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小偷，而是家族
關注【燚見】，每周五，看電影
會有那麼一次，在你一放手，一轉身的一剎那，有的事情就完全改變了。太陽落下去，而在它重新升起以前，有些人，就從此和你永訣了。
——席慕蓉
01.
如果你看過我近幾年的推送，你會知道我有多喜歡是枝裕和。
所以，《小偷家族》我看了3遍。
戛納金棕櫚獎，日本本土40億元票房，上海點映一張票可以換二環一套房......
關於《小偷家族》，有太多值得說道的神奇理由。
很多人會因為這個奇怪的片名，而產生一些奇妙的聯想。
有意思的是，大多數觀眾都以為這是一部喜劇。
至少我看的這三場，就發現很多媽媽帶著孩子，抱著放暑假看一場卓別林一樣的娛樂片的心態選擇了這部電影。
結果則恰恰相反，媽媽大多看得沉醉其中，孩子卻因為無聊在影院大喊大鬧，時不常出現的略微敏感鏡頭，他們還要被遮住天真的眼睛。
是的，是枝裕和的作品從來不是拍給大眾的娛樂片。
這些年廣為人知的優秀作品如《無人知曉》、《步履不停》、《比海更深》、《海街日記》等等，無一不散發著強烈的是枝裕和風格。
它們大多風格樸實，極具社會關懷，充滿人文主義色彩。
常能引發觀眾對於當下社會及生活的深度思考及反省。
回到《小偷家族》。
一如片名，這是一個有關家族的故事。
奶奶柴田初枝（樹木希林 飾）是長輩，靠著養老金維持著這個大家庭的基本支出。
爸爸大治（中川雅也 飾）是一家之主，在工地做臨時工，經常帶著兒子去偷竊補貼家用。
媽媽信代（安騰櫻 飾）操持家庭之餘，在洗衣房工作，她帶回了小女兒由里。
小姨亞紀（松岡茉優 飾）正值青春年華的她，在風俗店出賣色相維持生計。
兒子祥太（城檜吏 飾）一直沒有上學，經常和父親一起偷東西補貼家用。
女兒由里（佐佐木美雪 飾）其實是被撿來的，因為被生父母虐待被收養於此。
乍一看，這是一個「普普通通」的窮困家庭。
一家六口擠住在一個低矮的舊屋中，與城市的高樓林立形成了鮮明對比。
象徵著他們不起眼的人生。
影片中沒有激烈的戲劇衝突，有的就是這一家人的平淡生活。
大多數時候，他們都在房間里吃飯聊天。
一家人在一起的時候，常常會煮一鍋大雜燴。
都是窮人，也沒什麼值錢的東西，白菜、麵筋、拉麵之類的。
但他們就吃得很開心，很滿足。
兒子一邊吃一邊抱怨著「鍋里只有白菜」，
媽媽回應說「白菜對身體好，還吸收了肉的味道」。
奶奶忙著給小孫女夾油麵筋吃。
奶奶吃一會兒，又拿起剪刀剪腳趾甲。
爸爸隨即反抗道「大家都在吃飯呢」。
小姨默不作聲地用筷子在鍋里划來划去，努力尋找一個自己想吃的食物。
夏天的午後，蟬鳴聲大過天，爸爸和媽媽吹著電扇一起吃冰過的涼麵。
大雪的傍晚，爸爸和兒子一人抱著一碗熱氣騰騰的拉麵，配著可樂餅大快朵頤。
這些細節過於真實，好像就發生在我們身邊一樣。
就是這些日常的雞毛蒜皮，組成了這樣一個溫馨的家。
它們都是美好的畫面，代表著這個家庭的幸福與知足。
你甚至會想起自己的事，兒時和家中長輩相處的日子。
上一代人和父母的疼愛方式並不一樣。
奶奶/姥姥多是最疼你的那個人，她們把好吃的都給你，自己捨不得吃。
無數個沒完沒了的夏天，玩耍回來後，家人早已準備好的糖拌西紅柿。
以及，關於家庭的諸多回憶。
或許是一次逛公園，一次愉快的家庭聚會，因為一個玩具造成的不愉快，也可能是一次考試失利造成的情緒化。
當時認為天大的事，現在也只剩笑笑而已。
回憶起來，都是甜的。
02.
