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界」書生許子東:責任感讓我「說話」寫字
首發:8月10日《 新華每日電訊》
作者:新華每日電訊記者姜錦銘、實習生胡業浩 張錦楠
許子東(新華社資料片)
不同於電視嘉賓、新媒體談話節目等媒介平台的出鏡,許子東這次攜《現代文學課》進入公眾視野才算是他的本色當行。
觀眾猶記得他參與的經典三人組合談話節目,嬉笑怒罵也洞幽燭微,「將學術融於日常話題中」。
作為學者的他在上個世紀80年代初就以《郁達夫新論》聲譽鵲起,彼時他是華東師大中文系的研究生,師從錢穀融先生,現在的他則是香港嶺南大學中文系教授,他希望新著帶領讀者「快快樂樂地進來,艱辛痛苦地出去」。
他的專業是現代文學,卻對當代社會的林林總總投以熱切目光並發表看法;他的課堂在香港,但通過直播平台,上百萬內地讀者能分享到他的研究心得;他下鄉當過農民,工廠軋過鋼,文學碩士前讀的是電氣自動化,然而他說「骨子裡自己還是教書匠」。
訪談實錄
談文學課:在海內外不同的版本之間尋找一種新的可能
記者:對比已有的文學史著作,請問您的《現代文學課》獨特之處在哪裡?
許子東:第一,不是手寫的,是說的,是從我口到我手,肯定就比較通俗淺白一點,至少看上去是這樣。我平時的講課是沒有講稿的,即興的,所以不是那麼嚴謹。另外,嚴格說這本書也不是文學史,只不過是一門課,當然這個課也會有文學史的一些思路在。
現代文學史從最早的王瑤(註:文學史家,著有《中國新文學史稿》),再到上個世紀50年代後還有幾本,比如劉綏松、張畢來等等,一直到改革開放前,這些文學史都跟主流思想的關係十分密切。
其實文學史寫作一直是有變化的,其核心就是「魯(迅)郭(沫若)茅(盾)巴(金)老(舍)曹(禺)」,對主要作家有一定的排序。我在香港教這個課,除了用北京的教材,同時也用一些海外的教材,包括香港的、日本的,其中主要是美國夏志清編的文學史。他就是「發現」了幾個作家,比如沈從文、張愛玲、錢鍾書。
所以我的書第二個特點是,在現有的文學史之外,尋找新的可能性。比如把「魯郭茅巴老曹」和沈從文、張愛玲、錢鍾書放在一起講,看中間是不是也可以找到共同或連貫的地方。
記者:現代文學史的作品就在那裡,但不同的人、不同的時間以及在不同的地方對它的評價都不一樣,您覺得是否存在一個恆定的評價標準,我們現在對它的評價以後還會不會變?
許子東:將來還會再變,很難有一個恆定的標準。這是一個現實,但也不代表文學本身沒有自己的規律或標準。就好像講歷史一樣,不同的人來講,就有不同的歷史,永遠是這樣,但這不代表歷史就是「讓人隨便打扮的小女孩」。
問題是兩面的:一方面要看到,文學也好,歷史也好,文學史也好,在不同的時代,不同的人來寫,根據不同的需要,的確會做出不同的評價。但另外一方面,我不同意歷史是虛無的,怎麼寫都可以。
所以,我想盡我個人的力量,去尋找不同的寫法中我心目中的文學史。在這個過程當中,我也會解釋不同時期不同人寫的文學史,他們的依據在哪裡。我不僅講五四文學的精神和作品,而且也回顧過去一百年對於五四文學各種各樣的曲解也好,發展也好,整個過程我們必須看到。
談文學史:還有多少年輕人會花時間去讀郭沫若、老舍、曹禺?可惜了
記者:就像夏志清重新評價了沈從文、張愛玲、錢鍾書一樣,您覺得隨著各種資料不斷被發現,現代文學史會不會再出現被大家所忽略的某個現象或者作家。
許子東:有很多人,特別是海外,他們挖掘出各種各樣的資料。比如王德威(註:哈佛大學東亞語言文明系和比較文學系教授)近年編了一本新的現代文學史,英文已經出版了,中譯本也將出版。
這本書的寫法很特別,他找了140多位海外的漢學家,每個人寫2000字。從17世紀明代開始寫起,一直寫到「文革」以後,把每樣相關的事都寫進去,盡量去找邊緣的文學史現象。
