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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蘇北飄到蘇南的房子

鄉野人家

李平凡

老家在蘇北。40年前,我5歲,弟弟兩歲。記憶里,我們家第一次修房子,由時年25歲的父親撐門立戶,照應一切。

爺爺肩不挑擔,手不扶犁,唱唱淮劇,寫寫賬本,在農村,這樣郎不郎秀不秀的,不餓死,已屬萬幸。奶奶出嫁前一直在無錫城裡幫傭,做家務細緻入微,農活不行。嫁人返鄉後,粗通文墨,學做接生婆,一個莊上人家,生養都找她,回報一條毛巾、兩個雞蛋,派不了大用場。

父強則子弱,父弱則子強。父親十四五歲就跟著叔伯上工出力領成人工分了。25歲那年,決心將蘆葦棒扎棍湊合的房子推倒,重建時髦的「兩截頭」:下半截磚頭,上半截土坯,新鮮的麥秸苫頂,乾淨、漂亮。鄰居們羨慕得不行,都說王大炮家翻身了。王大炮就是我爺爺,因心思簡單,說話直接,不顧及人情,鄉人冠以大炮。家族男丁不興,爺爺早年喪父,爺爺寡居的母親把獨苗兒子疼成這模樣,振興家庭的責任就落到了父親身上。父親第一次建房,建的是家族的聲望。

等我上了初三,家裡又有了一次翻建房屋的機會。這回的記憶比上次要豐富清晰得多。父母根本沒把我要中考、弟弟要小升初當個事,他們按照家庭計劃穩步開工。沙子、水泥這些當地不生產的建築材料,早早從外地貨船上購買,幾年工夫慢慢積攢,堆在家前屋後。建房用得最多的青磚,是父母不分日夜自己在村西土窯摜坯燒制的。那些年,父母是黑人,都是酷暑,別人在家睡午覺,父母在坯場,抱一團泥摜到模子里,拉平、脫模,碼放整齊,等吹乾後,再送到窯里燒。房梁、椽子,都是父母栽的樹。多少年燕子銜泥,我們對這些印象不深,只曉得大概,建房日子裡,家裡伙食好,倒是記得真切。

每天放學回家,老遠就聞到菜香,熱火朝天的幹活場面一映襯,喜事的氛圍就出來了。母親讓廚房幫工先盛些飯菜,讓我們吃了去學校,別在家礙手腳。紅燒肉頓頓有,大鍋、柴火、五花,油汪汪,香噴噴,吃不厭,滷汁泡飯,那飯到嘴即到肚。還有三鮮糊,類似河南的胡辣湯,又有所不同,蘇北特色菜,味道清爽鮮美,離開家鄉之後,我再也沒有吃到過,常常思念。還有大肉圓,我們叫坨子,隔三差五做給大小工吃。母親的手藝,受她娘家鹽城地域的影響,喜歡揣點糯米飯在裡面,油炸,我一口氣能吃十來個。

父母建房的辛苦,我們真沒感覺到。有的只是歡喜。他們積攢材料時的歡喜感染我們,建房時好吃好喝的誘惑我們。很快,三間大瓦房豎起來了,堂屋七扇玻璃門,頂上椽子拉旺磚,只花了8000多塊錢,主要是瓦木工的工錢和少量材料費。新房帶給全家,特別是爺爺奶奶的自豪顯而易見,人前說話聲音都高一點。

轉眼弟弟成家了,小夫妻倆到蘇州打拚,三五年後,買了個50多平方米的兩室一廳房子,當時花了四十幾萬,父親傾其所有湊了兩萬給他們,覺得缺口不會太大了。弟弟沒有告訴父親房子的實價,否則他們要認為蘇州人欺生,騙外地孩子錢。城市居,大不易!年輕人有的是好奇,有足夠的勇氣去打拚,漸行漸老的父親跟不上形勢,但心裡明白,孩子們在異地他鄉要有個遮風擋雨的地方。

弟弟的大寶二寶相繼出生,一直待在蘇北,從未出過遠門的父母親順當理派到蘇州去幫襯,母親接送孩子、做家務,父親一個人打了兩份工,補貼家用,日子倒也和和順順。隨著孩子們漸漸長大,50多平方米的小屋已經容不下一家6口人了,孩子們需要單獨的空間,需要安靜的學習氛圍,弟弟和弟媳婦齊心協力勤扒苦做,要換一個大一點的房子。眼瞅著蘇州房價不斷攀升,我也替他們急。

就在上個月,弟弟的換房事宜終於落地,比較了無數個房子後,在現在住的同一小區,看中了一個樓中樓,位置適宜,價格合理,空間能滿足一大家子。父親把蘇北老家的房子賣了5萬,還有這幾年打工攢的錢,一子兒不落全貢獻出來,一共12萬元。這回,他曉得新換的大房子的總價是200多萬,他不再去想那個缺口到底有多大,他把這副擔子傳遞到弟弟肩上。他也在心裡認同了蘇州,在這裡陪著孫輩成長為新蘇州人。我回娘家,一路往北變成一路往南。

40年時間,4次建房換房的經歷,從兩截頭磚頭土坯房,到花費幾千元建的大瓦房,再到湊了幾萬元不能落戶的小面積房,還有這處幾百萬元的樓中樓,父親帶著他的子孫血脈一一經歷。從蘇北飄到蘇南的房子,是40年改革開放在父親和弟弟這樣的農民工身上的縮影。父親和弟弟是幸運的,在那裡,他們有身份呢——蘇州新市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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