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張曼玉到安藤櫻的「史詩級哭戲」
近日電影《小偷家族》里最被人稱道的一段表演,當然是安藤櫻那段哭戲。即使不知道何為專業表演的層次感,也能感覺得到這個演員的臉孔有種可怕的力量。
銀幕上的哭泣,具有供人觀瞻的表演性質,因而與現實里的哭法大有不同;同樣的哭法,換成不同面孔來演繹,也會予人不同觀感,有人天生合觀眾眼緣,梨花帶雨就能撼動人心,有人則不。羅蘭·巴特說過,「眼淚的存在是為了證明悲傷不是一場幻覺。」尤其對於電影這樣的光影幻術來說,哭戲的地位便顯得尤為要緊。
安藤櫻的哭法,是一個人站在審判台前,把前世今生完全攤開給人看。萬般委屈,好不容易才把自己安撫妥當,頃刻之間又湧出新一番委屈,淚水噴涌,未平又起,堵得了這頭,堵不住那頭。抹淚的那隻手,哪裡是用來撫慰自己的溫柔手,分明就是添堵的魔術手,於是乎觀眾如同從她臉上照見各自的卑微、艱難、憋屈,惹得同掬一把淚。有人初看安藤櫻出場,還抱怨這女主角未免路人臉,誰知看到後來就像著了魔一樣,眼神再也無法離開她的臉。
類似表演,可以參照《甜蜜蜜》里張曼玉看見豹哥遺體上米老鼠刺青時的那段哭戲,還有王家衛在拍《2046》要求章子怡示範的三種哭法:先要看到眼淚,流淚後還要微笑,微笑之後轉而迷惘——三個層次三種情緒,可謂史詩級哭戲了。把安藤櫻這樣的哭戲放到片尾,是專用來壓軸的,催淚之用意昭然若揭,但又讓人心悅誠服,因為是實打實地跟你剖肝瀝膽,不玩一點幽回花招。悲傷不僅不是一場幻覺,更是鐵證如山。
網上也有人總結小津安二郎電影里的哭法,清一色掩面而泣。「笑在臉上,哭在心裡,說出心裡相反的言語,做出心裡相反的臉色,這才叫人哪。」小津自己曾說。捂臉哭泣,已經算是很大的讓步了吧,人物抽動的肢體固然代表內心激蕩,卻因掩抑情感而顯得姿態得體。
當然這並不是說今日電影的哭戲都太過火,就《小偷家族》而言,既有安藤櫻那樣的聽驚雷式哭法,也有不動聲色的細微筆觸,比如有一幕是姐姐把雙腳塞進被窩,奶奶隨即問她是不是心情不佳,因為感到她腳冷;後來」四號先生「把頭枕在姐姐腿上,戀戀不捨,再冷的肢體只怕也被捂暖了,此時觀眾清楚地看見腿上留有一滴淚。
那滴淚,同樣讓人怔了一怔,立刻覺出了心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