比如講林語堂,不是講林語堂的創作,而是關注林語堂到了美國發明了一種打字機。再比如,最早的現代小說是什麼,哈佛的韓南教授就發現,有一個美國傳教士在中國舉辦過一次徵文比賽,要求寫中國的三樣東西:小腳、鴉片、科舉。最後有幾十個人去投稿,但那個美國人因為自己的一些私事就回加州了,那幾十篇文章就沒有發表,過去了許多年這些文章被發現了,就有人說這是中國最早的現代小說,比其他後來的作品早,這是發生在19世紀的事情。
這種資料的開拓已經做了很多很多,包括國內。我每年參加「唐弢青年文學研究獎」,看到的論文,現代跟當代差別很大。
當代的文學研究有很多思想以及理論上的突破,有各種各樣新的爭論。而現代文學研究更多的轉向資料考證,就像做古典文學研究一樣,比如魯迅的一篇《理水》,把各種各樣古代的文章找出來。現代文學研究在觀點上目前似乎沒有大的突破,就是這麼二三十年,你要再發掘出一個大家原來不知道的作家,就像前些年說穆旦非常好,錢鍾書怎樣怎樣,可能很難。
就我而言,對於「魯郭茅巴老曹」這個主流秩序還是維護的,而且我覺得他們跟沈從文、張愛玲、錢鍾書並不是矛盾的,這中間是有共同點的。
我深深感到焦慮的是,因為比較僵化的文學教育,目前90後00後的一些年輕人,對於主流敘述感到不太耐煩。還有多少年輕人會花時間去讀郭沫若、老舍、曹禺?很少。我覺得這些都是寶貴的財富,可惜了。所以我不僅喜歡張愛玲、沈從文,並認為尤其要珍惜魯迅的財產。
現在青年人覺得「魯郭茅巴老曹」就是老一套的東西,其實不對,上個世紀50年代,王瑤的文學史寫出來以後也是被批判的,當時新的文學史如張畢來、劉綏松、丁易的,把所有作家分成三類:第一類叫革命作家;第二類叫進步作家;第三類叫反動作家。沈從文這種叫反動作家,巴金這種叫進步作家,所以曾經有一度並不是「魯郭茅巴老曹」,「魯郭茅」之後應該排丁玲、趙樹理、蔣光慈,或者「左聯」的作家。等到唐弢和錢理群他們的現代文學史出來,已經反映了中國幾十年主流思想的變化,我的文學課盡量想讓讀者知道這個過程。
談作家:張愛玲對禮教的批判和魯迅一脈相承
記者:您剛剛談到「魯郭茅巴老曹」與沈從文、張愛玲也有一些共同之處,能否再深入解釋一下。
許子東:沈從文很多作品是對農村的描寫,有人認為他是在唱田園牧歌,美化階級矛盾等等,其實沈從文的作品也有很多對社會的批判,比如《蕭蕭》,女主角為什麼最後沒有被「沉潭」,那是因為她生的是兒子,如果生的是女兒就慘了。故事某種意義上很悲慘,和祥林嫂不同的悲慘,受害的女主人公最後又去害別人,相當於一代一代延續。
張愛玲的《金鎖記》基本是魯迅《狂人日記》的延續,她對禮教的批判是和魯迅一脈相承的,今天很多人說張愛玲是完全不同的作家,不對!舉個例子,張愛玲後來到美國把《金鎖記》寫成英文,想在美國出版。她很羨慕林語堂,也要靠寫作吃飯,結果編輯不給出版,因為他們認為你把舊中國社會寫得這麼黑暗,不就是等於說共產黨好嗎?張愛玲就把這封信給了夏志清看,意思就是說你叫我怎麼辦,我看到的中國就是這樣。你難道要我說抽鴉片裹小腳的中國很好嗎?張愛玲從骨子裡也是堅持這種類似魯迅的精神,直面慘淡的人生。這些作家的相通之處被偏見給漠視了,所以我會想辦法把它找出來。
另一方面,有一些公認覺得好的作品,到今天還在影響我們的思想,但其實也不是沒有問題。這本書看上去是一個淺顯容易進入的教材,其實,現代文學的一些最基本的學術爭論也都涉及。
王德威的評論當然是過譽:「最開闊的史觀、最精彩的內容、最動人的表述」。最字應刪。舉個例子,我們今天讀巴金的《家》都說是反封建,但我指出《家》裡面有兩個問題:
第一個問題是裡面所有的人都可以按年齡畫一個表,比覺新大的都是壞的,比覺新小的就是好的,這是對進化論的一種簡單圖解,所以年輕人都是好的,年紀大的都是壞的。
第二,裡面的正面人物二哥覺民,在鳴鳳跳湖以後用一種稱讚的口吻對覺新說,真沒想到,鳴鳳是這麼一個烈性的女子。啥意思?就是說寧死不屈,是稱讚她的。魯迅很早寫的一篇文章《我之節烈觀》就分析過烈女,一有男人要碰她,就要跳湖保持自身清白,這是禮教里非常「吃人」的部分,但是在《家》裡面還是稱讚的。所以我就指出巴金非常真實,他不僅寫了他真實的反抗,也暴露了他真實的傳統價值觀。
曹禺的《日出》一樣可以排一個表,我上課的時候叫學生們排,按有錢沒錢排,結果發現,以主人公陳白露為界限,比她有錢的都是壞的,比她窮的都是好的。這種思想框架,到今天還深深影響著中國人。當人們在網路上表示態度時,有些人也喜歡以窮富來論好壞。
談研究方法:分析方法是「以史帶論」而不是「以論帶史」
記者:您分析文學作品的方法非常獨特,比如《為了忘卻的集體記憶》,您把研究對象通過列表等手段從各個角度分析,似乎是採用理科思維一樣的「切割」方法進行研究。
許子東:這個方法朋友分析過,我以前讀工科,他說工科生喜歡把文學當作一種材料,冷靜地分析,不加入主觀看法。其實我後來也受了結構主義的影響。像那個研究,是受了俄國的一個形式主義者普洛普的影響,他把一百部俄國歷史民間的童話全部展開,最後總結出來共有29個功能6種人物,關於這一套模式,他寫了一本書。我模仿他的方法,就把50部——最開始是100部——寫「文革」的小說所有的情節拆開來,最後發現都有一套共同的模式。
文學研究,人文研究,有兩種基本方法:一種叫以論帶史,一種叫以史帶論。以論帶史是說有一個觀點,然後去找一些材料去證明;以史帶論,就是拿一堆材料在裡面研究,然後帶出觀點。
我喜歡第二種方法。今天許多報紙、雜誌,包括學術論文都是用第一種方法,注意到什麼事情,出現了一個新的趨勢,這個趨勢有幾個特點,每個特點找些例子,然後寫成一篇文章。我是要用別人找的案例來做我的分析。兩種分析方法的結論也可能是一樣的,但我覺得後者的分析過程比較科學。
記者:這種「切割」似的分析方法是不是適合內容淺顯或者類型化的作品,而對於比較複雜深刻的作品就不太適合了。
許子東:不會,結構主義方法是一種現象分析,不是價值評判,不講好壞,只是比較它們的共同點和規律性,是一種形式主義的分析。
比如愛情小說有很多,古今中外找出100部愛情小說,如果分析一下,一定還是有些規律的,人物是一男一女,一男多女,或者一女多男等等,結局是悲劇或者喜劇……這些概括可得出很多文化、政治、歷史上有益的看法,但不能窮盡它們的文化價值。
再比如《鏡花緣》《金瓶梅》《紅樓夢》,它們有相似的地方,但文學上的高低不能用這樣的方法。所以不是說對於複雜深刻的作家就不能用這種方法,比如剛才談到的魯迅、張愛玲的比較,我們也得到很多意想不到的有意思的看法。
談趙樹理:夏志清也沒看懂他
記者:您的文學課里沒有提到趙樹理,想請教您對他的評價。
許子東:這個文學課只是現代文學史的前半部分,這個課側重在上個世紀20年代到30年代初,40年代的作家都沒涉及,張愛玲是後來加上的,錢鍾書也沒討論。我在香港嶺南大學的現代文學課還有另外一個學期,主要討論蕭紅、梁實秋、錢鍾書、張恨水,當然很重要的就包括趙樹理。
早期的趙樹理也像很多作家那樣,是很文藝腔的,但他發現這些在農村不管用,農民不接受,所以他就改用比較口語的、鄉土一點、傳統講故事的寫法。其實延安時期,寫得最好的作家是丁玲,最符合主流精神,比如《太陽照在桑乾河上》,還得過「斯大林文學獎」。
趙樹理是一個很耿直的人。後來很多作家開始寫農村合作化,趙樹理也寫,但他不寫主流英雄人物。