如果說《小偷家族》的前半部分是安靜的恬淡人生，
那麼後半部則逐漸揭開了平淡生活背後的殘酷真相。
然而這是是枝裕和作品，即使講一個殘酷的故事，他也永遠不急不慢地，以娓娓道來的方式告知你，讓你提前做好準備。
有觀眾會認為這部電影太平淡了，就像它平靜的配樂一般，旋律在這家人的生活細節中跳動，絲毫沒有突出自己的意思。
可是，真相來的那一刻，又讓人如此淬不及防，直擊內心深處。
這一切究竟是怎麼了？
每個人都有好多問題要問。
是啊，他們不過是茫茫人海中最不起眼的人，沒有正經工作，沒有可口的食物，沒有豪華的房子，以偷竊為生。
他們是一群被社會拋棄的人。
他們「萍水相逢」，他們「抱團取暖」。
女兒由里因為被虐待而逃離家裡。
小姨亞紀曾因為家庭暴力問題而自殘。
媽媽信代手臂上的傷，證明了也曾遭受苦難。
奶奶一生落魄，靠養老金生活，每月還去敲詐前夫的兒女們。
你看，她們每個人都是有「故事」的人。
沒有血緣關係的她們，卻成為了家人。
因為彼此選擇，她們甘願彼此依靠。
這是我看到的第一層含義。
再看這四個女性角色，女兒、小姨、媽媽、奶奶。
她們僅僅是因為無助而走到一起嗎？
事情遠沒有這麼簡單。
「無助」或許可以讓她們暫時在一起，但不至於長遠。
真正將她們彼此連接的是有關傷痛的「共鳴」。
她們沒有任何血緣關係。
她們卻有著似曾相識的經歷。
或許是家庭暴力，或許是遭受背叛。
她們心中有傷，且烙印很深。
這樣一家三代的四口人，其實串聯起了一個社會底層女性的人生曲線。
說句殘酷的話，奶奶其實就是她們這些後代的人生模板。
她們人生的每一步，都在踏著下一個人的腳印而已。
這是我看到的第二層含義。
《小偷家族》中還有一些較為隱晦的細節，想來也是頗有意味。
由里失蹤兩個月，父母卻始終沒有報案。
對外解釋說在等著綁匪聯繫他們，其實是他們根本不關心由里。
而真正關心由里的卻是她的「信代媽媽」，一個萍水相逢的媽媽。
小姨亞紀有個四號客人，不會講話，聽著亞紀講話，就掉了淚。
他手上有傷，承認自己曾經自殘。
你根本無從知曉這個四號客人經歷了什麼，他現在正在過著怎樣的生活。
但可以確定的是，
這個世界上有太多的「由里」，以及數不清的「四號客人」。
他們過著不盡如人意的生活，卻連表達自我的機會都沒有。
他們甚至從未奢求過一個安慰。
情到深處，也只是一滴淚而已。
這是我看到的第三層含義。
03.
關於《小偷家族》摘得金棕櫚大獎，評委張震說：
「它是一個悲情的故事，題材很特別。愛與犯罪是雙重的糾葛，現實卻又那樣殘酷。」
他引用了侯孝賢導演《悲情城市》中的一句對白:
「當時不覺得殘酷，只是一樣好玩。將悲劇掩埋在溫情之下是殘忍的，但這就是我們社會中的一個面，它需要被更多人看到。」
我忽然想起《小偷家族》中那場絕妙的煙花戲份。
一家人在屋檐下聊天，聽到煙花在空中爆破的聲音，卻看不到任何煙花的蹤跡。
鏡頭從頭至尾也沒有給出一個煙花的鏡頭，卻將每個人對於煙花的想像和期盼記錄了下來。
煙花在影片中成為一個重要的意象。
煙花綻放在城市的上空，不同的人在不同的地方觀看。
或許在某個不經意的瞬間，那些窮苦的人，那些富有的人，那些快樂的人，那些悲傷的人，都在試圖眺望同樣的景色。
煙花只是剎那間，但親人之間的情感永恆。
人們聚聚散散，分分合合，就像煙花有時綻放，有時消逝。
那些永遠看不到的美好，就這樣隱藏在深邃的夜空。
好像這一家人悄無聲息的人生。
「當時不覺得殘酷，只是一樣好玩。」
張震這句話不僅僅是這場煙花橋段的精髓，
也是《小偷家族》直指人心的殘忍時刻。
每一個平淡生活的背後，都有著你無法想像的殘酷真相。
當它們真實地呈現在你眼前時，你會有些抗拒，本能地逃避。
儘管有些是你已經預料到的，可還是沒有想到真相是如此殘酷。
但這就是生活，它讓你無處可躲。
不由得想起片中有一幕，亞紀和大治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
大治說人與人之間的親密程度靠的是心，是彼此信任。
亞紀搖了搖頭，說怎麼可能，應該是錢。
這是朝夕相處一家人的兩個對立觀點。
矛盾嗎？
其實不會，其實這恰恰是他們在生活不同階段的不同感觸。
大治和妻子信代相愛，的確靠的是心。
但是他們也非常在乎金錢，為了錢可以做出任何事情。
亞紀出賣色相為生，她遇上越來越多的人，都是因為錢。
但是她愛上的四號客人，並不是有錢人，因為彼此的傷痛，讓她走了心。
這是我看到的第四層含義。
每個人都是一個矛盾體，他們一邊否認自己的過去，一邊承認當下的情緒。
每一種感情和認知都是真實的，它們組合出一個完整的人。
它們組合成一個完美的家族。
《小偷家族》的重點並非小偷，而是家族啊。
你說，人與人之間最好的相處狀態是怎樣？
其實就是生活在一起，彼此牽掛。
一起吃飯，一起打鬧，一起玩笑，一起聽煙花綻放，一起去海邊戲水。
想到彼此的，都是最好的一面。
因為都是自己的選擇。
心中有愛，所以成為家人。
它已超越了血緣。
《小偷家族》像一杯低度酒，入口不覺辛辣。
忽然之間，就慢慢上勁兒了。
忽然之間
就是 莫文蔚
莫文蔚
00:00/03:21
TAG:燚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