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沙兒女》連環畫有三個版本，背後有著出人意料的隱性聯繫

文：葛維屏

《西沙兒女》是作者浩然在1974年創作的長篇小說，可以說是作者的急就章，描寫了發生在1974年1月份的中越西沙海戰。

浩然在西沙採訪了20多天，然後寫作了兩個星期，小說的上部「正氣篇」於1974年6月份出版，下部「奇志篇」於當年12月出版，速度可謂驚人。

這部小說非常好地將新聞事件與文學形象結合起來，通過藝術的形式，表達了中國對南海疆域的歷史擁有以及中國對守衛疆土的堅定決心。

年初發生的故事，在年中就已經通過文學的形式呈現出來，顯示出作者浩然的高超的藝術想像力與文字組合能力。

這部小說中，作者雖然描寫了抗日戰爭到1974年這一段相當於四代人的並不算太長的歷史時段，但令人驚嘆的是，在這一有限的時間段里，作者還描寫了中國人對南海島嶼的主權宣示，將歷史的軸線向上延伸到一千多年前的漢朝，描寫了近代史上的三元里抗擊外國侵略者的歷史事實，在這一背景上，再聚焦到中國血性男兒出沒在南海的風波里，抗擊將魔爪伸向這一片蔚藍色的日本侵略者，然後小說又跳躍到七十年代的南海風雲，可以說，整個小說在構思上非常具有歷史的縱深感，又有強烈的時代感，用最典型的南海歷史上的那些宣告著中國人精神遺痕與行動烙印的重要節點，構造了一幅曲折傳奇、雋永生動而又蕩氣迴腸的浪漫主義篇章。

林墉版《西沙兒女》畫的非常精彩

因此，小說一經問世，便引起了強烈的反響，在讀者層面上，更引起了熱烈的追捧。

很自然地，這部小說也受到了連環畫改編的青睞。

當時北京人民出版社捷足先登，組織了嶺南畫派的精兵強將林墉、周波等畫家，將小說改編成了連環畫。很快於1975年1月出版了連環畫上篇《正氣篇》，下部「奇志篇」於5月份也已出版了。

可見，連環畫的繪製速度是相當驚人的。

而這部連環畫，也成了中國連環畫史上的一個巔峰級的作品。整個作品以中國傳統連環畫佔據主流地位的線描為基本構圖，又採用了油畫技巧的立體性長項，再配以人物動作性的靈動刻畫，開創了中國連環畫之前所沒有出現過的一種新境界，而從地域角度來講，這套連環畫線條相當的純熟細膩，體現出嶺南畫派的清秀嫵媚的特徵，尤其是畫中的女性形象，我們可以看到繪畫作者毫不掩飾人物曲線玲瓏的線條美，這種人物形象設計，在當時的那個時代幾乎是石破天驚的。

年輕的女孩非常有朝氣，也不失嫵媚

女孩們的形體美躍然紙上

畫中的女主人公的身材曲線展露無遺

而之所以這本連環畫能以如此速度出版，也與《西沙兒女》連環畫的主創作者長期儲備有關。據《西沙兒女》繪畫者之一周波的「藝術活動年表」記載，早在1973年，他就與另一位作者林墉到西沙群島去體驗生活，正是因為對南海的地域風情有著熟稔的感知，所以在接到浩然的小說之後，才能在不到一年的時間內完成如此精美的畫幅創作。

與此同時，遠在黑龍江的一批年輕畫家，也瞄準了《西沙兒女》。

這就是當時黑龍江建設兵團五師的美術人員。

這裡必須提到在文革期間，黑龍江建設兵團的文藝創作形成了一種罕見的創作高峰，這根本原因是建設兵團的領導人來自於軍人，非常重視文化事業，所以，很重視文化人員的培養。

最典型的例子是，當時靠邊站的著名畫家賀友直，被請到了黑龍江，為身為建設兵團作者所著的長篇小說《江畔朝陽》繪製連環畫。與賀友直同時到黑龍江的還有一位著名的連環畫畫家趙仁年，他是有著連環畫「祖師爺」之稱的趙宏本的侄兒。趙宏本所繪製的《孫悟空三打白骨精》可謂是家喻戶曉，是愛好連環畫的朋友必備的家藏秘寶。

建設兵團為賀友直配備了三個合作者，他們是：呂敬人，侯國良，劉宇廉。

對劉宇廉這些知青來說，能有機會脫產去從事文藝創作，那是何等的幸事。他們非常珍惜這個機會。

劉宇廉曾經說過，他對參與創作《江畔朝陽》是三心二意的。從文學的水準來說，《江畔朝陽》稱不上是一部藝術魅力十足的小說，缺乏亮點與吸引人的地方，而浩然的小說就不同了。

像《江畔朝陽》這樣表現農村題材的作品，如果與同是浩然所寫的農村題材長篇小說《金光大道》相比，能夠立刻分出高下。浩然的小說，他的誘人之處，就是剔開小說里的概念化的政治主旨，也能夠讓讀者被作者栩栩如生的對生活的生動再現而吸引住。

可想而知，當年西沙海戰發生之後，海南的作家沒有被任命去創作一部小說，恰恰是當時能夠勝任這一作品的也只有浩然。

《金光大道》插圖

一個有趣的事實是，日後對浩然所寫的《西沙兒女》批判最厲害的恰恰是海南的一個作家。他在他的批判文章中飽含著醋意，那意思，這個題材本來是應該咱們本土作家寫的啊，怎麼要把浩然這個外來和尚請來呢？這個作家叫章明，在《浩然的確是個「奇蹟」 》一文中責問浩然當年去採訪時:「我們去西沙冒風浪乘艦艇，你坐的是專用直升飛機；我們和戰士們一道住帳篷，你在指揮部里等著官兵們『彙報』，你不覺得有點兒過分嗎?」

