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俄戰爭、民族危亡：袁世凱是賣國者還是愛國者

一百多年前，日本與俄國在中國東北進行了一場戰爭（1904年2月8日－1905年9月5日），日本慘勝，俄國慘敗。嗣後，日本與清政府就東北善後簽訂了《中日會議東三省事宜條約》。

同盟會/國民黨要推翻清政府又與袁世凱交惡，建國後與蘇聯交好又諱言日俄戰爭的某些背景，因此一直把清政府（袁世凱為全權代表之一）與日本簽訂的《東三省事宜條約》批評為賣國條約，並將袁世凱在日俄戰爭及東北善後中的作用說成是誤國賣國。

這種說法符合歷史事實么？

圖、袁世凱會見外國使節

一、日俄戰爭的背景：東三省被俄國佔領將吞併為「黃俄羅斯省」

日俄戰爭是一場「兩個強盜在中國領土上進行的戰爭」。

但一個不容忽視的事實是：戰爭爆發前的東三省，僅在名義上屬於中國，實際完全處於俄國的軍事佔領下（俄軍在戰前撤出了遼西部分地區，戰爭爆發後又重新佔領），將要被俄國吞併為「黃俄羅斯省」。

毋庸諱言，俄國是近代以來侵略中國的首惡。俄國在侵佔了中國黑龍江以北、烏蘇里江以東和西北約150萬平方公里的土地後，又計劃把包括東北、內外蒙古、華北大部、陝甘寧、青海、新疆等在內的北中國變成「黃俄羅斯」。

「黃俄羅斯」計劃的核心是先控制滿洲，即東三省和東部蒙古。

1896年，俄國攫取了修建貫穿中國東北的「中東鐵路」的權利，實現了控制滿洲的關鍵一步。

1897年，俄國派陸海軍強佔了旅順、大連、以及遼東灣。

1900年7月，俄國趁庚子（義和團）之亂大舉入侵中國東北，五個月內佔領了東北全境，還製造了慘絕人寰的「海蘭泡慘案」和「江東六十四屯慘案」。

圖、1904年7月16－21日俄國軍隊對海蘭泡的中國居民進行大屠殺，五千餘名中國人慘遭殺害。俄阿穆爾當局宣布：海蘭泡市內的中國人已被全部肅清了！

清政府與列強簽訂《辛丑條約》、八國聯軍撤軍後，俄國仍軍事佔領東北，成立以旅順為中心的遠東總督區，實施將滿洲變成「黃俄羅斯」的計劃，悍然宣布對滿洲進行殖民統治的《沙俄政府監理滿洲之原則》：

