的請求下，郭威「被迫」登上皇帝位，建立後周，短命後漢王朝，歷經兩代皇帝，正式滅亡。史稱郭威後周太祖。

殺回京城之後，望著自己殘破的家，郭威不禁悲痛萬分，派人殺自己全家的罪魁禍首劉銖已被手下軍士抓獲。郭威看著劉銖，似乎有一些失去理智，痛聲問道：「你怎麼能這樣狠毒，你沒有妻子孩子嗎，你還顧念他們嗎！」

按照古人的價值觀，家族是一個榮辱與共的整體，懷著滿腔復仇情緒的郭威，應該厲聲下令殺掉劉銖全家。然而他沒有，內心充滿煎熬與痛苦的郭威卻對左右艱難的說道：「劉銖殺了我的家人，我再殺他的家人，怨愁持續下去，何時又是個頭」（劉銖屠吾家，吾復屠其家，怨仇反覆，庸有極乎），於是只處死了劉銖和幾個罪魁禍首，而赦免了他們的家人。

這一幕，是五代亂世中殘存的那一絲人性的光輝，僅僅這一句話，就已經讓郭威高於五代其他所有帝王。在掌握強權，內心痛苦的情況下，仍能抑制住復仇的情緒，這豈是一般人可以做到的。

「我兒時經歷了父母的離去，本以為立下赫赫戰功，能夠擁有一個屬於自己的家庭，然而在這亂世的動蕩中，任何一點小小的願望都是奢求，不要再製造更多的殺戮了，放過他們吧。」

郭威即位之後，一改後漢的嚴苛律法，減少稅賦，關心百姓疾苦，帶頭提倡節儉，雖然他在位的時間只有四年，卻改變了王朝的風氣，讓人們看到了新的希望，後世史家，都給予郭威極高的評價。

郭威的兒子郭榮，本名柴榮，是他第一任妻子柴姑娘的外甥，從小被郭威收為養子，視同己出，再經歷了這一切苦難之後，郭榮幾乎是他唯一的親人。

幾年後，51歲的郭威意識到自己不久於人世，於是屢次告誡晉王郭榮：「從前我西征時，看到唐朝十八座皇陵沒有不被發掘的，這沒有別的原因，只是多藏金銀寶玉的緣故。我死後，定當用紙衣給我穿上，用土燒的棺材收斂我；迅速辦理安葬，不要久留宮中；墓穴中不要用石頭，拿磚代替；工匠役徒都由官府出錢僱傭，不要麻煩百姓；安葬完畢，招募靠近陵墓的百姓三十家，免除他們的各種徭役，讓他們看守陵墓；不要修建地下宮室，不要設置守陵宮人，不要造石羊、石虎、石人、石馬，只刻一塊石碑立在陵前，寫上：『周天子平生好儉約，遺令用紙衣、瓦棺，嗣天子不敢違也。』你如果違背我的話，我就不施福給你。」

顯德元年，郭威去世，郭榮即位，郭威是中國歷史上唯一一位傳位於養子的皇帝。而他死之前這份樸素的遺囑，也確實對的上他年號的「德」字。

年少時，郭威曾在市場上挑釁一個賣肉的惡霸，說切的肉不如他的意，屠戶很囂張，「有本事你就殺了我」，於是郭威當即殺死這個屠戶，這個故事是不是很熟悉，沒錯，據說這就是魯智深「拳打鎮關西」的原型。

郭威早年喜歡喝酒打架，快意恩仇，我們很難想像這麼一個血氣方剛的小夥子居然能成為一代帝王，而他後來那些寬厚的舉動，也印證了他這些年的蛻變。

水滸傳結尾，魯智深在錢塘江旁，修成正果，安然圓寂。

而「拳打鎮關西」的原型，郭威，真的能安然離開這個世界嗎？

明朝時，據說王陽明在寺廟中與一個僧人交談，許久，陽明問道：「家中尚有何人？」

「母親尚在。」

「你想她么？」

許久「怎能不想啊！」

於是第二天，這個僧人還俗回家。

我相信，直到死，郭威也難以割捨對家人的愧疚和懷念，縱使有帝王的榮耀和責任，家人的感情和溫暖也是不可替代的，命運，為何要如此折磨，從小到大，一直在經歷反覆的生離死別，當了一個好皇帝，卻失去了這麼多，這值得嗎，內心的孤獨，又是以怎樣的堅強撐下去的。

要怪，就怪這個黑暗的時代吧，紛亂和仇恨困擾了一代又一代人，他了無牽掛的離開了，孤獨的離開了，他用寬容，點亮了人性的光芒，他用自己的孤獨，去終結這個的時代的黑暗。

在郭威和郭榮的努力下，分裂的中國，正在走向統一。

不久之後，趙匡胤建立宋朝，分裂的時代，正式結束。

參考資料：《舊五代史》《新五代史》《資治通鑒》《明朝那些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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