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批評的藝術」,還是「皇帝的新衣」?
廖冰兄漫畫《自嘲》
如果要評選這世上「既讓自己不痛快,也讓別人不痛快」的職業,估計劇評人就算不能名列榜首,也差不多可穩居前十。類似的還有影評人、展評人、文學批評家……總之,只要和「批評」這個詞搭邊的行當,聽著就不怎麼讓人待見。
有人也許要說,當劇評人有什麼不好,一張口,好壞是非任你說,別人還得敬三分、讓三分、怕三分,簡直是「無本的買賣」。但您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呀,且不說作批評你得嚴肅思考、精心準備、論點鮮明、論據有力,即便你說的都有理,還得要注意態度誠懇、表達得當。太用力吧,別人說你不懂得人情世故,缺心眼兒;用力少吧,別人懷疑你沒水平,甚至罵你沒骨氣。真如同「老鼠鑽進風箱里」——兩頭受氣,硬生生地把一個原本應該快意恩仇的江湖劍客逼成了唯唯諾諾的按摩技師,生怕按得重了讓人叫疼,按得輕了又「不夠勁」。
漸漸地,很多有想法有能力的人便只做專業不作批評了,甚至有些人嘲諷說,只有做不好專業的人才改行去作批評。曾經與某編劇聊天,談及所謂「圈中事」,深感其言之有理,便問寫個文章吧,答曰不寫;又問匿名呢,答曰匿名也不寫;再問寫出來說不定能改變一點什麼呢,答曰惹不起躲得起。只好作罷。
況且,就算有人願意寫、敢寫,也得有人願意看啊,不說是認真地看,起碼寬容地看吧。但事實如何呢?一群圈中大佬連一個為了能自由公正寫劇評,只自己買票看劇,從不接受邀約看劇的北小京在微信、微博上對其劇作的負面意見都接受不了而在報刊、網路上口誅筆伐;某省藝術學院連一篇公眾號文章中對其劇目海報的善意批評都受不住而商量刪帖……種種怪事,真是「莫名驚詫」。
沒辦法,怪只怪戲劇這個產業倒是越來越大,但圈子越來越小,不僅圈子小,格局也小,氣量更小。但說到底,為什麼容不下批評,無非一是利益,二是面子罷了。咱們辛辛苦苦排個劇目出來為什麼——錢呀,就算掙不到錢,起碼也得拿個獎掙個名,算是上上下下有所交待吧。可是您這麼一批評,把觀眾給嚇跑了,把輿論給帶歪了,票房誰來賠,黑鍋誰來背?也不能總讓導演去解釋說「這一屆的觀眾不行」吧。
於是乎,為了讓別人多點痛快、自己少點罪過,「批評的藝術」應運而生。比如:「欲批評,先表揚」、「半批評,半表揚」、「含蓄地批評、幽默地批評」……並美其名曰:良藥不必苦口,忠言不必逆耳。至此,如何作批評這一全國性難題得到完全攻克,不僅深得吾國特色的為人處世傳統精髓,而且完全符合偉大的唯物辯證法,真是「此計甚妙啊」。
從此,一大批深諳「批評的藝術」、頭頂各種光環的表揚家,哦,不好意思,應該是批評家們大行其道。研討會上,大家各抒己見、交流交流;書報刊中,大家互相印證、切磋切磋。一時之間,「全新的視角、真摯的情感、永恆的精神、史詩的氣質」的解讀令人耳目一新,「必將成為永久的戲劇精品、下一個戲劇『流派』呼之欲出」 的論斷令人精神振奮,真是全文上下「充滿了快活的空氣」——至於稍微有點批評的論述,或許只能到倒數第二段的「雖然……但是……」之間找找看,還不保證一定有。
而那些不懂得「批評的藝術」的批評家,則遵循著劣幣驅逐良幣的市場法則,不可避免地遭到淘汰,只能偶爾陪襯著說那麼一兩句,畢竟,要把戲演好了、演真了,還得需要一兩個「反派」不是?可是,誰心甘情願一直當「反派」呢,於是,漸漸地這些人便也不說話了。終於,「批評的藝術」大獲全勝,「批評」死了,真是「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乾淨」。
可故事是否到此就結束了,想要「體面」的人最終是不是真的「體面」了呢?未必。別忘了,戲劇只是個小舞台,社會才是大舞台,您在舞台上演著、捧著的時候,舞台邊上還有一票吃瓜群眾在看著呢。雖然他們在忙著吃瓜,哦,不對,是忙著車牌搖號、股市割肉、離婚搶房、順帶著狂翻疫苗本,但是他們心裡明鏡似的。哪個劇好,哪個劇差,哪個人在說真話,哪個人在說假話,他們心知肚明。只不過這些人學會了另一門技巧,叫作「沉默的藝術」,不忍打破正為穿上新衣而沾沾自喜的皇帝們的「體面」。
想當年,魯迅與梁實秋之間曠日持久的文學論戰,戰至最激烈時,魯迅甚至罵梁實秋為「喪家的」「資本家的乏走狗」。可在魯迅去世後,梁實秋撰文說「一個能寫好文章論戰的如魯迅先生是不可多得的,第三流、第四流的作者所能給人的攻擊只像是小雨點打在身上」,他又援引伏爾泰的名言說「我不贊成你所說的話,但是我拚命擁護你說那話的自由」。是啊,「若批評不自由,則讚美無意義」——願我們都能夠好好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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