1.俄國軍隊臨時佔領滿洲；

2.讓中國政府自願放棄在滿洲的軍備權；

3.由阿穆爾軍區司令官在吉林與黑龍江兩省，關東司令官在奉天省……監理中國將軍與副都統之行動；

4.俄國派軍事代表監督中國「不擴充軍隊」，「不擴充警察」；派外交代表監督東北外交；

5.設立軍事法庭，治理中國居民攻擊俄軍或侮辱俄方長官之罪行。

沙俄使用赤裸裸的武力剝奪了清政府的所有主權，使東三省淪為了俄國的殖民地。

圖、日俄戰爭前中國版圖及東北形勢（1903年）

二、日俄戰爭，清廷中立——恥辱？不得已？明智？

清政府在日俄戰爭中宣布「中立」。

對外國在自己國土上進行的一場戰爭聲稱「中立」，對任何一個主權國家來說都是不可接受的，也是莫大的恥辱。

但如果不從感情層面出發而是理智地進行分析，就會發現，在日俄戰爭中「中立」，是清政府唯一可行的、也是明智的選擇。

首先，清政府幾次對外戰爭，面對一二萬西方的近代化軍隊都一敗塗地；這次面對日俄上百萬近代化的大軍，根本無力阻止它們在中國進行這場戰爭。

同時清政府也清楚，被日俄甩在一邊，不管戰爭誰勝誰負，都會喪失更多的權益，從本心並不想置於局外。但無論「附俄攻日」還是「附日攻俄」，實際又都行不通。

俄國是侵略中國的元兇首惡，侵佔了東三省，「附俄攻日」不可能。朝野上下都意識到俄國是最大的威脅，因此輿論一片「附日攻俄」聲，希望藉此機會收回東三省。

張之洞、盛宣懷、岑春煊、李經羲、端方等重臣和各地督撫多持這一主張，認為：俄勝勢必吞併滿蒙，日勝無非索酬，兩害相形當取其輕。

問題是清政府沒有施行這一主張的能力。

當時俄國是一等一的強國。甲午戰爭日本侵入中國遼東，妨礙了俄國對中國的侵略。俄國遂要求日本退出遼東。日本國力遠遠不及，在俄國威脅面前只得退兵。經過近十年卧薪嘗膽的發展，雖然整體實力仍不及俄國，但有了在遠東戰場與俄國一決高下的力量。

這場戰爭，俄國出動50萬陸軍，120多艘艦船（約46萬噸），花費戰費65億盧布；日本出動40萬陸軍，80多艘艦船（約26萬噸），花費戰費19億日元（1日元≈1銀元≈0.9盧布，清政府甲午戰敗賠款是2億兩白銀≈2.8億日元）。

同樣甲午戰後近十年，清政權不但沒有發奮圖強，反釀成庚子之亂，已呈分崩離析狀態，財政困拙，北洋海軍已經覆滅，陸軍除了袁世凱的幾萬北洋新軍，再拿不出像樣的軍隊，既沒有錢也沒有軍隊打一場近代戰爭。

圖、1904年2月8日，日軍偷襲旅順口俄國太平洋艦隊

如果中國 「附日攻俄」 參戰，俄國勢必出兵佔領新疆和蒙古，並悍然吞併蒙古、新疆、以及黑龍江和吉林，而清政府沒有能力保衛這些地區。這是自取滅亡之道。

袁世凱時任北洋大臣兼直隸總督，他分析局勢說：「附俄則日以海軍擾我東南，附日則俄分陸軍擾我西北，不但中國立危，且恐牽動全球。」

慈禧太后曾召見袁世凱，詢問日俄戰爭誰能獲勝。袁世凱認為日本獲勝的希望大一些。慈禧表示「日本獲勝對中國比較好」。

因此袁世凱力主局外中立，暗中押注於兩強中較弱的日本，日俄戰後儘可能收回一些東北權益。

日本對此也看得十分清楚：清政府參戰在軍事上作用有限，反需要日本分兵幫助保衛中國漫長的邊境線，而且戰後處理將有種種不便，因此照會要求清政府中立（《日本外交文書》36卷）。

美、英、法、德、意等列強唯恐戰爭蔓延損害其在華利益，也一致反對中國介入日俄戰爭。

袁世凱力主「中立」、暗助日本，是在現實情況下唯一的明智選擇。

中立是恥辱，但更恥辱的，是9·18之前30年就任俄國侵佔了東三省。

圖、日俄戰爭後中國版圖及東北形勢（1905年），遼寧南部由俄佔變為日佔

三、善後談判：袁世凱賣國還是維護了國權

日俄戰爭，雖然日本取得了三次會戰、殲滅俄太平洋艦隊和波羅的海艦隊等勝利，但進行到1905年中，日本和俄國都無力將戰爭繼續下去了。於是在美國斡旋下，日本和俄國進行和談，於1905年9月5日簽訂了《朴茨茅斯和約》。

俄國將旅順口及遼東灣的租借權、和中東鐵路自寬城子（長春）到旅順口的一段鐵路及附屬權利轉讓給日本。

打了敗仗的強盜，用侵掠的部分錢財賠給打勝仗的強盜。而這些都涉及中國的主權。

日本派外相小村壽太郎、駐華公使內田康哉為全權代表來華談判。清政府派總理大臣慶親王奕劻、外務大臣瞿鴻禨和北洋大臣袁世凱為全權代表。雙方在北京從1905年11月17日到12月22日，共會議22次。