但看看這位叫章明的作家寫過什麼作品呢？他寫了一部長篇小說《海上特遣隊》情節幼稚可笑，語言拙劣。

1974年12月份，黑龍江的三位畫家呂敬人、侯國良、劉宇廉到哈爾濱爭取創作《西沙兒女》連環畫，而當時上面傳來的信息並不樂觀，內部消息稱上面並不希望拍攝《西沙兒女》這部電影，因為當時北越對南海諸島提出了諸多要求，中越關係有一些緊張，但對其它的改編，北京方面並沒有作出限制。所以，經過一番爭取後，三位畫家還是踏上了前往海南採風之路。

《西沙兒女》電影劇照

而這時候，他們已經知道北京人民出版社約請了另一組繪畫人員，創作《西沙兒女》了。

從後來的結果來看，黑龍江的這組人馬，顯然不是《西沙兒女》的最合適人選。因為北京人民出版社組成的創作班子，是以林墉、周波主打的嶺南派畫家，對海南風情比較熟悉，且嶺南派的內秀的風格，非常適合《西沙兒女》這部小說的詩一樣的境界。

呂敬人、侯國良、劉宇廉三位畫家回來之後，開始了緊張的繪製，於7月份把《西沙兒女》的上部「正氣篇」給畫完了，1975年6月份，出版了「正氣篇」上冊，而「正氣篇」下冊則遲至1975年10月推出，而這時候北京人民出版社組稿的《西沙兒女》「正氣篇」與「奇志篇」已於5月份全部推出了。

黑龍江版的《西沙兒女》與林墉擔綱的《西沙兒女》在畫面的比較上，差距是一目了然的，人物造型生硬，畫面呆板，構圖單調，特別是缺乏林墉版《西沙兒女》的輕靈嫵媚的韻味，帶著黑土地的粗獷的拙劣本色。

黑龍江版，人物線條明顯粗糙

女孩的形象非常生動，群演也神態各異

並不是說黑龍江版《西沙兒女》中的三位畫者呂敬人、侯國良、劉宇廉功力不夠，實在是《西沙兒女》這樣的題材不適合他們而已。這三位畫家日後都成為中國美術界的優秀畫者，名聲大噪，其中劉宇廉參與繪畫的連環畫《傷痕》《楓》都產生了很大的社會效應，可以說，日後劉宇廉在那些追求視覺衝擊力的畫作中，顯現了自己的長處，而這種毛糙的特點，在《西沙兒女》的連環畫創作中，是顯然敵不過林墉版的那種細膩細緻的。

劉宇廉參與繪畫的連環畫《楓》

而正是黑龍江版的《西沙兒女》連環畫於2012年由河北美術出版社再版，收入「中華紅色教育連環畫」系列之中。

《西沙兒女》第三個版本是由上海畫家趙仁年所繪的。

趙仁年當年曾經與賀友直一起到黑龍江去創作《江畔朝陽》，與黑龍江版《西沙兒女》的三名繪者呂敬人、侯國良、劉宇廉有過合作之緣。

趙仁年曾經創作過很多優秀作品，但他所創作的這一版也並不成功，可以看出，趙仁年還是憑藉著他的過去的知識積累，繪製了這部作品，帶有海派連環畫的流暢的基本優點，但是與林墉版的《西沙兒女》相比，繪畫語言已經相當的陳舊，特別是在海浪的表現形式上，趙仁年基本已經找不到那種更為立體的再現手法了。

趙仁年版，海浪顯得很簡陋

北京人民版，人與背景都逼真流暢

趙仁年的《西沙兒女》以前並沒有出版過，2009年由中國文化出版社印行了第一版，2015年再次由人民美術出版社出版了新一版。值得一提的是，趙仁年的這一版，是將「正氣篇」與「奇志篇」全部畫完了的。

最令人難以理解的是，林墉版的《西沙兒女》從來沒有再版過，參加這一版繪製的作家，也很及提及他們創作過這一部作品。在中國連環畫史上，對這一部作品也羞羞答答，很少給予更多的關注與重視。

北京人民版非常注重畫面的造型優美

人物造型剛柔相濟

海浪的立體感相當強烈

其實，林墉這版《西沙兒女》代表了中國連環畫的最高水準，它的突出長處，是在線描的基礎上，集納了其它繪畫技術的立體、造型、動態的諸種技巧，創造了連環畫史上更為逼真、更為靈動、更具氣韻的新架構，之後的連環畫作品很難望其項背。對這一點，小編將在日後的文章中作出專門的申說與比對。

三部《西沙兒女》連環畫，看似沒有關聯，但背後卻有著隱性的聯繫。北京人民版的《西沙兒女》最為正宗，黑龍江版在創作時，是耳聞北京人民版已經啟動的，但是仍然逆勢而上，後來見北京人民版堪稱完美，便中止了下部的創作，而趙仁年也與黑龍江版的三位作者曾經有過合作關係，他獨立創作了自己的這一版，但可能是他這一版繪製的時間最為滯後，錯過了出版的時間窗口，一直到30多年之後，才無聲無息地悄然問世，但這時已經難以產生轟動效應了。

三部連環畫，分別代表了嶺南派、滬派及我們大體上將其歸納為北方派美術的風格，而《西沙兒女》小說的地域特點，決定了最適合這一作品的風格的，是天作之合的嶺南派畫家所繪的這套連環畫。希望有朝一日，林墉版的《西沙兒女》也能夠以更精美的版式重現連環畫天地中。

北京人民版的最後一幅，用兩個女性的柔美的身姿收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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