趙樹理有一個最主要觀點叫「中間人物論」,當時不是把人分成好人壞人嗎,趙樹理說他小說里寫的主要人物是不好不壞的人。比如《小二黑結婚》,最主要的不是小二黑、小芹,或者村支書,也不是那兩個惡棍,大家記得住的是「三仙姑」和「二諸葛」。
但趙樹理這個「中間人物論」在上個世紀五六十年代就被批判了。趙樹理像很多好的作家一樣,仍堅信自己的東西,堅持自己的創作,這點是很多人沒看到的,包括夏志清。
夏志清說趙樹理文筆不通,跟著指揮寫作,我覺得夏志清完全沒有看懂趙樹理,更沒有仔細理解他前後的處境。蕭紅去世後,夏志清也意識到他忽略了蕭紅是不對的。不同形態文學史之間的隔閡,我們應該把它打破。
記者:作為讀者,有時會遇到讀懂與讀不懂的問題,有的是處於不同的價值觀層面做有利於自身的解讀,文學史上如何看待這種現象。
許子東:這是一個基本方法、態度的問題,其實不存在讀懂與讀不懂。一般的讀者讀作品,我主張先不看評論,直接讀作品。先讀作品,肯定有第一印象,可能覺得很好看,或者很震動,也可能覺得不明白,或者很悶不好看。不管有什麼感覺,都不要急於否定,先記下來,然後再去看評論,看文學史。這時就會發生至少兩種情況:
一種,是文學史和你的感覺差不多,或者文學史比你想的多一點,那是最好的。通常我們就說「讀懂了」。
第二種情況,你看到的是藍色的,文學史說它是紅色的。你覺得讀來很悶,但文學史說它非常精彩。或者倒過來,你覺得很好看,文學史對它的評價不高。就像我小時候最喜歡看的小說是福爾摩斯,很喜歡柯南·道爾,但英國文學史評價並不高。當時感覺非常奇怪,這麼好的小說,有典型環境典型人物,又好看,又揭露社會黑暗。遇到這種情況,不要簡單否定,既不要用文學史別人的看法來否定自己,也不要因為你的看法去否定文學史,還是先記下來,過段時間再看一遍,看兩者之間是否有相同之處。若沒有找到,就先放在那兒,保留你自己的看法,若干年後總會找到的,這是對文學真實的感受。而且自己也會變化,文學史也會變化……之後的感受又不一樣了。所以,懂和不懂不是最重要的。
談跨界:介入傳媒和我的學問形成互相撞擊
記者:您對社會時事的關心和文學的授課有什麼內在關係。
許子東:這是事後回想的,剛開始並不是有意的,我進入電視節目開始是一個簡單的動機,當時覺得在香港教書,拿著大學裡相對比較優厚的待遇,總得憂國憂民為國家做點兒事吧,那麼我在香港可以為國家做什麼事呢?就想到了可以發表一下言論和看法,接地氣嘛。
時間久了之後發現,傳媒和我自己的教學研究的確很有關係,互相促進。當然,即使今天,學校也一直有人質疑,說做節目會影響教學和研究。我認為是有幫助和好處的。很淺顯的一個好處,就是我對口語的表達有了信心,再深的學問,最好先說一遍。
今天有人寫論文,寫得天花亂墜,看也看不明白,或者只有學術圈的幾個人在繞圈子,一定要把簡單的東西寫得讓人家看不明白為止。我覺得再深的東西,你要能淺顯地講給人家聽,這對你的學問是個考驗。
魯迅有篇文章叫《魏晉風度及文章與葯及酒之關係》,這個題目很繞口,但你去讀那篇文章,魯迅把非常複雜的、公元三世紀中國文人的處境、態度、文風,講得非常淺白清楚,你順著他的思路去讀……我非常佩服。
另外,我非常喜歡一些做學問的人,比如黃仁宇的《萬曆十五年》,你看研究中國歷史的人那麼多,像他這樣的還很少,正文寫得那麼通俗,實際上學識(總結里)是那麼的深厚,很多做古代研究的著作一上來就讓你讀不懂,真是差太多了,這就是《萬曆十五年》為什麼能成為名著。
我第一次做電視節目以後明白,不要以為自己學問深就可以講得別人不懂,人家不懂未見得你就是深刻。再複雜的事情,如果對面坐的是一個知識分子,大學生,如果他都聽不懂的話,你這個學問恐怕就沒做好。