奕劻很少出席，瞿鴻禨很少發言，中方的實際談判者是袁世凱。日方的記載也表明，中方發言的基本是袁世凱。

雙方第一次會商，日方就聲明：日本為了阻止俄國吞併滿洲做出了巨大犧牲，中國應有所回報，並提出了「會商大綱11條」，要求作為會談基礎。這11條中除第6條是要求清政府承認日本根據《日俄朴茨茅斯和約》、繼承俄國在南滿的權利外，均是日本索要的「額外權益」。

圖、日俄朴茨茅斯會談並在1905年9月5日簽訂《朴茨茅斯和約》

在當時狀況下，清政府想阻止日本根據《朴茨茅斯和約》繼承俄國在南滿的權利並不現實。清廷上下也清楚日本「雖必欲要索利益，但總勝於俄國之信義全無、公然吞噬」（張之洞奏摺）。

袁世凱認為「租借旅順、大連，恐難禁阻；此外疆土國權，必須堅持」。

袁世凱以日方所提第1、2、4、10條有干涉中國內政之意，要求將之刪除；並對第5、7、8、9條提出異議和修正；同時另提出「日軍撤軍日期、交還強佔的公私財產、賠償華民損失、修訂鐵路附屬礦產章程」等7條（《清季外交史料》卷193）。

袁世凱與日方唇槍舌劍，激烈爭辯。最後達成《中日會議東三省事宜條約》共12款：

確定了日本撤軍交地事項；

日本所提「中國政府非經日本國應予不得將東三省土地讓與別國或允其佔領」等有干涉中國主權的條款全部被刪除（此前英、法、俄、日、德等都曾迫使清政府承認其勢力範圍並同意了類似條款）；

加入了「日本國政府……在滿洲地方佔領或佔用中國公私財產，在撤兵時悉還中國官民接受」等條款。

分析這一條約，在日本付出30萬人傷亡、將南滿從俄佔變為日佔的狀況下，能讓日本撤軍交地，將「非經日本國應允」等有礙中國主權等條款刪除，日本除了根據《朴茨茅斯和約》繼承俄國在南滿的部分權利外，獲得的「額外權益」實際就是續辦「安東－奉天鐵路」15年，其計劃大幅度擴張在南滿權益的目標並未達成。

由此可見，在東北善後談判中，袁世凱不是賣國者，而且力所能及地維護了國家權益。

日本對此次談判的結果極為不滿。談判結束後小村壽太郎對袁世凱的隨員曹汝霖說：「此次我抱有絕大希望而來，故會議時竭力讓步。我以為袁宮保必有遠大見識眼光，對於中日會議後，本想與他作進一步討論兩國對抗俄國之事。不意袁宮保過於保守，會議時咬文嚼字，斤斤計較，徒費光陰，不從大處著想。故聯盟之意，此時不宜表示。」

「東北善後談判」使日本對袁世凱非常忌恨，之後十餘年極力想搞垮袁世凱，並大力支持爽快允諾將滿蒙割讓給日本的孫中山。

圖、中日會商《東三省事宜條約》

日俄戰爭，清政府屈辱地宣布「中立」，其責任不能歸咎於袁世凱。當時《大公報》社論就指出，「甲午以前，我中國如奮圖富強，何至有甲午之敗？如無甲午之敗，何至召列國之輕視？甲午以後，我中國如真心求治，銳意變法，何至有庚子之奇禍？如無庚子之禍，何至有俄人佔地不還之爭？如無俄人佔地不還之事，何至有今日俄日挑釁之舉。」（1904年3月29日）

從結果來看，袁世凱主張「表面中立、暗助日本」的策略，一定程度上達到了利用日俄的火併和相互鉗制，戰後讓日俄從東北撤軍、收回東北部分主權的目的，化解了當時的民族危機和邊疆危機。

由此也確定了到1931年「9·18」事變的27年中，北滿為沙俄－蘇聯勢力範圍、南滿為日本勢力範圍、中國保有東三省主權的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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