「三人行」談論的話題有時候很通俗淺白,有時候涉及非常複雜的問題,但前提是要講真話,必須說得簡單,最好說得好笑,這對我想問題、看問題、表達問題就是一個考驗。對我後來上課做研究都有幫助,我後來做節目「重讀魯迅」,「細讀張愛玲」也是,都從口語出發,先做音頻,從講述出發再變成文字的學問。
做節目差不多20年,不是生不逢時,而是正逢其時,這是中國歷史上從未有過的高速發展時期,與此同時,也是社會急劇轉型的時期,各種社會矛盾,各種文化課題層出不窮,這就給我們提供了無窮無盡的、趕都趕不上的課題,每天你只要在網上看,就會發現有很多很多新的問題。我的武器很簡單,還是魯迅和五四文學,或者背後還有馬克思主義或者西方啟蒙主義等等一些理論觀點,但問題是全新的。
當我參與這樣的節目時,常常同時在兩面檢驗:一方面,發現魯迅100年前就說過的話今天一點不過時,最近我還把他說的一段話(形容某些人爭論的邏輯)引出來:
「你說甲生瘡。甲是中國人,你就是說中國人生瘡了。既然中國人生瘡,你是中國人,就是你也生瘡了。你既然也生瘡,你就和甲一樣。而你只說甲生瘡,則竟無自知之明,你的話還有什麼價值?倘你沒有生瘡,是說誑也。賣國賊是說誑的,所以你是賣國賊。我罵賣國賊,所以我是愛國者。愛國者的話是最有價值的,所以我的話是不錯的,我的話既然不錯,你就是賣國賊無疑了!」
魯迅的文章就是這麼寫的,看後呆掉了。你以為100年天翻地覆,其實網上很多新瓶舊酒。為什麼我們在節目里有話說,原來魯迅、馬克思、盧梭等偉大人物之前說的話完全可以解釋今天的事情。
另一方面,今天也有的事情是他們解釋不了的,全新的現象,比如為什麼一百年以後人變得有錢了,科學發達了,有手機了,人為什麼還和阿Q一樣呢,這是魯迅他們沒想到的,魯迅認為孩兒們的新世界是很美好的。
所以做這個節目讓我客觀上對中國的國情更多了解,而中國的國情代表著世界上變化最快、變化最大國家的文化。這些與原來我做的學問形成撞擊、挑戰,當然也促進了我的研究。
從這兩點意義上看,介入傳媒是有好處的,我一度是猶豫的,甚至有點後悔,我這不是浪費時間嗎,有時節目的話題也不由我來主導,有時候也無聊,講100句,有80句是廢話。
但今天回過頭來看,我不後悔介入這個節目,還包括《見字如面》《圓桌派》這樣的節目。這樣的節目對輿論環境也是有好處的,最簡單的好處是,如果把這些言論搜集起來,也就了解了過去20年老百姓在飯桌上說的一些話。
談讀書:推薦《馬丁·伊登》《西方美學史》
記者:請您推薦幾本影響自己經歷的書。
許子東:有兩本,以前說過:一本是傑克·倫敦的《馬丁·伊登》,我讀這本書的時候正在農村下鄉,當時感覺前途渺茫,不知道未來要幹什麼,那時候也讀很多不同的小說,這本對我的影響最大。
有趣的是,今年我擔任北京一個文學獎的評委,其中有一個環節,電視台有個分開的、背靠背的採訪,讓我們5個人(還有高曉松、金宇澄、閻連科、唐諾)說一本對自己影響最大的書,這麼五個人,每個人講一本書,重合的幾率有多少呢,應該很小,如果重合的是《紅樓夢》或者魯迅的著作,幾率還大一點,結果我和金宇澄說的是同樣一個作家,我講的是傑克·倫敦的《馬丁·伊登》,他講的是《傑克倫敦傳》,就是別人寫傑克倫敦的一本書。
事後,我們五個人出來一對,我跟金宇澄就呆掉了,我說天下居然有這樣的事情,因為傑克·倫敦不是一個特別紅特別大的作家,雖然他是美國在世界上被翻譯最多的作家,列寧也很喜歡,但他在文學史上地位並不高,他在美國排幾十名都排不上,居然我們兩個都喜歡這個作家。
另外,研究方面,我覺得很值得推薦的一本書是朱光潛在上個世紀60年代,一面寫檢查一面寫出來的《西方美學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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